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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駱枳劣跡斑斑有太多前科,稟性難移,行徑和手段反反複複無非是那幾種。就算費時費力弄清每一個細節,結論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

偏偏這一次,直到救援船靠岸之前,他們都沒有任何事可以做。

或許正是因為實在無事可做,所以那些一閃而過的疑惑,也終於在不經意間悄然冒了出來。

“懷逸。”駱鈞慢慢開口,“你之前——”

他停了幾秒種,不知是在考慮還是在挑選問題,接著才又問:“你之前是去找駱枳乾什麼的?”

簡懷逸正往紙杯裡分裝薑湯,聞言有些愣怔,抬起頭看著駱鈞。

駱鈞蹙眉:“不方便說?”

“……也不是。”簡懷逸僵硬地笑了笑,“大哥,沒想過你會問我這個。”

駱鈞搖了搖頭:“我不是懷疑你,隻是隨口問問。”

簡懷逸失笑:“真的嗎?”

駱鈞看著他,眉頭擰得愈緊。

他隻是隨口一問,想不通簡懷逸怎麼反應這麼大,下意識就要繼續否認,卻又被自己的念頭引得心頭微沉。

……真的就沒有任何一點懷疑嗎?

他為什麼會開始対簡懷逸的行為生出質疑,難道就因為合作夥伴模棱兩可的記憶,把當時送領帶夾的人記錯成了駱枳?

簡懷逸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搭檔。他們一直都在一起處理公司的事務,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簡懷逸的這個位置,受人挑撥離間當然也是常有的事。

因為這麼幾句話就対陪自己一路走過來的人生出動搖,反而去替一個不相乾的外人操閒心,駱鈞自己都覺得有些離譜。

船忽然一晃,簡懷逸的薑湯跟著濺出來了一大半。

他輕吸了口冷氣,放下手裡的碗,扯了張紙巾,擦乾淨那一片濕淋淋的狼藉。

簡懷逸把那張濕透了的紙巾團成一團,在手裡捏了幾次,還是扔進了垃圾桶裡,站起身走到甲板邊。

駱鈞起身走過去:“抱歉。”

“我不該這麼想。”駱鈞說,“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當做沒問過這件事。”

簡懷逸忽然轉過頭來,認認真真看了他半晌,然後輕笑出聲。

駱鈞的視線稍凝,落在他身上:“笑什麼。”

簡懷逸想了想:“情形対我不太妙。”

“我們兩個當時的站位很明顯,不是在好好聊天,是我在找機會推他下去。”

簡懷逸索性直接轉過身來看他:“駱橙年紀小,未必看得出來,但大哥你應當是有這個分辨力的。”

駱鈞的視線不受控地一凝。

他的神色驟然沉厲,幾乎要脫口質問簡懷逸在胡說些什麼,心頭卻不明原因地滋長出來另一個聲音。

因為太久都沒去細聽過那個聲音,以至於駱鈞幾乎早已忽略了它的存在。

……他真的從來都不知道,駱枳和簡懷逸的衝突裡,有一些並不是駱枳在單方麵的針対簡懷逸嗎?

如果連這個程度的分辨能力也沒有,駱鈞也不必在生意場上跟人周旋,算計那些無聊的效益盈虧了。

“駱枳也沒有喝酒,是我灌下去的。我隻是跟他聊了聊任塵白的母親的事——小橙說的嘛,我聽見了覺得好奇,就問了問他。”

簡懷逸說:“多聊幾句他就不說話了,站在那一動也不動,像是腦子出了什麼毛病。”

他的語速很快,平淡地一口氣說下去:“我意識到這是太合適不過的時機,就給他灌了一杯酒,準備把他推下去,偽裝成他酒後失足落水。但因為是臨時起意,準備不足,恰好被你們撞見……”

“……懷逸。”

駱鈞嗓音發沉,他凝定地看著麵前的人,脊後慢慢升起一股冷氣:“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簡懷逸卻隻是笑著看他:“大哥,你難道不是這麼猜的?”

駱鈞說不出話。

……他當然這樣猜想過。

如果不是因為生出了這種猜測,他也不會忍不住問簡懷逸那句話。

但到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把所有的疑問都咽回去,並且搪塞掉了心裡的那個聲音。

因為……如果分辨出簡懷逸和駱枳當時姿勢的古怪,那麼後麵一係列由此衍生的想法,簡直太順理成章了。

順理成章到那很可能就是最叫人齒冷的真相。

駱鈞垂在身側的右手緩緩捏緊。

他說不清正在身體裡猙獰穿梭的究竟是種什麼情緒。

有対當時誤會駱枳的錯愕愧疚嗎?

或許有吧,但非常稀薄,淡得幾乎一閃就被吞沒了。

更多的,還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騙,和識人不清的仿佛被嘲諷羞辱了的憤怒。

他已經很久沒這麼憤怒過,氣急敗壞怒火中燒,連喉間都泛起淡淡血腥氣。駱鈞用力拎起簡懷逸的衣領,他的%e8%83%b8口急促起伏著,手上幾乎繃起隱隱青筋。

駱鈞啞聲問:“為什麼?”

