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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在笑,嘴角都是撇的,鎮上的人都笑她隻會苦笑,是個天生的小苦瓜。

自打七年前從戰場上回來,距今整六年了,可陳玉鳳從來沒像今天一樣,嘴角彎的就像個小月牙兒一樣,這樣歡喜的笑過。

正好這時有個扛著鋤把的大爺自牆外經過,踮腳一看院裡,笑了:“喲,這是玉鳳吧,你啥時候回來的,這一點都沒變呀,笑的還跟當年一個樣子。”

韓超見是孫大爺,先掏了支煙讓,並說:“我家玉鳳小時候不愛笑吧。”

齊大爺一看韓超也在,放下肩上扛的鋤把,把煙點起來,得跟他聊兩句。

他說:“玉鳳小時候是不笑,跟個小苦瓜似的,但自打結婚,搬這院子裡以後,我每天經過這兒,她都在笑,笑的就跟今兒一個樣,這幾年她沒變化呀,倒比原來還年青了些。”

韓超忽而有些迷惑,他離家七年,很難想象出來陳玉鳳是怎麼過日子的。

難不成,他不在家的時候,她一直像今天一樣,笑的如此開心?

他在戰場上啊,她為啥那麼開心?

倒不是懷疑妻子不愛他,隻是他頭一回發現,他離開的那段歲月,妻子過的每一天,似乎都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看她那麼高興,韓超也不好拂她的意,先收拾屋子。

井蓋挪開,水打出來,從庫房裡翻出老掃把,先掃屋頂的大梁再掃牆,掃完連地一塊兒掃出來,這麼一遍粗掃,就是一大籮筐的灰塵。

裡麵還夾雜著好些個乾掉的動物屍體。

這時陳玉鳳已經把院裡的草割完了,正在修牆頭的薔薇。

她心靈手巧,善理花草,不一會兒,剛才還雜亂無章的花草,已經成了一道隨著牆體而波浪起伏的花牆了。

韓超提著筐子去倒灰,剛走到後院,止了步,回頭就喊:“鳳兒,你來。”

陳玉鳳抱著一堆草枝過去,笑問:“咋了?”

韓超揚頭,正在看那顆藍楹花樹:“這樹居然長的這樣高了?還有,我記得它不會開花的,從什麼時候開始它會開花的?”

陳玉鳳伸手去撫樹,說:“你走第二年的五月,那時候咱這房子剛蓋好,我也眼看要臨盆了,我去醫院的時候它結了骨朵兒,來的時候花已經開了滿樹了。”

桂花鎮因為兩邊山高,是南方氣候,可本地並沒有藍楹花。

這樹種是王果果從蒙自帶來的。

但因為氣候原因,它一直沒開過花,直到甜甜蜜蜜出生那年才開了花。

往後年年,總要開一樹的藍花楹。

“好看吧,我一直想等你回來了看它,還想跟你在這樹下拍張照來的,可你回來時太匆忙,咱也事兒多,花都沒看就走了。”陳玉鳳遺憾的說。

“好看,我也看過了,要不這樣,這家咱就不收拾了,住城裡。”韓超說。

陳玉鳳並不想的,她說:“你要嫌臟,就去後院砍草,屋子我來收拾。”

無人打理的荒院子裡除了愛長野草,還愛長野樹。

前院後院,好多指肚大小的野樹,鐮刀割不動,得去庫房裡找斧子來砍它。

韓超於是去庫房裡翻斧子,翻了半天沒找到,倒是找到一個貨郎的擔子。

這東西應該是他爸的,有年頭的東西了,怎麼會在這兒?

韓超於生了他的那個爹,雖說隨著他死已經不恨了,可也厭惡的不行。

於他曾經用過的東西更加討厭,一把拎了出來,就準備去扔掉。

剛扛著貨郎擔子出門,迎麵撞上韓峰。

韓峰倆口子都在城裡做生意,平常也很少回鄉,這趟還是因為聽說兄弟回來了,剛剛趕回來的,迎麵撞上韓超,看他提著他爸的貨郎擔子,就問:“老二,你提著這東西,想乾嘛的?”

