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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過。他沒有得過精神疾病,可在最崩潰的時候也差點熬不下去,紀錦長期被這種情緒困擾,該有多痛苦?

他又想給紀錦一個擁抱了。

“那你現在在吃藥?有好轉嗎?”

紀錦重新拿起勺子,卻沒有胃口吃:“我曾經吃過三個月的藥,半年前就停藥了。”

沈擎宇驚訝:“停藥?”

“藥的副作用太大了。”紀錦垂眼看著碗裡的雞肉,語氣隻有輕微的波動,“我可以忍受這個病,但我不能忍受那個藥。”

“……是什麼樣的副作用?”

“吃了藥以後,我就沒有情緒了。高興,不高興,生氣,難過,都沒有。反胃,記憶力變差,感覺自己就像一具會移動的屍體。”紀錦再次放下勺子,卷起衣袖,露出臂窩裡那幾道已經愈合的傷口,“你看到這裡的傷嗎?現在都快看不見了。”

沈擎宇皺眉。是他上次在更衣室就看到的傷疤。

“這是我自己用刀片劃的。”紀錦語氣格外平靜,反而流露出了極大的壓抑感,“抑鬱最嚴重的時候我也想過自殺,但我都沒有用刀割過自己,因為我很怕痛。如果我真要自殺,我寧願吃安眠藥。”

沈擎宇聽他這麼輕描淡寫地提到自殺,不禁有種窒息感。

紀錦接著往下說:“這傷是我在服藥期間劃的,不是因為想死。而是我想確認自己到底是不是已經變成屍體了,活著是不是我的幻覺。”

沈擎宇微微彎腰。他%e8%83%b8口沉得透不上氣來。

“你……”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說了一個字就被紀錦打斷了。

“但這些不是我停藥的理由。”紀錦感覺自己臉上濕漉漉的,摸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已經滿臉淚了。他緩了一會兒,接著往下說,“我停藥的原因是,吃了這個藥以後,我發現我忽然聽不懂音樂了。不要說創作,我連聽都聽不了,我聽肖邦,聽槍炮與玫瑰,聽《moon river》好像每一個音符我都認識,可又好像都跟聽這個沒有差彆——”

他曲起指節有節奏地敲擊桌麵,發出單調的咚咚聲。

——他說過曾有半年寫不出任何作品。

——他說,音樂是他的生命,甚至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桌上的粥已經放涼了,紀錦沒吃幾口,沈擎宇也沒怎麼動。

沈擎宇沒有勸紀錦想開點。能想得開的人也不會缺旁人的一兩句勸慰。人們對彆人的痛苦缺乏想象力,唯一能做的就隻有理解。

沈擎宇端上兩碗冷掉的粥進廚房,從鍋裡換了兩碗熱的出來。再回到桌邊的時候,他已經整理好心情了。

他又問紀錦:“那不吃藥的話,會影響你的生活和工作嗎?”

“當然會,我今天不是就曠工了嗎?”紀錦自嘲地低下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不過也沒有那麼糟糕,絕大多數時間都還好,隻是每個月會有幾天比較難熬。”

紀錦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裡,慢慢地喝,喝完又慢慢地繼續說:“躁鬱症有句話,叫作‘躁期一時爽,鬱期火葬場’。輕躁狂的時候我會感覺非常好,思維活躍,精力旺盛,幾天不睡覺都不覺得累,還會以為自己已經痊愈了。等抑鬱期到的時候才會覺得特彆疲憊,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嚴重的時候連床都下不了。”

沈擎宇默默看著紀錦。說實話,如果不是很了解紀錦,看他現在的狀態和平時的狀態,好像差距也沒有特彆大,至少不會到判若兩人的程度。但他感覺得出紀錦現在應該處在低落的抑鬱期。最明顯的區彆是紀錦平時的語速更快,語氣情感更充沛。今天說著說著會停下來想一想才能繼續往下說。

“這個病發作是有周期的。我的躁期比較長,一周裡可能五六天,鬱期短一點,一般持續兩天左右會好轉。平均七八天循環一次。”紀錦說,“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吧,我的情況不算很嚴重,還能繼續工作。不過我從來不接時間太遠的工作安排,因為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會是什麼狀態。”

沈擎宇恍然。難怪他看紀錦的行程表隻排了本月的工作內容,下個月隻有零星幾項,還都是強度不大的工作。

紀錦很怕沈擎宇覺得他是個瘋子,又說:“絕大多數時間我都能控製自己,隻是有時候……”隻是有時候受到強烈刺激,他才會失控。

然而明星是個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外界的刺激真的很難杜絕。畢竟誰也不能製止傻逼在路上跑。

沈擎宇有點想勸紀錦不要這麼拚命工作了,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但他不知道該用什麼立場去勸。而且他看得出來,在紀錦情緒高漲的時候,他其實是非常投入並且享受自己的工作的。

喝完粥以後,沈擎宇問紀錦:“你今天下午有什麼安排嗎?”

紀錦說:“我還是很累,想繼續睡覺。”

沈擎宇讚同:“睡吧,你確實需要好好休息。”

紀錦問他:“那你呢?”

