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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什麼 白漁 4252 字 6個月前

有兩年不曾拿出來掛,上麵糊的彩紙,掛的流蘇,已經朽壞。今年家中添了人,秦大才從倉庫裡找出來兩個大的,兩個小的,預備掛著圖個喜慶。燈籠的竹骨還算完好,細細擦洗一下,撕掉舊樣,熬一點漿糊重新貼上就行。

秦姑娘裁紙來粘燈籠,柳舒就在旁邊打那流蘇絡子。

彩繩是她問卿嬸要來的,秦姑娘不通女紅,平日裡能縫個衣裳就算頂天,遇上這等事隻能坐在旁邊一臉感慨地瞧。

柳舒手指翻飛,得空看她一眼,立時笑起來:“做什麼這樣呆頭呆腦的?阿安這會兒要是沒事,找兩根繩來,我教你如何?”

秦姑娘糊完燈籠正無趣——窗花她是更不會剪的,拿著一大疊紅紙也是無從下手。她從柳舒腳下的筐子裡翻出來幾根短的邊角料,挨著柳舒坐下,去看她手上是怎麼個章法。

柳姑娘撒開手上七八根繩子,單找出兩根來,手把手教秦大打出個圓鼓鼓的結,溫聲問道:“阿安記住了麼?”

秦大眨眨眼,眼前將那繩結前後看過許多遍,吞吞吐吐應道:“應當吧……”

她自個兒拿來琢磨許久,可繩子在手上轉個彎,立刻就忘光了柳舒教的什麼。秦姑娘偷偷向那邊去瞧,隻能看見柳舒手指挪來動去,就是一個小結,把剪好的穗子往上用線連起來,紮緊,就是一節流蘇。

秦姑娘歎氣一聲,胡亂打個死結放在手心,就想去折騰彆的。除夕就是懶散熬日子,天一黑,酒足飯飽,大門一鎖,舒坦睡覺去。

柳舒慣想同她一道賴著,哪裡舍得放秦大跑彆處去呆坐,她拽著她衣裳將人抓來坐下,笑道:“這有什麼難的,還沒你給秦秦鼻子上拴的牛繩編起來麻煩。不如不去想這是花繩,就當編來拴牛好了。”

秦大略一思索,果真丟了原來的繩,另又找了幾根長的繩出來,剛編完一節,忽地失笑:“拴牛的繩子來拴什麼?過年了,給秦秦換根新牛繩倒也行,就是這根太細了點。”

柳舒隨意將手伸到她那邊去,答:“拴牛的繩子拴我也行。保管以後阿安去哪兒我去哪兒,做個跟屁蟲,都不用你牽繩,十分省心。”

秦大當真拿繩在她手上比過大小,煞有其事地點頭,笑起來:“那我給阿舒編個漂亮的牛繩,權當送個新年禮。”

柳姑娘把手翻過來,掌心在她眼前晃晃,打趣道:“一根繩子就把我打發了?壓歲錢難道沒有的?”

秦姑娘捏張紅紙放在她手心,替她合上手掌。

“好——就拿這紅封來換,我給你裝個偌大的壓歲錢。”

柳舒隻道她玩笑,嬉笑著收緊紅紙,與秦大並肩坐在長凳中間,靠著前門,一個編穗,一個編繩,竟也打發過去一個多時辰。

燈籠做好,還得到夜裡天擦黑,裡麵裝好蠟燭,才會一一掛上去。現下二人要先把春聯福字貼在各處。

橫幅都容易,那大門不動也不跑,柳舒站在前院壩子裡,隻消看看左右對不對就行,挨著門框拿漿糊粘上就了事。

上下兩聯,秦姑娘搭著矮梯,左手托著漿糊碗,臂彎掛著春聯紅條,上聯頂上先抹好一層漿糊,等著柳姑娘發號施令。柳舒是個隨性的,上下一瞧,不算偏,兩下一點頭,前門就算貼完了春聯與福字。這木門是老門,兩扇門上本就畫著門神,倒不需她倆再去費心,隻隔上三五年得重新照著這模樣畫一遍,免得風吹日曬,將這門神像徹底吹沒了去。

