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同的。他看也不看,抓著那套紅色衣物,幾乎逃到了屏風後。
尤利斯利落脫下仍舊滴著水的衣服,換上暗紅色立領襯衣、緊身馬褲,接著是剪切得體緊繃腰身的短款馬甲,以及黑絲絨外套。
他把衣扣扣到下巴處,硬質立領緊縛著脖頸。雖然衣服配色帶有伽曼的典型特征,但這是奧東貴族常見的服裝製式,厚實、莊重、克製,能夠抵禦秋冬的寒風,也讓他真正感覺到自己再次站在了奧東的土地上。
而他的呼吸也在這過程中逐漸平穩。
最後,尤利斯戴上皮質手套,看向鏡子裡包裹地嚴嚴實實的自己。
終於不用再穿斯坦尼城暴露著胳膊和脖頸的便服,他自在地鬆了口氣。
窸窣聲在背後響起,用於遮擋身體的屏風被推倒,原本隻映著尤利斯一人的鏡子裡,立刻現出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索帝裡亞正站在他身後,衣衫鬆鬆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半片%e8%83%b8膛,全神貫注地打量鏡子裡的他。
眼波如水。
“你恢複了。”尤利斯說道。
索帝裡亞迅速收回目光,皺起眉頭,煞有介事地抖開另一件寶藍色絲綢襯衣:“奧東的衣服太複雜了。襯衣外麵套馬甲,馬甲上還要係腰帶。我真搞不懂你是怎麼自己穿好的……”
蹩腳的借口。
尤利斯繃著嘴,努力壓下笑意,透過鏡子,他看著索帝裡亞一粒粒向上係著衣扣,最終停留在%e8%83%b8口的第二粒紐扣處。
衣領半敞,恰到好處地露出契約之印隱約的邊緣。
“索帝裡亞,你應該……”剛想糾正索帝裡亞的穿衣方式,一直緊閉的木門忽然傳來了有節奏的輕扣聲。
“大人,總督先生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鼓動暴動的犯人帶過來了。”哈桑在外簡明彙報道。
在等待士兵渡河的五個小時裡,尤利斯接連下達了三條命令:
第一,把此次暴動的主要人等從地牢中提出來,他要親自審問;
第二,所有騎兵在白鴿城堡的廢墟中暫時紮營,等候調遣;
第三,征用市政廳作為領主的臨時住所,其他無關人等滾出市政廳。
在說到“無關人等”的時候,他的餘光掃了一眼總督,後者立刻點頭哈腰,保證“為領主大人提供最好的居住條件”。
看來,五個小時後,那位總督先生終於把他交代的第一件事完成了。
尤利斯正要告訴索帝裡亞在這裡等他,然而前一秒還在笨手笨腳翻撿衣服的騎士先生,在他轉頭的刹那卻已經穿戴得一絲不苟,左手臂搭著一條猩紅色燙金貂皮披風,微笑著看向他。
“……”尤利斯張了張嘴。
他早該知道剛剛那手忙腳亂的模樣都是假裝的。
埃爾都的建築崇尚樸實厚重,但奧東的人民在服飾這方麵,卻延續了舊世界對繁複華麗的追求。而根據騎士先生的談吐和見識,尤利斯早就確定,索帝裡亞生前一定至少是位貴族。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衣服該怎麼穿?
狡猾!
