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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焚般紅的唇瓣上,仿佛抹出了一種濃豔惡毒的怨懟感。

就像是傳說中那位殺子的科爾喀斯公主重回,下一刻就要使用巫術將他們所有人的血肉都削下來,飛灑到大海裡的恐怖。

老祭祀大熱天的被她看出一身冷汗。

一個被俘虜的貴族女兒,就像是關在樓上房裡的花朵,被敵人隨意折斷根%e8%8c%8e搶走也不懂怎麼反抗。羸弱到隻知道哭泣,連反抗自己奴隸身份都不會。

所以這艘船的戰鬥力寧可防備隨時出現的強盜,也很少有人去注意她。哪怕有橈手注意,也是被庫普裡斯女神不懷好意慫恿起來的愛欲之火。

這導致他得多花功夫,束縛這群比強盜好不到哪裡去的家夥,拿起權杖抽打敢碰觸少女純潔腰帶的惡棍。

這可是獻給冥界“賜福者”的新娘,必須保有貞潔。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剛才船在行駛的時候,趁著看守她的老仆人去甲板船艙下取酒,她竟然就爬到了船舷橫梁上。

用淒厲的伊利翁語大喊:“我寧可葬身大洋,被魚群啃食軀體而沒有泥衣裹屍,死後變成永遠徘徊在沒有陽光之地的孤影,也不會讓自己的婚姻被地下冥神的汙穢惡臭所玷汙。光明之神阿波羅啊,請讓我擺脫這可憎黑暗的命運。”

然後少女就一頭栽入海裡,恨不得用鹽水洗乾淨自己身上冥王新娘的印記,痛痛快快去死。

老祭祀以為將她救起來後,她會繼續哭天喊地的,結果卻陰沉沉不說話,現在竟然還對他露出無比恨意的笑容。

雖然被人祭的對象怨恨咒罵是正常的,但是老祭祀還是顫栗了一下。然後他立刻轉身去找那兩個老女仆,想吩咐她們要更加謹慎看守她。

他忍不住想,也許在獻祭的時候,要用布條勒住她的嘴。就像是用馬軛抓住馬頸,馴服烈性的馬匹讓它溫順。

免得她死前還要對他吐出惡毒的詛咒。

泊瑟芬覺得自己維持友好善意的微笑足夠久了,剛伸手揉腮幫子,就看到那位老伯害怕得轉身就跑。

她揉臉的動作一頓,手指忍不住搓一搓嘴角的皮,竟然撮出鹽花。

看到她對他笑竟然這麼怕,難道她現在……長得很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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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5章 特裡納克裡亞

泊瑟芬食不知味吃了個麵包,腸胃裡的饑餓燒灼被消化不良取代。她揉著悶顛的肚子,開始想念消食片的山楂味。

船尾那個一直低頭在看海水,並且試著調整尾舵木槳的船員大喊了一聲。

“鳥,讓鳥到高空去。”

他的喊叫在漸大的海風中,依舊嘹亮如哨聲。

鳥?

泊瑟芬好奇抬起頭,被強勁的海風吹得臉差點起褶子。她連忙伸出雙手揪住頭布兩側困住滿頭亂發,不然風加長發的威力,足以讓她比貞子還嚇人。

她糟心揪著頭布,要轉身背對海風的時候,一個腳步矯健的船員從她身側跑過去,手裡拎著個籠子,裡麵的黑色烏鴉正在不安撲騰著。

泊瑟芬看到烏鴉翅羽都被風吹起了炸毛的弧度,就仿佛看到自己此刻滿頭毛在飛的形象。

鳥很快就從籠子裡被放出去,撲哧一聲紮入海風裡,往船頭的方向飛去。

不等她的目光從烏鴉的尾羽上扯回來,耳邊就傳來此起彼伏的興奮吼叫,所有人都像是得到某種預兆般歡呼起來。

泊瑟芬側過臉,海風將長發撩飛到眼睛上。她看到幾個男人跑到桅杆下,甩開胳膊揪住粗重的繚繩,拉穩風帆。

巨大的帆布在桅杆上漲彎成一種蓄勢待發的弧度。

剛才還在嘮嗑家長裡短,什麼爛坐墊腳底瘡的橈手們,立刻伸出手握住槳把開始扳動,後背肌肉因為用力而跟著風帆弓突起來。

老祭祀站在船頭,手裡的長木棍,大力敲了好幾下甲板,似乎在警醒還沒有回過神的船員。

他揮手,朝著脆藍的天空,還有起波浪的酒色海麵高聲喊道:“黑發的裂地之神護佑我們所有人,能平安踏上烏鴉爪踩過的土地。”

