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雨小了些,免得給人撞見,咱們去吧。”
“其實我帶仙長來此,還有一件事。”
薛翃止步,她心中惦記的乃是俞蓮臣一事,可是昨日她多嘴讓江恒保守秘密,今日就給正嘉興師問罪。假如再追問俞蓮臣之事,江恒對她,就不會再是單純的狐疑了。
而且也容易在正嘉麵前流露痕跡。
於是薛翃隻是靜靜地看著江恒,聽他說道:“你可知道今日皇上給我的那血書上所寫的是什麼?”
薛翃沒想到他所說的是這件事:“聽皇上的意思,是張貴人控訴康妃用手段陷害了她。”
“皇上可告訴過你,康妃用的是何等手段?”
薛翃搖頭。
江恒走近,薛翃本能地想要後退,不料他探臂,手掌抵在她臉頰旁邊的牆壁上,微微低頭俯視。
薛翃不安:“江指揮使。”
江恒凝視著她細密的長睫,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又或者真的有雨絲落在了上頭,隱隱看著似寶石珠光般的晶瑩。
***
康妃向來深得聖寵,心高氣傲,不料張貴人突然異軍突起。
張貴人的家世其實一般,父親不過是個小官而已,但勝在容貌出眾,且性情溫婉,善解人意。
原先皇帝十天裡總會有兩天是招幸康妃的,但自打張貴人受寵,皇帝常常兩三個月不臨幸雪台宮。
可是如日中天的張貴人,卻突然間一夜之間,從宮內炙手可熱的紅人,成了被扔在了終康宮的棄妃。
而個中原因卻無人知曉。
當然,身為皇帝的近侍心腹,江恒自然是知道的。
起因是張貴人犯了一個大忌諱。
江恒垂首,在薛翃耳畔低聲說道:“那天皇上招幸張貴人,她竟自作聰明的提了一個食盒,裡頭盛的是什麼,仙長可知?”
薛翃自然不知,江恒凝視著她小巧的耳垂,玲瓏如玉,也並無耳洞,寒風中似乎在細微顫唞。
江恒低低道:“是烤鹿肉。”
薛翃抬手,緊緊地地捂住了嘴。
此前,皇帝幾次說自己精神倦怠,張貴人不知從哪裡探聽出的這“秘方”,本是想討好皇帝,沒想到卻正碰在逆鱗之上。
正嘉一看到那鹿肉,便把整個食盒提起,狠狠地扔在張貴人身上,並一疊聲地叫人把她拖了出去。
張貴人給砸暈了,又給嚇狠了,隻顧哭泣發抖,毫無辯解的餘地。
而正嘉在一怒之下,不願意再看見張貴人的臉,甚至連解釋都不願意聽,直接便叫人送她去了冷宮。
直到今日,張貴人自縊,留下的血書裡才揭露,當初讓她用這法子哄皇帝開心的,是雪台宮的人,也就是說,陷害她自取滅亡的,便是康妃夏英露。
怪不得正嘉看了血書後會大怒。
但是正嘉也的確了得,他並沒有被盛怒衝昏頭腦,而是極快地冷靜下來。
畢竟他前腳才處理了雪台宮,這邊張貴人就及時地送來了更加能壓倒康妃、令她不得翻身的血書。
是張貴人自暴自棄,破釜沉舟?還是說另有內情?
薛翃起初還極為抵觸江恒的靠近,但隨著他的聲音一點點鑽入耳中,她也漸漸地忘了這人站的極近、幾乎靠在自個兒身上的事實。
怪不得正嘉說夏英露就算活活打死了張貴人,他也不至於那樣動怒。
看樣子那鹿肉,不僅是她薛翃心中的頑疾,還是皇帝揮之不去的陰影啊。
雨突然轉急,落在地上,濺起片片水花。
屋簷下已經有雨水成河,順著水道流向泄溝。
江恒目不轉睛地看著薛翃:“仙長怎麼了?”