索帝裡亞似乎完全不知道尤利斯的腹誹,雙手一抖,親手為他係上披風,笑著眨了眨眼:“該去讓總督知道,誰才是這裡的主人了。”
說完,擁有著尖銳犬齒和毛絨尾巴的“惡魔薩波爾”再次出現在尤利斯麵前。
木門被無形之力咣當推開。
尤利斯先是搖了搖頭,右手搭在索帝裡亞遞過來的胳膊上,左手輕扶鏽劍劍柄,輕抬下巴,邁開腳步。
曳地披風拖在身後,沙沙作響。鋥亮的牛皮長靴踏在大理石地麵,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步步踩在總督心頭。
“大人……”總督哆嗦著貼了上來,但看到那位惡魔的淩厲眼神後,又原地停住。
他指向被衛兵押著的兩個渾身發臭的囚犯,小心翼翼地解釋道:“事情的原委想必您事先了解了。國王陛下想要在城堡遺址上修建新的行宮,那之前的廢墟就必然要推倒。屬下把這些奴隸征集過來,原本是想給他們點活計做,可誰想他們卻不識好歹,工活還沒做幾天,竟然叫嚷著罷工……”
尤利斯靠著哈桑搬過來的四腳木凳的柔軟椅背,指尖在扶臂上輕輕敲著。
他的目光略過左側頭發花白的老者,在另一個身材健碩的囚犯身上停留片刻:“白鴿城堡的高塔下挖出了什麼?”
原本眼神呆滯的兩個囚犯,在聽到“高塔”的時候,身體同時一震。其中的老者更是劇烈顫唞起來。
“白骨,白骨……這是詛咒!神的詛咒!”老者猛然抬起頭,高舉雙手,腕上鐵鏈嘩嘩作響,“詛咒!”
他乾癟沙啞的聲音在大殿久久回蕩。
咻的一聲鞭響,打斷了老者的哭嚎。
“大人,請您原諒,這些愚蠢的奴隸……”總督甩著鞭子,又在老者嶙峋的背上狠狠抽打數鞭,“這些不長記性的蠢豬,看來我給你們的教訓還不夠!”
老者的身體一陣陣抽搐,雙眼翻白,眼看就要昏死過去。
咚的悶響,尤利斯一拳砸在扶手上:“是我在問話,還是你?”
總督臉上的肥肉也跟著顫了顫,皮鞭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在地麵燙下淋淋血跡。
尤利斯站起身,一腳踹開趴在地上不住求饒的總督,踱步到兩個囚犯麵前。
他聞到了屎尿的腥臊味。
果然,士兵將老者架起來後,囚犯的褲襠已經濡濕一片。人在死前會大小便失禁,而老者的呼吸聲也越來越急促,眼見就要咽氣。
“什麼白骨,神的詛咒是什麼?為什麼你們如此恐懼?”尤利斯急急問道。
老者發出嗬嗬的嘲笑。
尤利斯衝到他麵前:“告訴我,你們真的在高塔下發現了白骨?”
老者渾濁的眼珠裡映出尤利斯的紅發,他臉部的肌肉忽然快速抽[dòng]起來。尤利斯本以為他也要像其他人一樣,在臨死前大喊著惡魔滾回地獄去,可老者的喉嚨裡最終滾出一個尤利斯完全陌生的音節:
“Hessiam……”
老者的頭猛地垂落下去,唇角掛著尚未消失的微笑。
第54章 回家 8
Hessiam?
一個從未聽過的單詞,但老者已經死去,顯然無法再從他口中得出有用的情報。
尤利斯看向另一個中年囚犯。
這個男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即使麵對同伴的死去,他也不曾抬起頭。
這樣的鎮定在平民中並不常見。尤利斯下意識覺得這個人他應該見過,可此人渾身酸臭,蓬頭垢麵,就算是最熟悉的親友,恐怕也認不出他到底是誰。
然而,在看見男人僅剩半截的左耳後,尤利斯終於知道這股熟悉感從何而來。
他的神學老師,同時也是聖庭派駐奧東的神使——伊赫。
神使還活著!
按下最初的激動後,尤利斯立刻打消了當著總督的麵審問“囚犯”的念頭。
是時候找個理由,把眼前這個蠢貨逐出奧東了。
尤利斯站在剛剛死去的老者屍體前,久久沉默。
“我要的是犯人。”他忽然抬起頭,提高音調,“不是屍體!”
“死的人該如何審問,總、督、閣、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一字一頓,黝黑的眸子盯向總督,帶著難以消解的憤怒。
總督見狀,咚的一下,雙膝軟到了地上。
尤利斯踱步到他麵前:“還是說,總督閣下,你願意親自下地獄,去審問這個犯人?”
