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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醫院”兩個字就開始心神不寧,她還在為自己隱瞞駱枳病況的事害怕,聽任塵白說到最後,卻有些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今天來之前,他剛聽簡二哥在電話裡說,到處都找不到駱枳了。

駱橙似乎猜到了某個答案。

她緊張得幾乎坐立不安,深呼吸了幾次,才小心翼翼扯了扯任塵白的衣物:“塵白哥,那個人是……”

任塵白點了點頭。

駱橙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又抬手死死捂住嘴。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口說無憑,或許我看到的也隻是我的主觀臆測……的確不適合作為紀錄片的素材,就當我沒說過吧。”

任塵白笑了笑,溫聲說:“我們還是說今天的事。龔老師,其實我推薦小橙,是因為她和當事人不僅認識,而且關係很好。”

他接過服務員送來的茶,稍稍欠身,親手敬給龔寒柔:“如果讓她加入劇組,拍攝會更方便,很多細節也可以更準確。”

龔寒柔始終靜聽著幾人交談,沒有開口。

她沒有接那杯茶,視線落在因為任塵白這句話而竊喜起來的駱橙身上,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刻:“能把當事人帶來劇組嗎?”

這次不等任塵白開口,駱橙已經脫口而出:“能!”

她應過聲才察覺到自己的失禮,連忙低下頭,小聲解釋:“他……他不會拒絕的。我去求他,他一定會答應……”

“你替當事人答應?”趙嵐終於聽不下去,忍不住插話問,“如果他不想回憶當年的事呢?如果這件事對他來說非常痛苦呢?”

駱橙沒考慮過這個,臉色白了白,咬住下唇。

“好了。”龔寒柔出言打斷,“如果你能把人帶來,可以考慮進組的事。”

趙嵐回頭失聲:“龔老師!”

龔寒柔有自己的打算,按住她的手臂,微微搖頭:“去送送駱小姐。”

趙嵐把話咽下去,看著如逢大赦的駱橙壓著興奮與驚喜朝龔寒柔道謝,眉頭就蹙得更緊,卻還是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把人送出了咖啡廳。

任塵白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忽然聽見龔寒柔在身後叫他:“塵白。”

任塵白收回視線:“龔阿姨。”

“叫我老師吧。”龔寒柔問,“那個孩子的養母是誰,是你母親嗎?”

任塵白身形微頓,接過咖啡笑了笑:“怎麼可能?”

他停了停,似乎自己都在勸服自己:“如果是的話,我怎麼會照顧他到現在?”

“我也一直認為是你照顧他到現在,所以對這個故事的結局很放心。”

龔寒柔看著他:“但我現在有些擔心,或許哪裡出錯了。”

龔寒柔說:“未必來得及糾正。”

任塵白慢慢握住那個咖啡杯。

新上的咖啡,杯壁很燙,他卻像是全無所覺,手指仍在加力。

他握著那杯咖啡,像是要把細膩的白瓷徹底捏碎。

“塵白。”龔寒柔提醒他,“彆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任塵白笑了笑:“您放心,不會的。”

他心裡越煩躁得幾乎失控,麵上就越溫文爾雅滴水不漏,放下咖啡起身,送龔寒柔離開。

服務生端著一碟精致糕點,看著這一桌已經快走空的客人,有些遲疑:“先生……”

任塵白拿出手機掃碼結了賬。

服務生莫名心驚膽戰,不敢多說,放下糕點拔腿就走。

任塵白一動不動,在原處坐了很久。

他出神地看著那碟糕點,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很久遠的往事,隨手拿了塊點心擱進嘴裡,慢慢咀嚼。

芝麻餡。

甜得膩過了頭。

任塵白喝了口咖啡,把點心咽下去。

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反複在他腦海裡出現的,竟然還是駱枳垂下去的眼睫。

……

他們見的最後一麵,駱枳在他手裡緩緩閉上眼。

像是小時候拿在手裡隨意拉扯著玩的,隻有靠擰弦才能運轉活動的人偶。

牽著身體的弦一圈一圈走到儘頭,於是早被扯鬆的手腳靜靜垂落,連頭頸也脫力地低墜下去,不再給他任何反應。

……

“塵白。”龔寒柔的聲音,“彆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

駱枳在他懷裡很慢很慢地閉上眼,那裡麵的光亮終於被斂淨,眼睫不堪重負地垂下去。

像是個毫無預兆的告彆。

駱枳聽不見,也不再看他。

……

“怎麼會。”

任塵白譏諷地笑了一聲,不知是在回答誰:“怎麼會後悔呢?”

第14章 漣漪

駱枳慢慢睜開眼睛。

他看著天花板,認真思考了幾分鐘自己在哪,實在無果,隻好拿過放在身旁的手機。

具體是從哪一次睡眠或是昏厥中醒過來之後,開始出現這種情況,實在已經記不太清了。

總之某次醒來後,駱枳看著備忘錄上的那些字,雖然每個字都認得,卻已經無從辨認它們的意思,也很難再通過推理串聯起記憶。

他的腦子裡像是住了隻專門吃記憶的鬆鼠,一天咬去一點,留下越來越多的空白。

倒也不疼,隻是酥酥|麻麻又止不住地泛酸,半點使不上力。

就像是……回手想要拿什麼東西的時候,胳膊肘上的麻筋一不小心重重撞在櫃角,瞬間襲遍手臂的那種完全動彈不得的強烈的酸麻。

駱枳一開始其實有點害怕,但很快就適應了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很輕鬆。

就好像他是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空白人。

什麼多餘的人、多餘的事都不用想,所以也不會有煩惱。

即使是發生在昨天那個駱枳身上的痛苦和難過,和他也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要是完全一點都不記得,也還是不太方便的。