韓超小時候就不跟大哥親,雖是親兄弟,跟旁人差不多,也懶得理他,眉頭一皺,說:“提河邊去,燒了它。”

韓峰摸了摸腦袋,似笑非笑的問:“你要扔這東西,玉鳳答應不?”

韓超下意識回頭看妻子:“她怎麼會不答應。”

陳玉鳳正在擦床擦窗戶,是開著窗戶的,此時咧嘴在笑,在搖頭。

韓峰依舊似笑非笑,說:“你是不知道,當年要分家,我想要這東西,玉鳳跟我怎麼鬨過,我家是生了倆兒子吧,咱爸的東西就該傳給他們吧,可玉鳳非不讓,玉鳳跟咱媽說,你原來沒咋讀書,在外是打仗,也學不了彆的手藝,等轉業回來,怕是找不到營生乾,又得去當混混,這貨郎擔子,她得給你備著,讓你能有個營生可乾。”

韓超聽出點什麼來了:“你還跟玉鳳搶過這玩藝兒?”

“啥叫搶,當時大家都窮,玉鳳才給了我三背簍的青蝦蘑菇,我就把它給玉鳳了,這東西傳了四代人了吧,清朝時候的東西,如今可是古玩,值錢著呢。”

韓超可沒想過當貨郎,還覺得陳玉鳳曾經規劃著,想讓他當個貨郎這事特彆可笑,也懶得再跟韓峰聊,扛著貨郎擔子就要去燒。

韓峰忙說:“老二,這東西可是古董,還是爸的東西,你要留著,我不說啥,要燒,我不允許,你得把它給我。”

韓超於是把貨郎擔子丟給了他哥,重又進院子乾活兒了。

此時狗男人心裡覺得可笑,時不時看看妻子,就要笑一下。

他既覺得自己的小媳婦兒傻,又覺得她呆。

他一大男人,什麼乾不了,去當個貨郎,真是的。

為了那麼個爛貨郎擔了,她居然足足給了韓峰三筐青蝦蘑菇,采那些東西,要淩晨進山的。

而且一天還采不了一筐,她得采多久啊。

韓超既心疼,又覺得氣,又好笑。

倆人繼續收拾。

陳玉鳳已經把臥室擦拭的乾乾淨淨的了,再把床鋪上,此時扭頭四顧,還覺得差些啥,想了想,跑出去一趟,去供銷社買了些花紙回來,熬漿糊,準備把牆貼一遍,這樣房子就好看了。

而韓超呢,砍完後院,還得砍了前院的野樹雜草。

此時已是傍晚的七點鐘了,太陽正在落山,倆人中午也就吃了點乾糧。

不知道陳玉鳳為啥不餓,可韓超餓的饑腸轆轆。

他雖一直在乾,但很不情願,就問妻子:“非得在這兒住一夜?”

陳玉鳳在往牆上貼紙,手摸上牆磚,說:“砌這屋子的磚頭,每一塊我都抱過,我為啥蓋這房子,就是為了跟你有個家,不回來也就算了,既回來了,可不得上住一夜?”

韓超怔了片刻:“那會兒你是懷著身孕的,我給大哥寫過信,讓他蓋房子的時候照料著你,他沒照料你,還有,你原來為啥不跟我說這些?”

