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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有雨 明開夜合 4336 字 6個月前

遇的那一天。

他拯救不了彆人的命運。他連自己的命運都左右不了。

次日清晨,宋菀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等在樓下。葉嘉樹開著一輛半舊不舊的豐田,是找朋友借的。

他六點便起來了,車停在街口的路邊,他拿著濕布將車裡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

宋菀化了妝,葉嘉樹慣常見過的那種濃妝。

一路沒有交談,車開到了一處高檔的公寓小區。葉嘉樹停了車,看著宋菀下車走進小區。不過十分鐘,她的身影複又出現,衝著他笑了笑,甩了甩手裡的鑰匙串。

“走吧。”她重回到車裡,跟葉嘉樹說了一個地名。

車彙入逐漸擁堵的車流,日光一寸一寸變熱變亮,白花花地落在手臂上。葉嘉樹很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兩人相處的最後一段了,可他仍然沉默,仍然覺得言語都是多餘,都是徒勞。

半小時後,到達目的地。

宋菀說:“進地下停車場吧,我朋友借給我的車停在那兒。”

車拐入地下,頭頂日光一寸一寸收斂。

葉嘉樹找了一個空位把車停下,宋菀下了車,順著頂上懸掛的牌子往後找。

“多少號,我幫你找。”

“C63。”

葉嘉樹望了望,走進鄰近的通道,挨個挨個往後找,60,61……

葉嘉樹停下腳步,“這兒。”

宋菀急忙轉身朝他走過來。

葉嘉樹打量著落了灰的車,“這車還不錯。”

宋菀笑了笑,傅小瑩這人辦事還是厚道的。

她掏出車鑰匙按了一下,滴的一聲車門解鎖,確認無誤,便又將鑰匙揣回口袋。

“不試試?”

“回頭出門再試吧,我上樓看看公寓情況。”

葉嘉樹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需要幫忙可以聯係我。”

宋菀笑意很淡,葉嘉樹明白她擅自將他的這句話理解為了客套。也是,道彆的話已經說過。

“走吧。”

宋菀正要轉身,旁邊C64停著的一輛福特轎車滴的響了一聲,她意識到自己擋在那車的車門外側,趕緊往外撤了幾步。

這時候,車門打開了。

“小心!”

葉嘉樹猛地衝過來,將她往外一扯,轉個身自己背向福特的車門。

宋菀一時發蒙,腳下趔趄兩步站定,聽見葉嘉樹悶哼一聲,急忙抬頭看去,頓時一個激靈——一個散發的女人怒目圓睜,兩手緊緊抓著一把匕首,匕首的頂端……

葉嘉樹反手抓住那女人的手臂,使勁一彆,一擰,女人痛得鬆手,匕首哐當落地,葉嘉樹就勢手腕一扭,將女人整個壓在車身上,衝宋菀喝道:“報警!”

宋菀這才反應過來,從他淺色T恤上滲出的血液火一樣灼痛眼睛,她慌忙兩步跑過去,“葉嘉樹,你……”

“我沒事,你趕快報警。”

宋菀點頭,手顫唞著去摸包裡的鑰匙。

女人臉被摁在車窗玻璃上,整個扭曲得變了形,她斜眼瞪著宋菀,眼珠幾要脫眶,“宋菀!你不得好死!”

宋菀一頓,朝女人臉上看去,這人她認得,雖然隻見過一麵,她認得——李妍,上回傅小瑩提過的,當年麵試,被她給駁回沒簽的那個女演員。

宋菀手一鬆,手機跌回包裡,“……這人我認識。”

葉嘉樹皺眉看向她。

“我認識……放了她吧。”

“她衝你來的,下次……”

“我知道,放了吧。”

葉嘉樹躊躇一瞬,鬆開了手。

李妍立馬退後一步,像看什麼臟汙一樣瞪視宋菀,“你充什麼好人!我變成這樣,都是拜你所賜!你這個臭婊/子,活該破鞋一樣被唐蹇謙玩膩了扔掉!”

