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將所有書翻遍。
隻找到三句話。
第三句在很久不曾翻閱過的高一選修課本上。
-沈灃,你是在找我嗎?
透過那字,仿佛能看到她人,帶著穩操勝券的自信,和若有似無的、讓他分辨不清的曖昧。
沈灃對著那行字看了許久。
那寂靜的三分鐘裡,沒人知道他都想了些什麼。
陸問君……
她太會撥弄人心。
深夜的寂靜像水一樣包裹著他,沈灃坐在被整個翻亂的書堆裡。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拿起那本早已看完的《The Long Goodbye》。
扉頁沒有字。手指撥動書頁,直至停在末尾。
書封內夾著一張淺黃字條,書寫著十一位數字。
彼時,冬天已經快要過完。
除舊迎新,零點時刻煙花漫天。
戚可可抱著陸正誠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陸壹跑去點燃自己的煙花,啊啊大叫往回跑。
陸問君站在屋簷下,背靠牆。
她對節日從來沒有期待。
小時候的節日,意味著董貞儀神經質的定時發作,要她從頭到腳打扮成公主,要她在陸正誠麵前極儘表現,試圖以完美如木偶的女兒喚回這個父親遊離在外的心。
董貞儀過世後的節日,沒了親媽,有了繼母,以及很快到來的弟弟。
對“家”,陸問君沒有常人所謂港灣的概念。
她是董貞儀投注所有希望挽回男人的工具,是戚可可一家三口溫馨幸福的局外人。
陸問君沒打招呼走了。出門的時候,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新年快樂。
背後煙花仍在繼續,砰——天光乍亮又暗下去。
她扯了下嘴角,回複。
-你好慢。
-
陸問君和沈灃的通信,並不算頻繁。
一個處於高三關鍵時期;一個除了大學課業,正在試著接觸公司業務。
有時一周都不聯絡,有時聊一整夜。
話題天南地北,有時聊書,有時談論天氣,有時隻是一些日常的毫無意義的彙報或詢問。諸如:上課了、下課了、吃飯了嗎。
他們從來不說自己。
陸問君不說,沈灃也不說。
四月十三號,陸問君的生日,每年都有一些人爭先恐後地要為她張羅。各種花樣的party,不過是借了個由頭喝酒交際。
今年是公司一位老資曆的伯伯出麵,陸問君不能拂他的麵子。
Party在陸家辦的,請的一半客戶,一半同齡富家子弟。
二世祖們整天隻知道喝酒飆車玩女人,聞書景在當中便顯得出類拔萃,和陸問君是一種人。
那時聞書景正和她說話,傭人將一份紅色紙包裝的禮物送到她手裡:“剛剛有人送過來的。”
陸問君接過,拆了包裝紙,裡麵是一本書。
《武道狂之詩》第二卷 。
陸問君拿出手機,果然有一條未讀消息。
-生日快樂。
-你還記得?
-你說過的話都記得。
聞書景大約從她表情中窺出什麼,伸手要拿那本書:“誰送的?你還對武俠小說感興趣?”
陸問君把書拿走,他手落了空。
“隨便看看。”
“你要是喜歡,我那有幾本經典的,改天拿給你。”
陸問君說:“我不缺書。”
兩人的聯絡,停留在高考前夕。陸問君問沈灃,想考哪所大學,他一直沒有回複。
沈爸爸舊傷複發,需要做手術,他不願動這幾年為沈灃讀大學攢下的積蓄,不肯治療。
沈灃這個人,好脾氣,好修養,街坊鄰居提起都是讚不絕口,但其實一點都不像看起來那麼好拿捏。他決定的事情,即便是沈爸爸,也不能阻止。
這些事,陸問君是從李支書處聽說。
“老沈還跟我打聽礦上現在要不要人,你說他那腰哪能下礦,這還剛做完手術……就是可憐了小灃,考上那麼好的大學,現在……哎!”