蓋這房子的時候陳玉鳳是懷孕的,韓超以為既他出了錢,還拜托過韓峰,房子就該韓峰來蓋,陳玉鳳個大肚子,懷的還是雙胎,為什麼要抱磚。

陳玉鳳一笑,說:“日子是我的,房子也是我的,大哥大嫂懶,有時候天下雨什麼的,他們就不出工了,可我心急啊,我怕你回來沒房子住,我就自己蓋唄。”

韓超於這房子沒有任何感情,是因為他從來沒有住過。

可在此刻,他忽而意識到,妻子為何會如此熱愛這個已經荒廢了的院子了。

人於物件的感情,不在於物件本身,而在於她曾寄托的情感。

那個貨郎擔子,是她給他謀劃的生計。

這屋子,一磚一磚,是她給他砌的。

韓超直到此刻,才認認真真理起了院子,眼看夕陽落山,隻剩最後一絲餘霞,他砍到院角時,一斧子下去,隻聽叮的一聲,石牆的縫兒裡落出一枚小頂針來。

韓超撿了起來,又問:“鳳兒,你咋把做針線的東西放在這兒?”

陳玉鳳已經整理完房子了,正在刷鍋,回頭一看,笑著說:“我原來總在那兒做針線,頂針可不得放在那兒。”

“這地兒風大吧,一個風口,你坐這兒乾嘛?”韓超說。

“你可真是個傻子。”陳玉鳳說著,搬了把凳子過來,示意韓超坐到牆邊,指著遠處問:“你能看見啥不?”

“大路。”韓超說。*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陳玉鳳結了結舌,今兒她該高興的,可忍不住的,她的眼淚就滾下來了。

“是啊,大路,哥,你要回家,得從大路上回來吧,我但凡閒下來,就在這兒做針線,你要回來,我是不是一眼就能望到你?”她說。

韓超初時沒明白,卻又刷的回頭,望著妻子。

為什麼她執意要在此住一夜,因為這房子是她一磚一瓦,為他蓋的庇護所。

為什麼她要用三筐青蝦蘑菇去換個貨郎擔子,因為她知道她嫁的是個混蛋。

怕他轉業後繼續去當流氓,當混混,想給他謀一條生路。

而為什麼她日複一日,會坐在個大風口上做針線。

是因為隻有坐在這兒,但凡他回來,她就能一眼看到。

這些如今聽起來可笑的事,都是陳玉鳳為了他,為了他們的小家,熬心瀝血的謀劃。

她笑著說:“你回來那天一幫嬸兒叔伯們都說你從小路上來了,可我知道你沒有,那天我一直盯著大路口呢,你都沒從大路口經過,咋會從小路來?但我盯了七年,沒盯住,你個沒良心的,費了我七年的眼睛,開著車回來了。”

然後,這個沒良心的不知道她曾多麼辛苦的等了他七年。

陳玉鳳呢,因為夢裡那本書,她什麼都不敢說,把一切藏在心裡,跟著他走了。

其後六年,她一直在努力,拚了命的想趕上他的腳步。

而就在最近,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不但追上了韓超,甚至還在某些方麵超過了他。

夫妻之間,據說當一方在各方麵超越另一方後,因為眼界不同,也因為沒有共同語言了,漸漸的就會越走越遠,就像書裡的她和韓超,最終陌路。

而且書裡還說,這是很正常的,是個社會問題。

但陳玉鳳不覺得,她也不會。

韓超這個丈夫,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

是她苦等了七年盼來的。

她即使在某方麵超越了他,也不會覺得有多驕傲。

畢竟是先有他跨過生死,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又曆儘艱難回到家,才有的她進城。

是先有他認認真真,兢兢業業的工作,從一個混混,變成了一個國家,部隊可以信賴的乾部,領導,她才有機會能去接觸到那些,能讓她變好的機會。

夫妻是個整體,他們力朝一處使,心往一處聚,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而這時,她也該圓一下自己那七年苦苦期盼的願望了。

她坐到了椅子上,輕聲問:“咱家的藍花楹好看嗎?”

“好看。”男人說。

她曾經最大的願望,就是讓他看一眼五月的藍花楹,此刻陳玉鳳好滿足。

她再指遠方:“這兒的晚霞,是不是比戰場上,比越國的好看?”

那是個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