總督嘴唇囁嚅:“大人,我沒想到他竟然……”
尤利斯像是聽見了笑話,嗤笑道:“你當然沒想到一個普通人被鐵鞭抽下十幾下後會死。不如我在你身上試試?”
“大人……這些愚民,他們根本不在乎您想說什麼,鞭子是最有效的溝通方式。”總督慘白著臉辯駁,“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這就是奧東的奴隸……”
尤利斯低聲沉%e5%90%9f,似乎是在思考總督說話的合理性,見到自己解釋有效,總督又開始向尤利斯彙報自己這三月來懲罰奧東奴隸的手段——絞刑、水刑、火燒、奸.汙,無所不用其極。總督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著奧東人,在白鴿的廢墟上搭建起以恐怖為基礎的統治。
直到總督的臉憋得通紅,才將自己的“戰績”彙報完畢,他又戰戰兢兢地看向尤利斯:“大人,您瞧,就算是這樣,他們依舊想著暴亂,這些人記吃不記打,鐵手腕是必須的……”
“看來。”搭在劍柄上的右手高高抬起,鏽劍錚然長%e5%90%9f,在地麵反射出猩紅色的劍光,尤利斯啞聲笑道,“看來統治我的領土,需要聽你的命令。總督,大人?”
鏽劍銳利的劍刃在一疊疊堆起肉的脖子上割開血紅的傷口,驚叫聲憋回嗓子裡,總督委頓在地,肥胖的身體拍在地上,像一團被踩扁的肉丸。
“陛下授予我任免地方官的權力。給你三個小時,滾出我的領地。”尤利斯慢條斯理地說著,指了指斜靠在椅背旁的索帝裡亞,“否則,我的情人會把你拖下地獄。”
“不要想著在陛下麵前搬弄是非。陛下到底會相信誰的說辭,瓊斯先生,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再顧不得任何禮儀,已經被剝奪總督職位的瓊斯·道奇奪門而逃。在看到那肥胖身影被門檻絆得撲在泥地上時,哈桑“噗”地笑了出來。
不過在那雙陰鬱的黑眸子盯過來前,哈桑又立刻止住笑容。
他在領主大人的吩咐下,叫來衛兵把死者的屍體抬出去,公爵大人又接著命令他去收拾一間乾淨的屋子。
最擅長察言觀色的他又怎麼可能察覺到公爵的不對勁。哈桑急忙跪在公爵腳邊,祈求著主人的原諒:“大人,我不該出聲……”
“去整理一間你喜歡的房間。在奧東,除去洗漱,我不需要你伺候。”尤利斯說道。
哈桑抬起頭。
“我沒有惱怒於你。”尤利斯補充,“我需要和薩波爾有些私人時間。”
哈桑看向那個中年囚犯。
和薩波爾閣下的私人時間……與囚犯一起?雖然心有疑惑,但侍童沒有資格刺探主人的生活。哈桑這才收起惴惴不安的心情,離開大殿。
終於支走了無關人員。
尤利斯深深呼出一口氣,在大殿中隻剩下他、索帝裡亞和伊赫神使時,他兩步衝了過去,跪倒在神使的膝頭。
他的雙肩克製地聳動。
“我的孩子,你受苦了。”鎖鏈嘩啦聲響中,伊赫神使撫摸著他的頭頂。
尤利斯抬起頭:“神使,請原諒我……”
伊赫神使三指捏在一起,在額頭輕點,做了個祈福的姿勢,又用嘴唇輕%e5%90%bb指尖,尤利斯雙膝跪地,脊背挺直,閉上眼,雙手交叉環抱在%e8%83%b8`前,等待著神使給他的賜福。
但是,一股異常冷冽的氣息卻打斷了這簡短的儀式。
在伊赫神使的手掌再次碰到尤利斯前,索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