葉嘉樹彎腰拾起地上匕首,衝向李妍,“快滾!”

李妍看向葉嘉樹,“你算個什麼東西……”

“滾!”痛讓葉嘉樹麵目猙獰,他迫近一步,那匕首尖端正對著李妍的眼睛。

李妍抖了一下,不自覺地後退一步,瞧了瞧葉嘉樹,再瞧了瞧宋菀,最終還是繞過車尾,跑了。

宋菀趕緊脫下`身上的襯衫外套,胡亂地疊了疊,按向葉嘉樹的背後,她說不準傷口有多深,隻是血開了閘一樣不停地往外湧。

她心慌意亂,“……你自己按著,我叫救護車。”

“不用,”葉嘉樹按住她的手,把車鑰匙遞給她,“開車吧,去醫院。”

宋菀慌忙點頭,要去扶葉嘉樹,葉嘉樹擺手,“沒事。”

上了車,宋菀把鑰匙插/進去,轉了兩下,沒打著火。

葉嘉樹傷在左背,側了側身,艱難地將右手伸過來,替她打火。

她要去掛擋,又想起安全帶還沒係,手忙腳亂的……突然之間,手指被捉住了,一片冰涼。

她低頭去看,是葉嘉樹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擦拭——她才發現自己手上沾著他傷口的血。

“……彆慌,我死不了。你先把手擦乾淨。”

黏稠的紅色粘在她淨瓷一樣潔白的手指上,像他曾經見過的蔻丹那樣刺目。

作者有話要說:  2018/11/03 改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開車載著處理過傷口的葉嘉樹回清水街的路上,宋菀感覺到一種遲緩的恐慌。她以為在父親去世之後,她就再也不會明白恐慌是怎樣的滋味,因為天早就已經塌了下來,她是正正好接住的那個人。

她依然記得那是一個下午,她坐在桐原路99號的穿堂風裡,紗簾被風刮起又“啪”一聲地吸在玻璃窗上。天黃得出奇,在任何文藝作品之中那都是一種末日的景象。

當雨落下的時候,唐蹇謙也回來了,他大衣沒脫,站在背陽處,一道無法繞過的影子,“……他給你留了遺書……你要看看嗎?”

她尖叫著讓唐蹇謙不要過來,那道影子卻還是越來越近,最終一條鐵鑄般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撈起來,強硬地往她手裡塞進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他展開給她看,那上麵字跡歪歪扭扭,是暗沉的紅色。是血的顏色。

唐蹇謙手臂將她摟緊懷裡,像是要摟住一縷即將消散的亡魂,他說,“你以後還有我”。

她記得那時候自己是笑了。還有什麼“以後”。她一生所有的希望都結束在那個昏黃的雨天,隻剩下踐行紙條上宋靖東留給她的詛咒一樣的遺囑:“照顧好媽媽和弟弟。”

那場雨一直下到今天。

車速慢下來,滿街都是匆忙躲雨的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宋菀打開雨刷器,“南城還是這樣,雨說下就下。”她笑了笑,覺得這樣恐慌好像消退了少於。

葉嘉樹背上纏著紗布,隱隱的疼痛讓他提不起精神,隻是平淡地“嗯”了一聲。

上樓進屋,葉嘉樹跟宋菀打了聲招呼,進屋倒頭就睡。

宋菀忙過一圈回到臥室,在床沿坐下。他趴睡著,臉讓重量壓得變形,發絲落在額頭上,眉頭皺作一團。

她看著他,心裡出奇地柔軟,卻又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悲劇預感。

小時候下暴雨,隻一個下午,小學門口便淹了水,宋靖東淌著大腿深的濁流將她從大門口欄杆上方接出來扛在肩膀上,她舉著一柄聊勝於無的小紅傘,被雷聲嚇得一聲尖叫,趕緊撒了手。那傘被湍流衝向遠方,像飄在水麵上的一朵紅花。宋靖東步子邁得更快,抵達水勢漸小的上坡地段,將她放在汽車頂上,嘲笑她膽兒小。她哭得早沒了力氣,用響亮的打嗝以示抗議。那天回家衝過熱水澡,從浴室出來,看見宋靖東坐在客廳裡,手捏著棉簽給自己上藥。她走近才發現他的小腿肚讓不知道什麼東西剌出老大一條口子,旁邊垃圾桶裡一團沾了血的棉球。