門前枯黃的舊艾草秦大早丟了,換了一把新的。這下收拾得乾淨漂亮,又添了新聯,年味霎時就重起來。

這廂貼完春聯,還沒進屋,秦福忽地從院子邊探出個頭,笑道:“二哥嫂子除夕好,中午弄好菜了沒?我娘說也彆分兩處做飯,淨浪費,今天是除夕,到我們家來吃中飯,就當是抓個尾巴團年。晚上你家愛做什麼便做,自己家裡守歲,就不同前兩年,到我們家來呆坐著——”

他故意拉長聲調,露出個看戲的笑,在兩人中間打轉。

“在我們家呆坐著多沒意思,現在有嫂子,你倆除夕夜正該自己呆著。”

他溜得快,秦大手裡的碗還沒舉起來作勢要扔,秦福已經跑沒了影。柳舒直樂,上去牽了她往屋裡走,道:“正巧不知道中午吃什麼,便去嬸嬸家裡蹭一頓來。”

秦大順手把漿糊碗放在堂屋桌上,笑道:“雖是不在家做飯,可東西得準備好。吃過中飯多半是還要坐一坐,聊聊天才肯放我倆回來,到時要忙不過來的。”

“正好,我倆一道來收拾,也讓我看看,阿安今晚預備做些什麼好吃的。”

柳舒將袖子卷起,當先進了廚房去。

魚者,餘也。年飯裡一定要有這一道,家中池塘多是草魚,往日吃也罷,年夜飯上,秦大買了條半肘長的花鰱,這幾天養在缸裡,等著晚上用豆豉來蒸。魚照例開膛剖肚地洗乾淨,身上正反兩麵各劃上斜刀,拿黃酒、薑絲和蔥段醃上——豆豉蒸魚不用太多鹽,豆豉本就鹹味重,鹽多,魚肉就得醃出苦味來。

一隻雞,一隻鴨,個頭都不大。現在家裡的雞多是養著生蛋用的,沒那等在池塘裡淹死的事,秦大與柳舒都舍不得殺來吃。至於鴨子,她家的幾隻鴨子是不著家的,也不知是人養鴨,還是鴨養人,秦姑娘懶得漫山遍野地抓它們,心態頗好的放任自流了。

是以雞鴨,都是市集上買來的,已被破好洗淨的雞鴨。年夜飯得剩,倒也不必剩太多,三天兩頓的吃不完,反倒惹膩。雞鴨都斬成小段,醃好,拿水焯過一遍,去掉血腥氣。秦大沒備菜,這倆是紅燒,是燉,全等柳姑娘下午發話。

臘肉已經熏好掛在房梁上邊,秦大拿叉子取下一塊臘排洗淨,柳舒正在那兒給她瞧鍋裡的鴨肉,忙道:“臘排就不燉了,拿鍋來煮熟,我倆一人一塊,就著手啃來吃倒是最香的——不若香腸也不用切了,一人一根正好。”

秦大笑起來,努嘴指指鍋裡正咕嚕煮著的鴨肉:“這雞鴨往後不用砍了。我跟阿舒將雞鴨平分來,直接拿著吃就行。”

她打趣罷,再道:“臘排不切無事,香腸還是切一切,臘肉再煮一塊,切好放一盤。不切來吃不覺得多,吃完一根還道沒飽,容易吃撐。新年頭一天,可彆是肚子不舒服醒來的。求個好兆頭,阿舒得健健康康才是。”

柳姑娘懶饞罷了,她媳婦這樣講,當下也笑著應。秦大又道:“雞鴨魚肉都有,阿舒還想吃點什麼?可惜這會兒做糖粑粑來不及,糯米還沒泡蒸上——做點酥肉給你當零嘴如何?”

柳舒立刻笑起來:“旁人聽見又要說秦安娶了個好吃懶做的惡媳婦了!哪有人將肉來當零嘴吃的?”

秦大換了香腸來洗,跟著笑道:“那阿舒吃還不吃?”