“沒,”心頭思緒猶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真的是康妃娘娘所為?”
“所以皇上沒有輕信,不僅讓司禮監的人查,也讓我配合調查。”
薛翃的手用力,才忍住那種驚怒交加,幾乎欲嘔的感覺。
江恒的聲音輕而冷:“隻是奇怪的很,我隻說了張貴人帶了烤鹿肉給皇上,因而犯忌,仙長難道已經知道了她為何犯忌嗎?”
薛翃的唇動了動。
濃烈的水汽裡,隱隱透著一股獨特的腥氣,這讓薛翃越發不可遏抑地想起了那夜的情形。
掛著的新鮮鹿肉,血淋淋地放在火焰上,烤出的油脂跟血一起滴落在炭火中。
薛翃身形一晃。
江恒探臂在她腰間一攬,已經把人輕輕地擁入懷中。
在手掌貼近薛翃腰上的那瞬間,江指揮使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她的腰……比想象中還要更纖細嬌軟。
☆、第28章
屋簷外雨聲潺潺,似天上人間。
但對薛翃而言, 顯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不知是因為掌管刑獄的緣故, 還是怎麼樣, 江恒身上有一股刀鋒似的銳氣,凜冽而冰冷。
跟他隔開一段距離還好, 如今靠近,就像是給利刃逼近, 讓薛翃越發無法忍受。
她舉手抓住江恒的手臂, 卻又忙不迭地放開。
“江指揮使!”頭突突地開始疼了起來, 試圖後退。
江恒略微遲疑,終於將手臂鬆了鬆,薛翃突破重圍似的,踉蹌退後幾步,後背撞在廊柱上才停了下來。
她顧不上理會江恒, 隻是微微閉上雙眼, 儘量驅散心頭那濃重的不適。
江恒凝視著她,單薄的身影貼在廊柱上,袍擺給風吹得往後飛起, 連同她整個人都好像要隨風而去。
素來的能言善辯, 也忽然在這時候失了效。
一陣風裹著雨水從廊外侵入,把地上跌落的那支狗尾草撩起,卷入台階下的水溝中。
狗尾草浮浮沉沉, 被流水載著遠去。
***
這場雨比想象中還要持久。
等薛翃回過神來, 江恒不知從哪裡找到了一把油紙傘, 因年久失修,上麵還掛了兩個破洞。
他撐傘陪著薛翃離開雲液宮,因為是大雨天,整個紫禁城都給雨水聲充溢著,狹長的宮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就好像這大雨把所有的宮女太監等也都衝刷的不知所蹤。
油紙傘遮住了半邊身子,但北風吹著冷雨,仍是打濕了薛翃的袍擺,她穿著的是麻布道履,一踩入水中就已經濕了,再走幾步,便飽含了雨水,跟赤足走路沒什麼兩樣。
江恒腳上是厚底的宮靴,內造局特製的朝靴,做工精良上乘,就算在雨水中走半個時辰也不至於濕透。
江恒掃來掃去,對薛翃說道:“要不要我抱著仙長?”
薛翃默默地掃他一眼。
傘下光線陰暗,雨水從油紙傘的邊沿紛紛滑落,江恒這眉清目秀的臉越發添了幾分陰柔氣息,幸而他身著大紅色的飛魚服,猶如陰沉世界裡的一點光亮。
明明是個讓她望而生畏退避三舍的人,陰差陽錯的反而一再跟他生出瓜葛。﹌思﹌兔﹌網﹌
薛翃暗中歎了口氣:“多謝指揮使大人,隻是這些話,勞煩以後不要再說了。”
兩人身形相差不少,江恒居高臨下地垂眸,看的最清楚的是那兩道如同墨畫的秀眉,跟靜謐的長睫。
江恒道:“我以為仙長已經修煉到清心寡欲、不在乎男女之彆的地步了。而且我隻是擔心這樣一來,隻怕是真的會得病了。”
薛翃道:“生老病死不過是人之常情,指揮使大人掌管鎮撫司,什麼樣的情形沒見識過,也會這樣多愁善感,杞人憂天?”
