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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朽腐破敗的家具也被最大限度地整理過。

這樣看進去,小屋空蕩又乾淨,甚至顯出了幾分詭異的整潔。

和整個屋子格格不入的,就隻有那份被她送過來的飯。

雨夜漆黑瘮人,駱橙也不知道,原來她拎來的袋子臟到了這種地步。

保溫袋外麵沾滿了泥水,還有些沿著沒有密封的袋口滲了進去,裡麵的湯汁也灑出來了一點。

它沒被打開過,原樣放在窗口落進來的淡白月色裡,和最後一場雨一起慢慢冷透,再摸不出一絲溫度。

……

駱橙定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幾秒。

駱枳真的去彆的房間住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畢竟這個不知道是拿來乾什麼的破屋子,就算收拾得再乾淨,也是不適合住人的。

……她怎麼早沒發現這種事?

駱橙下意識向四處看了看,想要找到駱枳去了哪個房間,卻在腳下的地麵上發現了些痕跡。

剛下過雨,花園的土壤被積水泡得鬆軟,很容易就會留下腳印。

在她眼前的腳印是從小屋出去的,左邊的痕跡正常,右邊卻帶了些不算明顯的拖曳。

痕跡並不通向彆墅主屋,而是沿著花園一直往深處走,最後沒進了樹影深處。

駱橙驀地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

她沿著腳印追上去,頂著劈裡啪啦砸下來的殘雨一路撥開茂盛枝葉,終於在幾十米外看見了那個正靠著樹休息的影子:“駱枳!”

“駱枳!”駱橙氣喘籲籲地提高聲音,“你要去哪兒?!”

那個人影沒有回應她,隻是垂著頭靜靜休息一陣,就又慢慢站直,一步一步繼續朝樹林深處走。

枝葉間的積水不斷落在他身上,他卻像是沒有任何知覺,也不知道冷。

駱橙臉上窘得發燙,忍不住咬了咬牙。

……她就知道,駱枳一定是因為酒店外的事記恨上她了。

這些年來,她從沒對駱枳低過任何一次頭。現在被對方拿這樣鮮明的冷淡對待,隱疚之餘,不忿卻又壓不住地冒上來。

駱枳要是生了她的氣,就當麵好好告訴她,又能怎麼樣?

為什麼非得拿出這個態度來對待她?

林子裡影影幢幢,越深光線越暗,那點被月色驅散的恐懼又悄然追上來。

駱橙又是委屈又是不忿,停在一片月光的邊緣,看著那個越走越遠的影子。

“駱枳!跟我回去,爸爸都讓人給你收拾房間了!”

她瞪著那道不為所動的固執人影,泄憤一般恨恨放著狠話:“你要是不跟我回去,以後就永遠不要再來找我們!”

這些話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把喉嚨都喊得生疼,駱橙不信駱枳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可人影依然沒有停下。

不光沒有停的打算,甚至連最細微的反應也欠奉。

林子深處地麵高低不平,光線又幽暗。他走得艱難,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卻一直在向裡慢慢地走。

駱橙被他氣得要命。她篤定了駱枳一定是拿這種冷暴力的方式懲罰她,再想想自己火急火燎一路追過來的狼狽,簡直蠢得可笑。

……

偏偏不論怎麼說,她又畢竟算是做了一件對不起駱枳的事。

兩股情緒疊加拉扯,駱橙在原地站了半晌,泄憤地用力捏了捏衣角。

算了。

駱枳要走就讓他走吧。

反正這些天駱枳誰的電話也不接,躲了又躲,還不就是不想被駱家和塵白哥找到。

她假裝沒看到,幫忙瞞過這一晚看見的事,放駱枳離開,就當是為當時的事道歉了。

駱橙這樣泄氣地想著,攥著手電轉回身,沿來時的路離開了樹林。

……

……

雨後的空氣很新鮮。

接連的暴雨打掉了多餘的落葉,它們濕透了堆在樹下,等著被埋進土裡腐蝕分解,等著消失的那天。

駱枳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真正呼吸過了。似乎是有人在他的%e8%83%b8口架起鍋生火,熬煮了滿滿一鍋的海水,最後一滴水汽蒸乾,隻剩下厚重的粗礪的生硬鹽殼。

他的肺裡儘是斑斑鏽跡。

這些血紅色的鏽跡蔓延生長,鏽住他的四肢腰背,讓身體也開始不聽使喚。

驟然灌進這樣冰涼新鮮的空氣,他的身體立刻有了反應,%e8%83%b8口悸栗著痙攣了下,立刻激起一陣嗆咳。

駱枳等著這陣咳嗽過去。

他扶著右腿重新站穩,在視野裡的白斑消失後,就繼續沿著記憶向前走。

穿過花園會見到一扇小門,從小門裡出去,就可以抄近路到海邊,那裡離港口很近。

郵輪什麼時候來?

駱枳抬起手,指尖在頸間摸索著,找到那個碎玻璃吊墜,把它握在掌心。

他有時候會想,自己的右腿或許根本就沒有問題。

之所以會突然失去力氣不聽使喚,軟得動不了,隻是因為太想任姨了。

重新練習走路的時候,每次他耗儘力氣,右腿一軟跌下去,都會被任姨及時伸手穩穩抱住。

他的身體不經由他同意,自作主張,模擬出了記憶中的狀態。

其實要是提前問問他,就該知道,這樣是沒有用的。

怎麼會有用呢?

任姨不會再來抱他。

郵輪什麼時候來?