很多人參差不齊大吼:“裂地之神保佑我們。”

洪亮的聲音擠碎了海風的喧囂,帶起了鼓帆的巨響,木槳開始擊水撥風。

船尾甲板上那個看海流的船員,伸手作出指揮的手勢,大聲呼喝扳槳口令。

在他身側那個皮膚黝黑的樂師嘴含著雙管笛跟隨節奏,發出狂快激烈的曲調應和,把所有雜亂無章的劃槳動作,都歸到音樂與口令裡變得整齊一致。

兩個掌舵者用力扳動長槳舵。他們張開嘴,風灌入喉嚨,帶出澎湃如海潮般的催喊聲。

“槳動起來,扯住帆,動起來動起來,夥伴們動起來!”

動起來,船動起來。

船頭柱撞碎海浪,帶來狂烈的雷鳴,船上每塊木板的連接縫隙處都發出吵嚷不休的聲音。

這種劇烈晃動的力量,從甲板下不斷拱撞上來,直敲得人的腳底板,連同十根腳趾都跟著顫唞。

正在撥開眼上發絲的泊瑟芬隻覺得手背都在發顫,陽光從她指尖抖落到眼瞳深處。

金黃色的背景中,這艘像是活在曆史書內容裡的人力槳長船直接撕拉開紙頁,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凶狠姿態衝到她麵前,將她心裡那些不真實感,給撞到七零八落。

真的不是夢……

這個事實空前清晰現實起來,所有僥幸的念頭都隨著大船顛簸起來的重量,而逐漸粉碎。

她手指上的發絲再次溜走,打到眼睛上,淚水一下就冒出來。

泊瑟芬難受得動了動嘴,一個浪頭剛好撲上甲板,水珠子掃濺開來潑她一臉,鹽水黏糊得像是鳥屎流滿頭。

所有冷靜的思考戛然而止,身體的遲鈍導致情緒反應弧度過長,理智上安靜接受的事實,情感卻才姍姍來遲回應這種荒誕的遭遇。

她呼吸都跟著停頓起來,手指的骨關節抖動得更厲害。所有想要爆發的情緒翻攪在缺氧的體內,憋得像顆老年地雷蛋,隨時能炸開。

畢竟她吃好穿好有閒錢旅遊,剛才還在墨西拿渡輪上,手裡拿著甜舌頭的零食。背包裡是朋友在她旅遊前塞的暈車藥,創可貼。口袋裡的手機,有父母問候的通訊記錄。

旅遊手賬上畫滿了可可愛愛的經曆,等著回去編輯朋友圈上傳。拉杆箱上的金槍魚身份吊牌,還是她選了一個鐘頭的淘寶才定製下來的。

不過眼一閉眼一睜全沒了。

父母沒了,朋友沒了,旅行箱沒了,貼身腰帶裡藏的現金沒了。背包裡意大利帥哥搭訕的電話號碼小條條沒了,雖然沒有膽子聯係,也是頭回被搭訕的紀念品。

哪怕是賭徒上賭場,都不會沒得這麼莫名其妙,至少人家還知道是自己賭沒作沒的。

她是什麼都沒做,連個心裡準備都沒有就兩手空空。

對了,她連名字都沒了。

想到這裡一口氣愣是不上不下噎在喉嚨裡,哪怕知道現在要冷靜才是最好的狀態,卻憋屈得……想像祥林嫂一樣,有一個揪住一個來個暴風猛晃,告訴他們自己悲慘的遭遇。

她不想睜開眼就變成一個占了彆人身體的老妖怪,她要回去要回去,回去吃她的零食發她的朋友圈照她的自拍抱她的父母親她的朋友。

這個念頭像是一把火,將她剩下的理智燒成曲卷的紙灰,陰暗的灰燼飛滿了腦子。她驟然掐著大腿上的袍子布,剛要乾些什麼來發泄爆發的脾氣。

一個浪頭,啪狂飛上來,甩她一頭一臉。

泊瑟芬:“……”