江恒哈哈一笑,手上握著的油紙傘隨著動作換了個角度,略略往後傾斜,上頭竄流的雨水珠也如慌張似的換了個流淌的角度。
眼見將到了放鹿宮,遠遠地,江恒看見宮門口有幾道身影,他停下步子,把傘壓低了些,對薛翃道:“好像是雪台宮的人。”
這會兒亂雨如織,那幾個人站的遠,且又都打著傘,薛翃幾乎分不清是幾個人在那裡,聽江恒如此說,便道:“既然如此,指揮使便不必往前了。”
江恒把傘遞給她:“拿著。”
薛翃道:“這裡不過十幾步遠,我很快就到了。指揮使拿著吧。”
江恒盯著她清澈的眸子,突然把她垂著的手握起來,不由分說將傘塞到她的掌心:“我的身體比你好。”
不容薛翃出聲,江恒轉身,從傘下衝了出去。
薛翃吃驚地撐著傘回頭,卻見他紅色的飛魚服迅速地給雨水打濕,原本的大紅即刻變作深紅色。
他的腳步很快,宮靴點地,腳尖所踏之處水花綻開,如此幾個起落,人已經離開了數丈開外。
在風雨之中,那點紅影漸漸遠去。
薛翃目送江恒離開,這才撐著傘轉過身。
而那邊放鹿宮門口,那幾個人正還湊在一起不知說些什麼,完全沒有留意到有人靠近。
薛翃隻聽其中一個人說道:“娘娘真的病的很不好,又不願意讓太醫院的人看,你們快去找和玉道長回來。”
似乎是小全子說道:“仙長之前從養心殿出來,本來是要回來的,可沒想到下了大雨,這會兒大概在哪個地方躲雨呢,又往哪裡找去?”
突然有人罵道:“混賬東西,連你也來狗眼看人低,雪台宮沒出事之前,你們也敢這麼推三阻四?”
小全子不敢犟嘴,突然有個女孩子說道:“什麼狗眼看人低?不要明擺著欺負人!你們那什麼娘娘,昨兒還打過我們小師姑呢,我們小師姑從小修道,山上眾人都恭敬的什麼似的,誰敢碰她一指頭?你們打傷了她,現在又要叫人去治病?哪裡有這麼好的事兒!彆說現在小師姑不在,就算在,也絕對不會去什麼雪台宮的!”
這說話的,卻是冬月。
雪台宮的幾個人聽了這話,猶如一記記耳光打了下來,如果說話的是個尋常的宮女,他們自然無法容忍,可偏偏說話的是放鹿宮的女弟子,自然投鼠忌器。
他們素來都是跟隨康妃的心腹人,一向趾高氣揚的慣了,但是現在情勢危殆,當然也不敢像是以前一樣肆意妄為,後麵那人還想反駁,前麵那人拉住她,示意暫且忍氣吞聲。
冬月又道:“彆理他們,把門關了了事。”
薛翃聽到這裡,便道:“稍等一下。”
大家這才發現身後有人來到,小全子忙跳下台階:“仙長您回來了。”舉手接過那把傘替薛翃撐著。
薛翃見雪台宮那幾人或訕訕,或忐忑,便道:“你們的來意我已經知道,等我入內換了衣衫,便隨你們前去。”
那幾個人原本不指望了,突然聽薛翃如此說,自然喜出望外,忙閃身讓路。
小全子跟冬月等簇擁著薛翃入內,冬月早忍不住說道:“小師姑,你乾嗎要去?叫我說這是那什麼康妃的報應,而且誰知道他們請小師姑前去安的什麼心,上次打了您,這回如果還黑心狠手的使壞呢?”
薛翃道:“不至於,何況人都求到門上。若是不答應,而娘娘有個三長兩短,卻是我們的不是了。修道人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