駱枳推開那扇記憶裡的小門。

門外的土質已經開始向砂礫轉化,駱枳提不起右腿,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摔下去。

他攥著那個碎玻璃吊墜,因為來不及鬆手,寸勁下細繩竟然生生掙斷了,在頸間留下火辣辣的一道血痕。

駱枳跪在地上,看著斷掉的細細紅繩。

在收拾小屋的那段時間裡,他又找回了一段記憶,是他從醫院逃出去那天發生的事。

他的吊墜掉了,他彎腰去撿,然後玻璃忽然變成了任塵白的眼睛。

他應該是掉入了一場荒誕而令人窒息的幻覺。幻覺裡任塵白冷笑著看他,一字一頓地說著什麼話,他的寶貝玻璃就嵌在任塵白的眼睛裡,一並被染上冷嘲的諷意。

駱枳的視線像是被那塊玻璃定住。

他握著那塊剛洗淨的抹布,忘記了自己收拾到哪裡,也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被閃電照得通明的房間角落,影子被刺眼的光打得隻剩一小片。

“駱枳,你怎麼能忘了呢?”

病房裡,任塵白眯起眼睛看他,黑沉瞳色冷得像是能鑽透他的腦仁:“是你害死媽媽的。”

……

那是他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伴隨著這句話的,是一陣駱枳從未聽過的尖銳到極點的耳鳴。像是電視徹底壞掉前的噪點,緊接著一切聲音就全部消失,隻剩下安靜到極點的空白。

他終於得到了“任塵白究竟為什麼恨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可這個答案甚至比題目本身更叫他茫然。

怎麼會是他害了任姨?

他完全沒有印象,也不記得自己做過這種事。

任姨是怎麼過世的?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實是什麼?

他完全不記得了。

……那他怎麼敢保證,的確沒有做過這件事?

既然不記得了,又怎麼能完全確認,他不是犯了什麼嚴重的錯,然後自欺欺人地忘了一切?

更何況這怎麼看都十分合理。

由結果逆推,如果他真的做了許多十惡不赦的事,倒是恰好能給他眼下的境遇做出最說得通的注腳。

郵輪什麼時候來?

駱枳跪在灰黑色的砂礫上,他發現它們中有的被染了一點淡紅色,無聲地道了句歉,伸手慢慢地仔細抹去。

他試著把腦子裡的聲音也關掉。

他的記憶已經隻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茫然,他什麼都不記得,但如果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就再不會有人相信他。

聲音關不掉。

因為外界絕對安靜,所以腦海裡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吵。^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鏽跡斑斑的盔甲終於開始崩解,刀匕再無阻攔地刺進來,慢慢割去他的血肉,剔出森白的骨骼,來償所有人對他的恨。

駱枳撐著地麵,慢慢起身。

他把吊墜放進小門外那個早被鏽死的信箱,失去知覺的手指一點點鬆開,碎玻璃扯著斷掉的紅線落進看不見的角落。

月亮慢慢走到了頭。

天快亮了,又因為晨光還沒探頭,綴著稀疏點星的夜穹反而愈發冰寒漆黑。

駱枳沿著海風走。

這段路離海邊非常近,小時候的駱枳即使拖著剛摔斷的腿,都能拄著拐用十分鐘蹦到沙灘。

可今天它好遠。

遠到像是一場冗長的、醒不過來的綿延的噩夢。

駱枳在噩夢的縫隙裡慢慢挑選翻檢,他的時間很充裕,終於找到了一個碎片。

不知前因後果,影像也很模糊,對麵的人甚至隻是個看不清麵目的影子。

影子伸出手,把寫了字的便簽紙遞給他。

他那時思維遲滯得厲害,根本連不起那些字的意思,但這一會兒,卻忽然又全都認得出來了。

“……在海上等你。”

駱枳看著那張便簽,跟著輕聲念出來。

他決定去看看,反正也沒有什麼一定要做的事。

駱枳把手交給等他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在幻覺裡,但這場幻覺比那些喋喋不休的質問好,所以他跟著影子往海上走。

腳下的觸?感由砂礫變成柔軟的沙灘,慢慢沁上潮濕,再變成漫湧上來的海浪。

影子忽然停下來。

駱枳也跟著停下。

幻覺裡的影子回過身看著他。

影子仍握著他的手,對他輕輕搖頭,似乎在糾正他理解有誤的部分。

影子抬起手,朝天邊指了指。

駱枳跟著抬起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熹微的霧氣裡看見了郵輪的龐大輪廓。

原來不是這個“海上”。

駱枳被幻覺握著的手忽然鬆開。

他像是被影子在%e8%83%b8口推了一把,向後踉蹌退了一段距離,濕淋淋跌在沙灘上。

重新接觸到空氣的%e8%83%b8腹痙攣著縮緊,駱枳仰躺在沙灘上,側過頭,嗆出了幾口鹹澀的海水。

郵輪迎著晨霧進港。

新生的太陽跟在它後麵,不亮也不熱,還隻是個橙色的光球。

第19章 海難

近段時間陰晴難定,少有不下雨的時候。

雖然在天色徹底亮起來後,日光隻是白得刺眼,被盤踞不散的雲層吸去了大半平時的熱度,卻也已經算是很難得的好天氣。

郵輪在碼頭載滿了旅客,出港後沒走多久,就迎上了溼潤的海風。

船速不快,附近有不少黑漆漆的礁石嶙峋矗立,雪白的海鳥追著桅杆,在郵輪前後盤旋伴行。

海水是種介於藍與淺灰之間的冷色,沿龐大船體的吃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