“做這個惡媳婦有酥肉吃,自然是求之不得,”柳舒笑道,“不過菜已經有許多了,阿安做上一點點,叫我嘗點兒鮮味就是。”

炸酥肉,一定得是切成條的五花肉來炸。圖瘦,肉炸出來乾柴發硬,難以下口;圖肥,肉炸好,麵糊裡麵包得是一腔油,惹人膩味。五花肉切好,麵糊還得拿雞蛋調得稀一些,花椒不用錘得太碎,能帶點兒殼連著炸最好。要想酥肉不回軟,油不大熱時先慢慢炸脆,再用大火沸油過上一遍,放上一日都不會趴下去——現在要去嬸子家吃飯,秦大留著肉沒炸,待下午兩人回來將剩下的福都貼完,再慢慢來做年飯。

她倆收拾完肉,洗了手,剛理完,果聽得秦福到門口來喊吃飯。秦大應一聲,提了兩色點心,帶著媳婦到大伯家團年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秦方話不多,看著兩人進來,從懷裡摸出兩個紅紙包,裡麵討吉祥似地放了點銅錢——秦大如今算是要娶媳婦的人,四舍五入來就是已經成家立業,慣沒有再收長輩壓歲錢的道理。隻是還沒完婚,大過年的,秦方也不吝嗇她們兩個,錢不多,專圖個開心。

秦姑娘曉得這些老規矩,遞了點心在桌上,不大好意思地接過紅封,說兩句大伯嬸子除夕好的話。柳舒倒是一邊接,一邊從袖子裡取出三個紅封來,一般的厚度,裡麵許是塞了銀票,她笑得乖巧,道是:“我同阿安因著成親的事焦頭爛額,沒給伯伯嬸子備年禮。今天是晚輩孝敬長輩的拜年錢,可一定要收著。”

秦福沒料想到還有自己的份,也不管他娘使眼色,樂嗬嗬袖走,道一聲:“多謝嫂子哥哥!”一溜煙跑到自己屋去偷看,藏好了才出來。

嬸子依禮數同她們客氣一番,細細收好,忙張羅著端菜來吃。秦姑娘偷偷戳戳柳舒,低聲問她:“阿舒何時準備的這些?我怎麼不知道……”

柳舒很有些得意,將眉一挑,湊到她耳邊:“小年時想起來的,我就知道你平素沒做這個,多半要忘。如何?我貼不貼心,周不周到?”

她頗自得地來討誇,秦大隻恨在外邊,不好唐突失禮,瞧她一臉驕傲的樂嗬模樣,想將她好生捏搓親愛一番,到底沒法,在桌下捉了柳姑娘手來捏捏,低笑道:“確實,多虧有阿舒在,我竟能偷點兒懶了。”

若是在家,柳舒多半是要賴在她身上,討些“彩頭”才肯罷休。長輩麵前,她到底也收斂點,麵上不顯,底下去勾得秦姑娘手心發癢,在秦大惱羞之前又抽回去,溜出座位去幫卿嬸端菜,徒留下個秦姑娘暗自惱恨她。

兩家人日日都見著的,飯桌上沒有其他敘舊的話來說。卿嬸隻叫她倆都數著些日子,馬上就要成親的人,不能仗著爹娘和媒人在張羅,自己一點不都不上心。

秦大老老實實聽著,時不時應聲。柳舒這會兒乖巧,卿嬸倒笑著來點她:“小舒是個鬼靈精的!嬸子的話,你都聽著了吧。唉,還能見著我這如兒子般的孩子成親,實在是我老婆子的福氣。曉得你兩個是分不開的,隻是成親前這三兩日,你到雙河鎮上去同爹娘住一住——隻這一回,你得按著規矩來。往後你倆如何,我可就隻管看著了。”

她不提,柳舒還忘了自己爹娘正月十三四就要到雙河鎮上,等著送她出嫁的事。前陣才說過秦姑娘去哪兒她去哪兒的話,如今驟然響起來婚前見不著,她情緒猛地就低下去,秦大悄悄去將她手握在自己手中,捏了幾下,權當安撫。

兩人吃過飯,又坐一坐,這才告辭回家去。

甫一回去,秦大便說要開始備菜,收拾了漿糊和春聯,徑自牽著她到廚房中,轉過頭來瞧著柳舒,笑道:“怎生又悶悶不樂起來?讓我瞧瞧,是不是在嬸子那裡吃肉沒有吃飽。”

她彎下腰,從下往上去逗柳舒,柳姑娘將她額頭一點,戳遠些:“我隻是想著過幾日要自個兒去雙河鎮上,正在發愁呢。”

秦大哄道:“不過三兩日就來了,正好有柳伯父他們在,總比你在家裡時好些。聊一聊,呆一呆,很快就到了。”

柳舒取了新的漿糊,與她去貼後院的春聯,歎一口氣。

“我總想著我倆應當是一隻腳出客房,一隻腳進臥房的。奇哉怪也,我爹他們要到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