陸問君回了一趟沈家,帶過去一筆現金,沈爸爸依舊不肯收。
陸問君說:“你救過我一次,我住在你們家那段時間,承你不少照顧,我不喜歡欠彆人人情。這筆錢隻夠他四年的學費,生活費還是要靠他自己。沈叔,你不用多想,他的前程,比什麼都重要。”
她回到市裡的第三天,接到沈灃的電話:“我想見你一麵。”
陸問君已經開始上手公司事務,比以前更忙。
他們約在公司附近咖啡廳,沈灃將裝著現金的牛皮紙袋還給她。
陸問君剛在會議上跟幾個倚老賣老的老頑固起過爭執,攢了一肚子火,又被他堅決不收的固執氣到。
她嗤笑一聲:“自尊心是最不值錢的東西,為了那點可笑的自尊心,放棄你人生的機會,你能不能彆這麼幼稚。”
她不懂得委婉,不理解沈灃無謂堅持的意義。
在陸問君的價值觀裡,達成自己的目標才是第一要務,一些次要的東西、不必要的原則,都可以為之省略。
“這筆錢是還你爸的恩情,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跟你沒有關係,收不收,你說了不算。”
她還有會要開,留給僵硬坐在那裡的沈灃一句:“你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離開。
自尊心也許不值錢,卻是一個人最珍貴的東西。
之後的兩年,手機上的聊天記錄再也沒有更新過。
陸問君沒再見過沈灃,沒再收到他的信息。隻在每個學期末,沈灃會給她發送一份很漂亮的成績單,附帶一筆錢。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隻言片語。
他們兩個都沒有想過,再次見麵,會是在聲色犬馬的會所。
第10章 .10我帶他走。
大學畢業之後,陸問君正式接手路安。
她年紀輕,又是女人,難免有些戴有色眼鏡的人,對她心有不服。覺得一個黃毛丫頭什麼都不懂,不過是仗著有個好爹,才能當上這個總裁。
女人在生意場上容易被看輕,年輕的、漂亮的女人,尤甚。
陸問君接手的過程並不十分順利,遭遇了公司一些老資曆管理層的反對,當然,最後也都被她解決。
任何方麵,她都不輸男人,膽識、能力、魄力、包括在酒桌上的酒量。
那時她的應酬很多,任何一個客戶、合作夥伴、相關部門領導的認可,都需要她自己去掙得。
陸家在君和有一部分股份,自己家的地盤方便,經理都認得她,陸問君招待客人,大多選擇這裡。
那天晚上她到君和,經過西側走廊,正好服務生送酒,打開一扇房間的門。
陸問君隨意投去一眼,就這一眼,看到沈灃。
他坐在沙發一側,姿勢有些緊繃,臉色也緊繃。
離他不遠坐著一個女人,四十多歲年紀,身上像是展櫃,堆著五顏六色珠寶,臉上妝化得濃,黑眼線斜飛上翹,扭身朝著沈灃笑的樣子,活像個吃人的妖精。
門隻打開短短的片刻,在那片刻裡,沈灃似有所感,轉過視線。
四目相視的一刹,他臉上閃過分明的窘迫。
他當即想站起來。
門外,陸問君像不認識他似的,淡漠地收回視線,經過。
沈灃絕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陸問君,以這樣的方式。
事情若要往前追溯,很難界定問題的根源出在哪一刻。
沈灃的為人無可指摘,在同學之間口碑一直很好,如果不是同係的富二代李良群三番五次展示敵意,沈灃甚至不知道,自己無意之間得罪過這樣一個人。
李良群對他的敵意來自何處,沈灃一點都不在乎,他如何在言語上挑釁,沈灃也都不為所動。
但室友紀舒為他打抱不平,得罪李良群,被栽贓設計,扣上了盜竊名貴手表的罪名,如果告發到學校,輕則退學,重則判刑。╩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當日沈灃為此事找李良群,他說:“想讓我不追究,也行啊。今天晚上,跟我去個地方。”
這個地方,就是君和。
沈灃套出李良群承認自己栽贓陷害的話,錄了音,解決了紀舒的麻煩。
但被陸問君看見那樣一幕,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目的達到,沈灃起身離開,李良群惱羞成怒叫來四個保鏢,他和紀舒隻有兩個人。
衝突一觸即發。
門就是在這時被推開的,經理點頭哈腰地抵著門,陸問君站在外麵。
屋裡那根繃緊到極限的弦,停滯在即將斷裂的前一秒。
陸問君看了眼沈灃,臉上丁點表情都沒有:“你過來。”
沈灃站在原地,眼神說不清道不明。
陸問君要笑不笑地看著他:“沈灃,我不喜歡重複第二遍。”
李良群臉色變了一變。
李家跟聞家有點裙帶關係,聞家跟陸家又是世交,李良群自然認識陸問君。或者說,他們這一代二世祖裡,沒幾個不認識陸問君的。
在她麵前,李良群態度明顯恭敬不少:“問君姐,你認識他?”
陸問君的視線這才往他掃過去,問話都不答,直接說:“我帶他走。”
李良群表情不大好看。
“有問題嗎?”她問。
李良群僵硬地笑笑:“當然沒問題。問君姐的麵子,我肯定給。”
沈灃讓紀舒先回校,隨陸問君過去。
她從李良群那把他帶走,卻沒理會他,大步走了。經理把沈灃引到二樓一間空房,送了一堆酒水果盤,讓他稍候。
沈灃在那裡等到零點,經理過來叫他,說陸小姐那邊結束了。他走到會所門口,陸問君站在那兒,靠著牆,手裡拿了支煙。
她那時已經學會了抽煙。
沈灃走過去時,聞到濃重的酒味,她臉上瞧不出什麼異樣,隻是聽到腳步聲抬起眼,眸裡有種疲倦的迷離。
“陸小姐。”沈灃叫她。
陸問君一哂:“又叫陸小姐了?”
沈灃沒說話。
“會開車嗎?”陸問君問。
“會。”
她把鑰匙拋過來,沈灃接住,聽她說:“送我回家。”
陸問君上了車就闔眼,她好像很累。沈灃不確定她有沒有睡著,車停到她公寓地庫時,她睜開了眼。
下車的腳步有些踉蹌,沈灃過去扶她,她沒拒絕。
上樓,開門,進屋。
沈灃把她扶到客廳沙發,找到杯子給她倒水。
陸問君沒接,頭枕在沙發上,微仰著頭,落下的光照著她明亮的臉。她眼裡有譏誚。
“出息了啊。”
沈灃手收回,把水放到茶幾上,低頭沉默地看著她。
他想向她解釋,又覺得似乎沒有這個必要。
陸問君卻站起來,和他麵對著麵,指尖勾他下巴,動作、眼神、和之後在他眼前說話的聲音,無一不輕佻。
“喜歡伺候人,不如來伺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