就比如上一家黑心的旅店老板。

不知是從哪個細節發現了駱枳記不住事,那個老板就起了歪心思,兩天內找駱枳要了十三次房費。

甚至完全沒想到駱枳隻是失憶不是失智,轉賬記錄就明晃晃地待在手機裡,賴都賴不掉。

駱枳讓轉錢就轉錢,攢夠立案金額反手就是一個舉報威脅,當場就要回來了雙倍賠償,拿著錢又換了家旅店。

……

駱枳恰好點開了這一段錄像。

他抱著手機窩在床頭,津津有味地欣賞自己的壯舉,再看那個麵如土色的黑心老板,樂得差點停不下來。

駱枳拖著進度條又來回看了兩遍,直到徹底笑夠了,才關掉視頻,重新選擇按照時間順序排列。

手機卡頓了幾秒鐘,直到背板隱約開始發熱,一大堆每個都有幾十分鐘的視頻片段終於出現在屏幕上。

因為備忘錄也已經不管用,所以駱枳現在開始用錄像來記錄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昨天過得很開心。

視頻畫麵裡,駱枳穿著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背著畫板,像個出來采風的學生。

他坐在路邊畫畫,被毫無預兆的大雨淋了個透,那副濕透的畫反而暈染出了很印象派的某種藝術氣息。

他索性把畫畫的工作交給這場雨,扔了畫筆,興致勃勃去踩路邊的水。

路邊有不少等車的人,視頻畫麵掃過去,不少人看他的視線都有些異樣,有人大概是怕他忽然發瘋,不著痕跡地往遠處躲。⊕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然後一個小女孩歡聲笑著拍手,完全不顧剛換的漂漂亮亮的小裙子,興高采烈地跑過去跟他一起踩水。

然後小女孩的父母嚇了一跳,跑過去又攔又勸又哄,最後也不知道是怎麼勸的,就變成了一家人一起在雨裡一邊踩水一邊嬉鬨。

然後又有人忍不住從車站的遮雨棚下跑進雨裡。

這種事就是一個人去做很奇怪,但當所有人都開始奇怪的時候就不再有人顯得奇怪。

有人伸手去接冰涼的雨點,有人張開手臂讓風把外套帶起來,大概是做哥哥的男生還繃著臉裝嚴肅,被妹妹拉進雨裡,一下就跟著笑了。

兩個一看就是剛放學的男生拿傘打架,你甩我一臉水我頂你一跟頭,玩得渾身上下亂七八糟,滿臉是水地坐在雨裡笑得喘不上氣。

駱枳自己反倒被擠得沒有水可踩,所以他又去翻出自己的吉他。

耳旁的聲音消失後,隨著對那種極度安靜的世界的逐漸適應,記憶裡那些原本清晰的聲音也一天比一天模糊。他不再習慣開口說話,也唱不了歌了。

但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反正他也聽不見。

反正這種時候,要的也不是什麼像樣的動聽的旋律。

駱枳坐在花壇上專心掃他的弦,他曾經把吉他玩得相當溜,點弦拍泛揉弦信手拈來,還沒被莫名其妙地全網黑詛咒他快點英年早逝不要玷汙世界的時候,一把吉他就能輕易點燃全場。

……但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駱枳腦子裡的小鬆鼠非常勤勞,不到一秒鐘就把那些模糊的湧起的記憶吃得乾乾淨淨。

所以他專心掃他的弦。

熱烈的歡快的吉他聲混進雨點裡,劈裡啪啦的雨聲,轟隆隆的雷鳴,陰沉天幕劈啪一聲白亮的電閃。

然後把所有的煩心事所有的壓力所有的不愉快都扔進一場所有人心照不宣有意放縱的短暫失控。

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到現實,回到屬於自己的生活。

小女孩被年輕的父母雙管齊下,劈頭蓋臉擦乾淨玩了一身的水,身上罩著爸爸暖洋洋的外套,從媽媽手臂間探出腦袋:“大哥哥呢?”

人們已經結束了發泄,回到遮雨棚下,濕淋淋的滿身狼狽,每個人的臉上卻還都帶著輕鬆的笑。

妹妹抽出幾張紙巾,踮著腳給哥哥擦頭上的水,一邊挨批評一邊不服氣地吐舌頭。

一對情侶依偎在一起,男生打開外套,把女孩子整個人嚴嚴實實裹進去。

兩個男生結束了高手對決,索性也不再等車,扛著傘一人刷了一輛自行車,在雨裡騎得水花四濺衣擺高揚。

看起來像是推銷員的青年一把扯掉領帶,用力抻了個懶腰,深吸口氣呼出來,自己對自己說:“明天就去辭職吧,開始新生活。”

媽媽揉一揉女兒的頭發,神色溫柔:“大哥哥回家了。”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四處張望。

大哥哥不見了,吉他和畫板也沒了,被三腳架支著的手機也不見了。

……

駱枳認真看完了所有錄像。

他聽不見聲音,所以就反複拉進度條,根據嘴型一遍一遍仔細辨認每個人在說什麼。

視頻的最後,突兀地停在出現離鏡頭近得過分的臉上。

是他不認識的兩個女生,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那種表情一秒鐘就足以把人拉回現實。

他停下手裡的吉他。

“駱枳?”他的名字被叫出來,“你是那個駱枳吧?”

……

駱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