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問君接手路安之初,遭遇內憂加外患,掃平所有障礙,耗費她不少時間。
當時交運局在位的,還是老局長,一個貪財好色占全的老男人。
他背靠大樹,有恃無恐,在位期間大肆斂財受賄,那時的錢色交易,可比後來幾任猖獗得多。
陸問君第一次見他,是在一場大型飯局。
當時路安的副總是位老資曆的長輩,為她作引薦。陸問君跟他握手時,便看出他眼睛深處的貪婪。
陸正誠的女兒,陸家大小姐,並不是那些毫無背景、可以任意搓圓揉扁的一般女人。起初忌憚著這一點,老男人尚有所收斂。
她和沈灃在一起之後,某次飯局結束,沈灃在酒店外麵接她。
陸問君不知道他來,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沈灃把外套披到她身上,她喝了點酒,有點放肆,在酒店門口就勾住他脖子親。
被人瞧見。
除了當時也剛接手家裡生意不久的聞書景,還有覬覦她多時的老局長。
是從那天開始,老局長按捺不住,把肮臟的心思擺到台麵上來。
從暗示,到明示;從言語逼誘,暗地裡使絆子,到明目張膽地攔截路安的項目。
他管轄交通運輸,又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網,路安的業務在他勢力範圍之內,那段時間遭遇的困境,比較起來,萬逢林那些把戲,在他麵前都是小巫見大巫。
公司元老本就不服她一個丫頭片子,於是借機施壓,想將她踢出局。
當時可謂腹背受敵。
聞書景來找她。
陸聞兩家多年交好,早年就有過聯姻意向,隻是從未坐下來正式商談。
聞書景提出,要陸問君和他結婚,他可以幫她,兩家若能聯合,對她的事業會有很大助益。
他說,跟他結婚,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陸問君輕嗤一聲:“你們男人都喜歡自以為是,為什麼你會覺得,我要靠你,才能做好我的事業?”
聞書景走到她身後,按著她的肩膀說:“問君,我隻是想幫你。也隻有我能幫你。”
陸問君入行十多年,從獨立負責第一個項目,到帶領路安成為行業龍頭,即便是在最困難的那個時候,也從未向任何人開口尋求幫助,包括她的父親。
陸問君的童年充斥著董貞儀的怨懟和歇斯底裡,她厭惡她的母親,厭惡像她這樣,全副身心都依附於男人的女人。
不能依靠任何人,這是她六歲就明白的道理。
那是陸問君最焦頭爛額的一段日子。
一邊應付老局長的陰招,一邊和公司倚老賣老的管理層周旋。
紀舒就是在這時,第一次來找她。
他遇到一位經紀人,想簽他做藝人,這事被李良群知道後攪黃。他需要陸問君幫忙。他知道,陸問君有能力解決李良群。
作為交換,他告訴陸問君,學校公派留學的名額,院長給了沈灃,他卻說要考慮。
而這件事,沈灃沒有跟她提過。
同天晚上,一場飯局,本不會來的老局長也在,隔著張桌子,陰毒的眼神盯著她笑。
他用最下三濫的手段,趁她去洗手間,往她杯子裡倒入不知名藥物粉末。
那杯酒陸問君沒喝,不著痕跡換給他的同黨。後來那個人在暗巷裡人事不知躺了一夜。
如果喝下的是她,結局不會那麼簡單。
她回家的時候,沈灃坐在客廳等她,手裡拿著枯燥的資料書。
他給陸問君衝蜂蜜水,她沒接,坐在燈下麵,目光清清冷冷,問他公派留學的事。
那天他們發生了一點爭執。她說話總是直接,因此有時容易傷人。
沈灃說他有放不下的人。
他當然知道機會珍貴,但國內有太多牽絆,他無法走得那麼乾脆。
因為腰傷失去勞動能力的父親,剛剛十歲、什麼都不懂的妹妹,還有……
陸問君說:“每一個時機都是你人生的轉折點,你可以走向更高處,那為什麼不去?這個機會你不應該放棄,連猶豫都不該有。優柔寡斷,拖泥帶水,能成什麼大事?”
沈灃沉默許久,說:“我以為,你至少會有點不舍。”
陸問君隻是皺眉:“我以為你成熟了點,怎麼你還是這麼幼稚。如果這就是你猶豫的理由,我們現在就可以分手。”
沈灃的神情有些變化,細微而晦澀,很難解釋是難過,是失望,或是彆的什麼。
他沉沉看著她,問她:“陸問君,我對你來說,是可以這麼輕易,說不要就不要的嗎?”
陸問君是怎麼回答的呢?
她說:“愛情不就是如此廉價的東西嗎。荷爾蒙的短暫激情,像火花和泡沫,漂亮是漂亮,都是不能長久的東西。彆告訴我,你還想要我給你一個一生隻愛你的承諾?沈灃,彆那麼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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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灃那天晚上離開後,沒有再來過。
那期間,他見過聞書景。
他和聞書景有過幾麵之緣,大多發生在他到路安等陸問君下班的時候。
他們從未有過交談,但有些東西,一個眼神就明了。
那天是聞書景主動找他。
在一間茶室,他們麵對麵坐著。
聞書景嘗了口茶,評價道:“茶是好茶,可惜水溫高了點。碧螺春用八十度的水泡最好,水溫高了,味道就差點意思。”
沈灃沒動那茶,隻說:“手法如果不合適,八十度的水溫,未必比九十度好。”
聞書景放下茶杯,雙手放在交疊的腿上,上位者的姿態,打量他幾眼。
“你知道問君現在的處境嗎?”