已經給他做了許多年助手,簡懷逸很清楚他問的“為什麼”是指哪個問題。

駱鈞不關心簡懷逸為什麼要対駱枳這樣做。

或許以後會關心——等到事不關己、可以從容施舍一點憐憫的時候,會關心一下駱枳,給些作為安撫的補償。

又或許是知道了某些終將被暴露出來的真相,一點點揭開被粉飾的過往,弄清當初究竟都發生了什麼的時候……那個時候,駱鈞大概會後悔得忍不住跑去跳樓。

但至少現在,駱鈞並沒在關心駱枳,也並不是在為駱枳的遭遇發怒。

這是個極度以自我為中心又無比傲慢的人,自身的尊嚴和絕対正確比什麼都更重要,你要證明他錯了,那還不如扒掉他的皮。

駱家人好像都是這樣,也不知道怎麼基因突變,竟然會出了一個格格不入的駱枳。

“即使我不主動承認,你也早晚會查到的。”

簡懷逸說:“懷疑就是這樣,一旦生出來,就不可能完全抹得乾淨了。”

駱鈞瞳色黑沉,他看著簡懷逸,嗓音喑啞:“我不一定會查。”

過去有那麼多次,簡懷逸和駱枳起了衝突,他不都什麼也沒查過,就定了駱枳的罪嗎?

他既然選擇了簡懷逸做自己的助手,就不會輕易動搖和質疑,哪怕簡懷逸給出的理由的確有些漏洞,哪怕駱枳是他的親弟弟……

“假如駱枳死在這場海難裡呢?”簡懷逸問。

聽到那個字眼,駱鈞凝定的視線忽然顫栗了下:“你說什麼?”

……駱枳怎麼會死?

駱枳的命硬得很,那麼多次都活下來了,怎麼會掉進海裡就死了?

這次的救援非常及時,也非常專業,一定不會落下什麼人。

一定有哪艘救生艇把駱枳撈起來了,隻是因為沒有親人朋友在身邊,暫時無法確定駱枳的身份,所以才沒有聯係他們……

“大哥,駱枳根本不會動了。”簡懷逸的聲音很輕緩,“他在掉下去之前,人就已經是個空殼了。”

駱鈞的手臂一動不動地僵在空氣裡。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像是帶著血腥氣,最後變成了某種近乎急促的喘熄。?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簡懷逸的聲音還在響:“你不能接受的,不是‘駱枳死了’這件事,而是‘駱枳因為你的過錯死了’。”

不論其他人在這件事裡曾經起過什麼作用,是因為駱鈞沒有及時想起駱枳,一切才會在最終變成這樣的。

即使郵輪發生側翻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駱鈞也完全沒有生出有關駱枳的任何一丁點念頭——哪怕想起稍微一點,讓船員聯係彆的救生艇設法打撈施救,或許也來得及。

“你們家人很有意思。”簡懷逸輕輕笑著,“就像你們也不是真的在乎駱夫人。你們在乎的,隻是駱夫人狀況變差這件事,和你們有沒有關係。”

這兩種是不一樣的。

駱鈞的眼底透出些從未有過的陰鬱,同時生出格外鮮明的反差的,是那股激烈得仿佛能擇人而噬的暴怒漸漸淡了。

這顯然並不是什麼好的轉變,駱鈞盯著他,眼底的沉鬱越來越明顯,整個人像是慢慢被剝去了一層,然後又凝結了最潮濕陰冷的夜露。

駱鈞問:“有什麼不一樣?”

“很不一樣。”領子被揪得太緊,簡懷逸咳了兩聲,才又繼續仿若無事地說下去。

“如果你在乎的是駱枳,你會發了瘋一樣找他……你會找一大批船,明知道徒勞明知道可笑,但還要在海底打撈一個月,最後抱著一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骨骸痛哭流涕。”

說到這裡,簡懷逸甚至不無惡劣地笑了笑:“大哥,你以後說不定真會這麼乾的。”

他從沒用這種語氣対駱家除了駱枳之外的人說過話,在駱家父子麵前,他永遠都是最恭順聽話的那一個,他當然知道他們都想聽什麼。

所以從小到大,他能輕易截取駱枳対家人全部的善意和孺慕,他隻要說他們就會信。

其實當初那個領帶夾,簡懷逸自己都沒抱著能騙過駱鈞的打算——駱枳有任塵白的母親牽線,可以去見什麼跨國集團的創始人,可以哄得対方眉開眼笑,甚至為了駱枳把一筆八位數的單子就那麼隨手給了初出茅廬的駱鈞。

他有什麼呢?他隻有一個半瘋的駱夫人,每天像是驚弓之鳥一樣躲避著夢裡來的質問譴責和愧疚不安,逼著他去做駱家二少爺惟妙惟肖的影子。

他學的多像,他多想真的成為駱枳。

駱家怎麼會有駱枳那樣的人,乾淨熾烈得像團火。

明明應該張揚得明亮到刺眼的,卻因為想要親近家人,自己把自己的燙壓下去,變得溫熱柔軟,暖融融地靠上來輕輕貼一貼。

後來這團火在駱家人手裡一點點冷下去,冷成隻剩餘溫的軀殼,再連這點餘溫也散儘,溺進不見底的深邃冰海裡。

“如果你是這樣的人,我不會和駱枳搶你們,我用不著和他搶你們。”

簡懷逸停了一停,又繼續說:“但你不是,你太害怕‘是你導致了駱枳的死亡’這個結論,所以你一定要推翻它。”

駱家人都是這樣。

什麼樣的家人會怪罪一個七歲的孩子弄丟了自己和妹妹?甚至把這當成罪狀,懲罰了駱枳這麼久?

他們怪罪駱枳,隻不過是為了開脫自己。

開脫自己沒有保護好駱橙的過失,開脫自己害得駱夫人神誌失常的疏忽。

隻要認定這些都是駱枳的錯,自己當然就能一身輕鬆了。

簡懷逸說:“你會查,你會翻出每個可疑的細節,懷疑每個可疑的人。你早晚會查到我,然後你會恨我。”

駱鈞対他的所謂信任,其實隻不過是來源於駱鈞拒絕承認自己挑錯了人而已。

駱鈞從不懷疑他,在他和駱枳衝突的時候永遠偏袒他。隻是因為駱鈞拒絕承認自己可能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助手,拒絕承認自己承認的那個弟弟,其實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