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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頌呢?

這個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她看到,九枳在啟動了陣法之後,拽著懸頌一同用法術飛遁,站在城牆頭去看整個豐鎬城。

滾滾而來的煙塵如天空墜下的烏雲,天雷轟然間炸響。

大陣之中雷鳴閃爍,凝結成團,翻滾撕扯著聚集,最終轟向人間。

曾經的歲月靜好,曾經的人間煙火,都在一瞬間坍塌。

一片祥和化作團團血霧,美好城池變得泥瓦橫飛。

懸頌看到了人間煉獄般的場景,哀嚎聲,哭泣聲,求助聲,沸反盈天。

他看到一名少年被雷劈中,他的母親奮不顧身地撲向他,卻被一同劈得倒地不起。

他看到被雷電燃燒的屋舍裡跑出燃著火的少女,她在地麵上打滾,扯自己的衣衫,痛苦哀嚎。

他看到逃跑的人被地麵上的屍體絆倒,又狼狽起身,卻還是未能逃過雷電的攻擊。

九枳看著眼前的場景,終於大笑出聲,有了大仇已報的筷感。

她笑得那般放肆張揚,與城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懸頌卻一瞬間紅了眼睛,嘶吼著對九枳喊道:“住手!彆再殺了!已經夠了!”

“遠遠不夠!我要他們全部都痛苦而亡。”九枳說著,話語裡還帶著一絲瘋癲,“豐鎬隻是開始,之後還有整個國!”

被困陣法的人們看向了城頭,看到了那個美豔的女人身後出現了九尾,看著他們如此痛苦的模樣卻大笑出聲。

她的身邊是他們一向愛戴的公子煊,可是公子煊沒有救他們。

不……

救了……

他們看到公子煊在憤怒之後竟然自行破除了身體的封印,他的身體也出現了五條狐尾,發間出現了白色的狐耳。

他的手中拿著一柄匕首,用力地刺向了九枳的心口。

鎮妖青劍,元嬰期修者給他的,可以鎮壓九枳的妖力。

他看到九枳中劍,在震驚中仰麵倒下,跌下城樓。那一瞬像是被無限放緩,讓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母親失望又憤恨的目光。

母親身上的衣衫被風吹拂發出獵獵聲響,長發飛揚四處飄蕩,最終重重地墜在了城樓下。

然而他隻是猶豫了一瞬,便跟著躍下城樓,努力破陣。

那一日,他鎮住了母親的妖力,讓她躺在城樓下,重新變回了狐身。

也在那一日,他徒手破壞了陣法,被陣法雷電侵蝕,十指到手臂皆被雷電所傷,好在他拯救了豐鎬城的百姓。

更是在那一日,他看到豐鎬城的百姓朝他唾罵,叫嚷著要殺了他。

“他是妖!你看他的尾巴!他的臉頰上還有白毛!”

“他和那個母狐狸是一夥的!”

“是他和那個母狐狸一起害了我們!殺了他!”

“殺了他!”

懸頌的雙手還因為徒手破陣血流不止,他還沉浸在親手傷害了母親的愧疚之中,緊接著,便迎來了讓他刻骨銘心的謾罵。

他頹然地道:“我救了你們……”

可惜他的聲音被叫罵聲掩蓋了,有人在向他討命,有的在用石頭砸他,有的乾脆取來武器,趁著人多一起朝他攻擊過來。

他再次憤怒大吼:“我救了你們!”

這一聲極重,所有人都聽到了,然而他們隻是停頓了一瞬,便繼續朝他攻擊。

人群裡有一個小女孩扯著母親的衣擺小聲問道:“不是公子煊救了我們嗎?”

然而她的嘴卻被母親捂住了。

他非常不解。

他想不明白。

他知道這些人聽到了,他們也看到了,他們甚至知道是他救了人,但是還是要攻擊他。

為什麼?

他不理解。

他甚至是木訥的,被人圍攻,那些人給他帶來的傷痛,竟比徒手破陣更痛。

直到他被拽起來,依舊未能想通。

他被關押了起來。

獄裡沒人來看他,他的父王,他的兄弟,他的仆從,他救過的百姓。

誰都沒有來過。

獄裡給他最差的飯菜,他甚至在飯菜裡看到了惡心的蟲子屍體,偶爾還能聞到尿騷味。

他早就看過修者給他的竹簡,會了引氣入體之法,已能辟穀,便從來不吃。

或許是怕他一直不吃飯死了,他的飯食才好了些。

他被關押期間,時常被關進囚車裡。

囚車會繞著豐鎬城所有的街道繞圈,以此示眾。

囚車外被他保護了的百姓會朝著他罵出最惡毒的話語,用爛菜砸他,朝他潑糞水,甚至偷偷用武器攻擊他。

前幾次攻擊還算輕,後麵見無人管,他們的攻擊越發放肆凶狠。

懸頌每一次被示眾遊街,顧京墨都跟在囚車後麵看著。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眼眸中逐漸沒了光,變得傀儡一般。

懸頌最愛乾淨了……

他最挑剔,也最難伺候了……

可他卻經曆了這些事情。

她很想去安慰懸頌,然而懸頌看不到她。

她隻能一路陪著他,他遊街示眾幾次,她陪著他幾次。

懸頌的心魔,究竟是弑母,還是這一次次的囚車遊街?

他內心的魔,究竟是母親的凶殘,還是百姓的摧殘?