老年地雷,滋啦著啞火了。

她若無其事地伸手抹了抹臉,然後無聲吐出一口長呼吸。‖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海水真是太鹹了。

泊瑟芬剛要抬頭將眼裡的酸澀沉默咽回去,船隻突然側轉讓她的身體傾斜了下,仰著的脖子差點頸骨折了。

她麵無表情伸手按住脖子,嗬,她想念現代渡輪的安穩。

……

船帆如張開的羽翅,讓船在大片陽光下的海麵飛馳起來,水的阻力被劃槳的力量所抵消。

泊瑟芬已經放棄躲開那些無處不在的水汽,她彎著身體,手肘擱在大腿上,雙手捧著臉昏昏欲睡起來。

船板刺鼻的腐朽氣,海洋被陽光蒸騰出的鹽腥,橈手身上殘餘的酸臭酒氣混合成一種濃鬱到讓人窒息的味道。

她從一開始的忍耐放緩呼吸,到逐漸放棄治療,最後恢複靈敏的鼻子再次自閉麻木了。

身體的疲憊感在大驚小怪的情緒平複下去後,開始明顯起來。特彆是這艘船搖晃的節奏跟待在搖籃裡一樣,讓她抵禦睡意更加困難。

她勉強想象自己的眼皮上釣著魚鉤被往上提,這種疼痛想象讓人精神了些。

她用僅剩的一點精力慢吞吞轉動視線,繼續觀察四周,卻突然發現這船的構造,似乎不適合過夜。

甲板下是放置物品的底艙,而上層空間,船尾跟船首是甲板,中間是長列的槳托台,一個能晚上睡覺休息的船艙都沒有。

從魂穿的驚慌失措,到認清現實的大喜大悲,她現在唯一提得起精神思考的問題,竟然是睡覺。

看來看去,她的眼神最終落到了甲板不遠處,一堆像是鹹菜乾的皮革鬥篷上。這些東西用來遮陽太熱,難道……是用來休息的?

想到黑夜降臨,一堆大男人橫七豎八蓋著鬥篷躺在甲板上,對著頭頂鋪開的星路,發出如牛的鼾聲。

她沉默將腦子想象的畫麵,像是用手擦掉冬天玻璃窗上的水霧一樣,快速抹去。

搞不好是底艙很大,大家能在下麵睡……下麵有羊,豈不是羊圈?

這麼一聯想,竟然比魚鉤釣眼還能提精神,她本來快要垂到地上的臉再次費力抬起來,免得去糊甲板。她見四周沒有人注意,偷偷伸出手指按住兩邊眼角往上提著,順便按摩一下太陽%e7%a9%b4。

吊著的眼睛對著前麵的甲板,突然看到一個黑色高大的影子飛掠過去。不像是鳥,更像是長了翅膀的人?

果然眼花得厲害,她懨懨抬頭,估計是一隻大海鳥什麼的。

日頭已經開始西落,天空浸泡在橙暖的茶光裡,失去了中午鋒利到傷眼的炙熱感。

並沒有看到海鳥的她,因為疲倦而對四周失去了警惕的新鮮感,甚至視線落到海麵儘頭,看到縮成團般的黑影也沒有立刻反應回來那是什麼。

直到不遠處那個拿著長棍,正坐在甲板上休息的老祭祀喊了一聲,“特裡納克裡亞到了。”

在船板膨脹嘈雜的聲響中,這句話其實並不清晰。

但是這個熟悉的稱呼卻讓泊瑟芬茫然抬頭,終於看清楚前方,那片墜在落日弧光下的黑暗之地。

特裡納克裡亞?

這個名字她確定自己聽過,在哪裡聽過呢?

泊瑟芬雙眼無神看著前方,大腦像一台過時的的老電腦,運行速度總是慢幾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