沈灃沒說話。
陸問君在家很少提工作上的事。
“女人年輕漂亮,有時候不是什麼好事,反而成了她的弱點,公司的老古董不服她,還有些爛□□,妄想啃一口天鵝肉。她在公司四麵楚歌,你能為她做什麼?給她做做飯,接送她上下班,陪她談著沒什麼營養的戀愛?”
聞書景笑了聲,手指在茶杯上有節律地點著,表情有些鄙薄,“這些事情,對她毫無價值。”
他和陸問君有著相似的傲慢,來自於雄厚家世奠基的底氣。
沈灃不為所動:“有沒有價值,不是你來判定。”
“她現在對你也許有幾分喜愛,不過是養條寵物而已。隻會聽話的寵物太無趣,像你這樣不容易馴服的,養起來才有意思。你真當她愛你這個人,愛你一窮二白的人格,愛你赤貧如洗的靈魂?”
聞書景眼神譏誚,“像你這樣的人,滿大街都是,長得有幾分姿色,才得她青眼。皮相的吸引力能維持多久?等新鮮感過去,你還剩下什麼?”
那是最炎熱的盛夏,茶室開著空調,冷風從背後吹過來,滲入皮膚底下。
同為男人,聞書景知道他的命門在哪裡。
他最後道:“問君是一個很有抱負、也很優秀的女人,我想你也知道這一點。她以後一定會走到更高的位置,到時候站在她身邊的,應該是一個配得起她的人。你覺得你有資格嗎?”
聞書景離開之後,沈灃獨自在茶室坐了很久。
到天色壓黑,到熱茶變涼,失去最後一點溫度。
他去了陸問君的公寓。
並沒想好要對她說些什麼,但那個時刻,他想要見到她。
沈灃打開門,家裡燈亮著。
他沒有看到陸問君,看到出現在那裡的紀舒。
沈灃站在門口,門在背後合上,玄關的光線隔絕,將他籠罩在陰影裡,看不見神色。
他問紀舒:“你怎麼在這?”
“我……”紀舒有些慌張,也有些局促,支吾答不上來,下意識朝書房看了一眼。“我找陸小姐有點事。”
她和紀舒之間有什麼事?
沈灃甚至不知道,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陸問君和他的同學,什麼時候認識的。
聞書景的話在沈灃腦子裡盤旋。
不過是養條寵物而已。
若論皮相,紀舒更清秀幾分,在係裡女生緣一直不錯。
他在陸問君出來之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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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問君那兒,沈灃的東西很少,幾件衣服和幾本書。
因為太少,她過了很久才意識到,他的東西已經都拿走了。 思 兔 文 檔 共 享 與 線 上 閱 讀
沈灃沒有和她聯絡過,那次爭吵就是他們最後的對話。
他的不告而彆讓陸問君有點不快,於是也從未主動聯絡他。
陸問君沒有想到,再得到和他有關的消息,是沈爸爸的死訊。
她回去參加葬禮,沈灃穿著孝服跪在靈前,沈棉趴在他腿上,哭得整張臉都腫了。
見到她,沈棉哭得更慘烈,大聲衝她喊:“都怪你!”
“沈棉!”沈灃喝斥製止,將她抱了回去。
陸問君上了注香,跟著下葬的隊伍,目睹全程。
直到所有儀式結束,哭喪的人們相繼離去。
沈灃一個人半跪在豎起的墓碑前,將一本書點燃,扔進金紙銀紙未滅的餘燼中。
《The Long Goodbye》
她曾在那裡麵夾過一張字條。
陸問君遠遠站在楊樹下,沒有動過。
沈灃起身,他們望著彼此,中間隔著十餘米的距離。
陸問君問他:“你搬走為什麼不告訴我?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嗎?”
空氣裡飄蕩著紙質燃燒後的氣味,沈灃立在那座新墳前,靜默看著她。
三年時間,他身上的少年感無聲無息褪去,站在那裡,已經是成年男人的樣子了。
很久,他才在林間的風聲裡,開口說:“陸問君,我們分手吧。”
好半晌,陸問君才扯唇冰冷一笑:“果真是翅膀硬了。”
沈灃轉身,順著小路向下走。
陸問君在他身後問:“沈叔為什麼會突然過世?什麼叫,‘都怪我’?”
沈灃腳步沒有停頓,也沒有轉身,隻留下一個背影。
他說:“和你無關。”
陸問君想知道的事,早晚會得到答案。
沈灃從陸問君公寓搬走之後,回來過一趟,告訴家裡,很快會公派出國留學。
沈爸爸問起陸問君。
他們兩人的事,從沒跟沈爸爸說過,但他早就看出端倪。
沈灃情緒很低,沉默之後說,可能會分手。
他起身回房間,沈爸爸默默歎了口氣。
他瞞著所有人,去了礦上工作,攢下錢彙給沈灃,要他給人家女孩子買件像樣的禮物,不要虧待人家。
也就是在彙錢的那一天,礦上發生小事故,他因為腰傷沒能及時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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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灃出國的那天,沈棉和舅舅舅媽在機場送他,沈棉抱著他哭得眼淚嘩嘩,沈灃摸她的腦袋,溫聲交代事情。
陸問君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著。
她轉身離開。
沈灃似有所感,朝那個方向望去,隻看到人潮攘攘。
陸問君走出機場,開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