“我的行李還在昨天的酒店,我想去拿一下……等你睡了我再走。”

“你直接讓表姐派人給你送過來就行了。”

沈擎宇習慣性地不願意麻煩彆人,但想想現在都已經中午了,那邊可能早就辦好退房手續了。於是他答應:“好的。”

紀錦確實準備睡了。今天如果不是沈擎宇在這裡,他壓根就不會起床,也不會吃任何東西。等到進屋的時候他還覺得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有種不真實感。

以往抑鬱期到來的時候,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躲起來睡覺。睡覺是最好的熬過這段時期的方式,睡著了就不會胡思亂想,即使有不好的念頭因為太疲憊也沒力氣去實踐。更重要的是睡覺可以不跟任何人打交道。

抑鬱期的時候他都是儘量減少跟人接觸的。因為任何人都可能是一顆刺激他的定時炸彈。他從來不跟彆人說自己的病,也是同樣的原因。他害怕彆人假惺惺的憐憫,他更憎惡那些居高臨下的安慰和勸說。

“其實你完全沒必要這麼想”、“你冷靜點”、“多想開開心的事不就好了嗎?”、“比你不順心的人多著呢,你看彆人不是也好好的?”……

這些輕飄飄的話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他是個不能掌控自己情緒的廢物。除了讓他暴怒到想要罵人之外,不會有任何幫助。

但剛才,沈擎宇一直都在認真地聆聽,沒有發表過任何自以為是的觀點。他居然一口氣把心裡壓了這麼久的話全都說出來了,他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是第一次他在抑鬱期時發現跟人交流居然能比睡覺更輕鬆。

過了一會兒,沈擎宇拿著手機走進來,發現他還沒睡著:“阿錦,安姐說她幫我們倆的行李都拿回來了,而且她就在附近。她想上來看你……”

紀錦立刻拒絕:“不要。”

沈擎宇抿唇:“好,那我下樓拿行李,很快就回來。”

紀錦沒反對。

沈擎宇就自己拿著卡出去了。

……

小區門口,沈擎宇把車上他和紀錦的行李搬下來。

粟安站在一旁疑惑地看著他:“阿錦讓你在她家照顧他?”

沈擎宇因為心虛,回避了粟安的目光:“對,他有點感冒,剛才吃了藥又躺下了。”

粟安神色複雜。

沈擎宇說紀錦身體不舒服不想見人她並不覺得奇怪,紀錦確實經常會這樣,說是需要個人空間,休息的時候非常不願意被人打擾。就因為這個,他那麼大的房子裡也不願意請個住家保姆。粟安不得不每隔一段時間就請專人上門幫他打掃屋子,而且因為紀錦不給多的住戶卡,她還得親自上門監工。

現在紀錦居然讓沈擎宇去照顧他?自己不能去,隻有沈擎宇能去?說好的個人空間呢?

“他感冒嚴重嗎?”粟安問,“需要去醫院看看嗎?”

“不嚴重,可能是前段時間太累了。”沈擎宇已經把全部箱子放到地上了,“他說吃了藥睡一覺就好了。”

粟安挺想上去看一眼,但見沈擎宇一副無奈的樣子,她也不好為難沈擎宇:“那行吧,既然他不想讓我打擾他,我就先回去了。有事你再聯係我。”

“嗯。”

粟安心裡酸溜溜地腹誹了幾句弟弟大了不中留,保鏢居然比表姐還親。她轉身鑽進車裡,咻地一下,車就開遠了。⊕思⊕兔⊕網⊕

沈擎宇推著幾個行李箱上樓,又去紀錦的房間看了一眼,想看看紀錦有沒有睡著。要是他睡了,自己就去做點簡單的訓練。然而進門後,他發現紀錦側躺在床上,眼睛還睜著,呆呆地看著他。

沈擎宇走上前在床邊蹲下:“阿錦,你需要什麼東西嗎?”

紀錦緩緩搖頭。剛才沈擎宇一走,他腦海中立刻開始出現一些令他焦慮的念頭,比如沈擎宇知道了他的病會不會把他當成瘋子,會不會是借著拿行李的借口逃跑了,會不會把他的事情說出去……但當沈擎宇又回到他麵前的時候,這些焦慮就消退了。

沈擎宇想了想,問:“今天晚上我能繼續住這兒嗎?”他實在不放心紀錦這個樣子。

紀錦說:“你可以搬過來。”

沈擎宇一愣。這是紀錦第二次邀請他同住了。上一次他之所以拒絕,一方麵是因為生活習慣的原因,他也想保留點個人空間;第二是他三個月後就不乾這份工作了,他潛意識裡想保持點距離,免得自己太投入這份工作。

但是現在……

紀錦應該也是知道他三個月後就要走的,卻仍然邀請他。人總會有脆弱的時候,需要身邊有其他人陪伴。他沒有道理這種時候還不答應。

“好。”沈擎宇說,“那我回頭收拾一下東西搬進來。”

然而當天沈擎宇是沒時間去打包行李的。於是晚上兩人繼續同床而眠。

第20章

晚上躺到床上後, 沈擎宇還在繼續刷手機。整個下午他都沒有訓練,一直在網上看躁鬱症的資料。

忽然邊上傳來紀錦的聲音:“現在幾點了?”

沈擎宇立刻把手機屏幕掐滅了:“十一點……我吵醒你了?”

今天一整天紀錦都睡睡醒醒的,沈擎宇是晚上十點上床的, 那時紀錦醒了一下,很快又睡了。

“沒有, 我起夜。”

黑暗中紀錦摸索著下床朝外走。走廊裡有感應燈,他一過去燈就自動亮了。

等紀錦上完廁所回來重新躺下,沈擎宇沒再看手機了。他側過身麵對著紀錦。感應燈熄滅後,整個房間伸手不見五指,沈擎宇聽到紀錦也翻了個身,但他看不清紀錦是麵對他還是背對他。

沈擎宇小聲問:“阿錦,之前醫生給你開的是什麼藥?”

房間裡好一陣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紀錦終於開口,語氣異常冰冷:“你想勸我吃藥?”

沈擎宇欲言又止,最終搖頭:“不是……”

他完全理解紀錦為什麼不吃藥。設身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