似乎是一次次積累的失望,才讓懸頌逐漸變得涼薄起來。

他不再想管世人的事情了,旁人的死活,與他何乾?

他沒必要去救人。

沒有必要!

*

重新被關進監牢裡,懸頌依舊像一個呆傻的人,隻是安靜地坐在角落。

直到,他看到九枳的身影出現在牢房門外。

他抬眸去看自己的母親,依舊未動。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沒死,那一劍隻會封印她的修為。

他也知道地麵上狐狸的屍體,是母親用同族屍體來做的障眼法,她的本體逃了。

所以九枳出現的時候,他並不驚訝。

“你看,你救了他們,有人感謝你嗎?”九枳問道。

懸頌整個人都是麻木的,沒有理會。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對待你嗎?”

這時,懸頌終於抬起眸子,用死氣沉沉的雙眼看向她。

他想知道。

“他們害怕。”九枳終於回答出來了,“他們看到了我的可怕,他們看到你我是同族,所以他們覺得你也會如此可怕,這是對未知異族的恐懼。但是你尚且年幼,他們能夠欺負,所以他們肆無忌憚。

“他們看到我已經死了,潛在的危險就隻有你了,所以他們想把你也除掉。

“哦,對了,還有,他們知道你是我的兒子,所以他們可以靠虐待你來泄憤,畢竟他們之前的確傷亡慘重。

“至於是不是你救了他們,他們不在乎,他們隻想安全,他們的心裡隻有自己,他們甚至覺得你是在做戲,這世間有誰會對自己的生母動手,隻為了救他們這些不相乾的人?

“沒有人!這世間沒有人會完全心善地去救苦難之人,沒有!”

懸頌聽完,重新垂下眸子。

依舊一言不發。

那絕望,失去生氣的模樣,讓人看著心驚,暗暗心疼。

九枳就這樣看著他,終究是沉下聲音對他道:“失望了吧?你做的事情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可。你承認你錯了,我便救你出來。”

關押懸頌的牢房陰暗潮濕,甚至可以聽到水滴的聲音,叮咚叮咚——

如此安靜了許久……

“我沒錯……”懸頌終於出聲,“是他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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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囚車公子(十一) 憶·“這些年裡,他……

懸頌的冥頑不靈讓九枳十分不悅。

她甚至無法理解,自己怎麼生出了這般蠢鈍的孩子。

她不再理會懸頌,轉瞬間便消失在了牢房外。

懸頌從始至終,身體都沒有動過,隻是重新垂下眼瞼。

繼續安靜地沉默著。

這期間,懸頌還是會時不時地被關進囚車裡,遊街示眾。

似乎上一次的災禍給豐鎬城帶來了極重的打擊,康王子決定示眾這個妖姬的兒子,以此平息民憤。

懸頌便成了百姓們的發泄對象。

突然有一日,遊街示眾突然停了一段時間,甚至沒有人來給他送飯了。

他依舊是無神地躲在角落,從天之驕子跌落成泥汙,麻木得話都不願意說。

不久後,九枳來告訴了他答案:“康王子薨了。”

懸頌抬起眸子看著她,目光穿過淩亂的發絲,沒有半分神采。

甚至沒有父親去世的難過情緒。

他的身上很臟,一直以來他沒清洗過泥汙,發絲散亂,被百姓刺傷後的血液裡還摻雜著汙穢,傷口潰爛又發爛。

人都是臭的。

他身上哪裡還有半分曾經的光鮮?

九枳繼續道:“他居然又去南征了,他也不想想,上一次的勝利是靠他自己嗎?是我同族性命換來的!他渡過漢水時乘坐的是竹筏,匠人用膠去粘連,殊不知,我用我的冰化作了膠,讓竹筏能夠粘連在一起。

“但那是冰啊……遇水不就融化了。康王子的竹筏散了,他也淹死了。還一代梟雄呢,最後還不是死得這般窩囊?”

懸頌很少言語,但是一開口,便直擊九枳的痛處:“你的妖力已經這麼弱了嗎?”

“還不是因為你?!”九枳突然怒吼出聲,“你的鎮妖青劍讓我損耗了多少妖力,你知道嗎?若不是你,豐鎬城以及那些魔修,現在都已經不在人間了!現在,他們居然又苟活了三年!便宜他們了。”

三年……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原來……他已經反複遊街示眾了整整三年的時間。

“收手吧……”懸頌突然開口,“你彆再行惡了,找一處安全的地方養傷,以後我會入修真界,待我修為提升,我會替你殺了那些魔修。”

“就憑你?”九枳仿佛聽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笑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你連築基期都沒有,怎麼入修真界?那群魔修又豈會殞在你的手下?”

“嗯,就憑我,彆再因為那個人,把自己弄得滿身罪惡了。你收手吧,以後的事情我來做。”

“你還是想護著豐鎬城,哦,不,想護著這個國家的人?他們值得嗎?你是不是太蠢了?”

“彆再執迷不悟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九枳沒有被懸頌勸住。

她沒有再停留,再次消失在牢房。

懸頌終究隻是歎了一口氣。

*

懸頌在牢房裡不知時日,整日裡渾渾噩噩的,隻靠最後一口氣撐著似的。

直到有一日,他看到有人給他送來還算入得了眼的飯菜,他知道,他即將要被處死。

他沒有吃,那些東西入不得他的眼。

他隻是坦然地跟著守衛走了出去,上了囚車,被押至刑場。

那一路上,來了很多豐鎬的百姓,應該是早早就聽聞了消息。

許久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