活到現在,兩個男人為她拚命,為她受傷,一個是她父親。

一個在眼前。

她突然想把葉嘉樹喊醒,問問他圖什麼,在她這樣一個人身上,他還有什麼可圖的。

可倘若他什麼也不圖……

她發現自己怕的便是他什麼也不圖。

葉嘉樹聞到一陣食物的香氣,起初他以為是錯覺,睜眼閉眼幾次,那香味繚繞不散,近得仿佛就在跟前。

他從床上爬起來,牽扯得傷口疼了一陣,他歇了片刻,循著香味找過去,在廚房裡逮到一個忙碌的身影。

他租的這房子五臟俱全,上任房客留了整一套的廚具,但他不會做飯,從沒用過。眼前這場景比夢裡更不真實,直到宋菀抬起頭來看他一眼,“能幫忙添飯嗎?”

客廳裡老式的圓桌是房東留下的,上了年代的東西,桌麵上傷痕累累,他拿好幾層報紙蓋著,壓了盆綠蘿,是對門搬家的時候拿不走硬塞給他的。

如今他與宋菀圍著圓桌坐下,大口的盅子裡乘著排骨湯,兩個素菜做陪襯,米飯飄著熱氣,他躊躇著不敢動筷。

“嘗嘗吧,雖然我七八年沒弄過了,但應該能吃。”她拿勺子給他盛湯,遞到手邊。

葉嘉樹端起來嘗了一口,湯火候不錯,是入了味的,拿筷子一掀,排骨也燉得很爛。

“你還會做飯。”

宋菀笑說:“覺得稀奇?以前我想要什麼東西,不好意思開口,就煲湯哄我爸開心。”

葉嘉樹這是第一回聽宋菀提起她的父親。他見過宋芥,見過黃知慧,但從沒見過她父親。他雖不問,但猜想她父親應當是已經離世了——若還在世,怎麼忍見自己女兒跟著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男人,還是以不清不楚的身份。

像是明白他的疑惑,宋菀接著說道:“……他已經不在了,拿塑料袋子,套在頭上窒息而死——他判了十年,隻是十年而已,我等得起,他卻等不起。”她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這已經八年了,她被撇下,單獨一人熬過了八年,如果宋靖東還在,兩年後他們便該重逢了,她便能被他帶出這無間地獄,就像那年他淌著潑天的洪水接她回家一般。兩年,隻差兩年……

葉嘉樹撿不出合適的語句回應。他在猜想,在這樁公案裡,唐蹇謙扮演了什麼角色?

“唐蹇謙是我爸的客戶,也是朋友……”

果然,宋菀親手做這一桌子菜不是沒有理由的,她防人防得深,因為心裡的每一點秘密都剔骨剜心,她不說不是因為怕,是因為會疼。她在煮水的時候,燒油的時候,守著骨湯汩汩熬熟的時候,將防線一點一點敲碎,才能借此契機向葉嘉樹吐露些真相——他為她拚命,他值當得起這些真相。

“那時候我爸出了事,是他在上下奔走,否則我爸可能會判得更重——當然,不是沒有代價的。”

代價不言而喻。

宋菀已經把筷子撂下了,低頭任由眼淚一顆一顆往下落。這真是件奇怪的事,這些她想爛死在肚子裡的話,卻能對葉嘉樹說出口,因為他替她擋了一刀嗎?還是他曾往她手裡塞進一把微涼的梔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