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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伯特從懷裡掏出一個做工華麗的銀鐲子,上麵鑲嵌著細碎的祖母綠,組成湖中天鵝的圖案。

那是盧克蕾西婭的遺物。

夢魘在籠子裡衝著鐲子指指點點,阿爾弗雷德懷念而感傷地摩挲著其上不再閃耀的寶石。

在埃斯特斯營造的環境中,絕大多數人都有一種癲狂的特質,也許這是夢魘本身特質的映射,但盧克蕾西婭卻難能可貴地保持了冷靜。哪怕並非阿爾弗雷德的心上人,貼身女仆體現出的理智也仍然為他所激賞。

星辰流轉,時移世易,哪怕紅顏化作枯骨,她的冷靜與克製也永遠不會消磨。

“可惜了。”

阿爾弗雷德感歎了一陣,正打算把銀鐲收到戒指裡去,絲絲縷縷的白煙忽然彌散開來。

已經轉化為三分之二土著的銀狼王子忽然回憶起了那剩下的三分之一,把記憶往前翻翻,這出場方式是不是有點神似某位叫做“小倩”的絕世豔鬼啊?

冒險小隊神經過敏地拿出了武器。這時候騎士團加料的訓練成果就體現了出來,無論是從精神層麵,還是從行動速度而言,泰萊莎和蕾拉的反應都比先前好上了不止一籌。

“盧克蕾西婭?”

麵色蒼白的魂靈在半空中顯形,盧克蕾西婭自帶的驚人美貌並沒有因為失去生命而枯萎,反倒更增添了一種非人的豔麗。她提起裙擺,同活著時那樣行了一個宮廷禮儀,顯得荏弱而嬌柔。

“你怎麼沒有去輪回轉世?”

阿爾弗雷德心情複雜。

一方麵,對於幽魂而言,長留人間並不是什麼好事(他這個怪胎除外),除開會逐漸消磨意誌外,還會被某些喪心病狂的巫婆和法師捉回去當實驗材料。

另一方麵,他對盧克蕾西婭留在人間甚至是隱隱有些欣喜的。人都是社會性的群居動物,哪怕身負詛咒如他,也會渴望和朋友們在一起,至少“特殊”的他,在這一刻不會是“與眾不同”的。

“抱歉啊阿爾,我在他們開始超度的時候躲了起來。”

盧克蕾西婭說,對著他眨了眨了眼,在脫去軀體束縛的同時,她似乎也變得活潑了一點。

“媽媽在最後一刻對我放了個咒語,所以我才能才能擺脫埃斯特斯殿下的怒火。”

“是什麼咒語,這麼強大?”

美麗的女仆平靜地回答了阿爾弗雷德的問題。

“我不知道,但是我隻知道,在使用了那個咒語之後,我就再也感應不到媽媽的靈魂了。在此後的所有幻境裡,媽媽都隻是虛擬出來的影像而已。”

那可能是阿加莎夫人平生最強大的咒語了。

阿爾弗雷德懊悔地想道,他剛剛不該問盧克蕾西婭那個問題的。

“阿加莎夫人將會與你同在。”

盧克蕾西婭似乎早就看開了,對此表現得十分豁達。

“我從來沒有認為母親離開過我,哪怕我再也看不見她,她的靈魂和她的愛,也會連同她的保護和我在一起。”

“你能這麼想,那就最好不過。如果不想輪回轉世,那就得早作打算。以你現在未分化的靈魂,很容易受到傷害,要麼徹底拋棄肉身,轉化成幽魂類生物,要麼重新找個身體依附起來,像正常人那樣生活。現在法師們還沒離開,我也打算用一些條件和他們做交易,如果你有什麼要求,我也能一起幫你達成。”

阿爾弗雷德再度把金絲籠抱進懷裡,對飄在半空的盧克蕾西婭道。

“我的身體早就腐爛了,何必再自欺欺人地假裝成為人類呢?我選擇變成幽魂生物,如果能成為墨涅厄女妖就最好。”

盧克蕾西婭在空氣裡上下飄動著,不假思索地做出了決定。

墨涅厄女妖是一種罕見而不會對人類抱有敵意的幽魂生物,比起邪惡的怨靈,她們美貌,純粹,更近似一群失去形體的精靈,時常在幻想的愛情小說裡擔當女角。

她們名字中的墨涅厄,則來自遠古時期人類崇奉的滿月女神“塞勒涅”,她的彆名為“墨涅”。在愛上美少年恩底彌翁之後,生下了五十個女兒,而這五十個女兒的名字,則正是“墨涅厄”。正如這些名字所揭示的含義,所有能轉化為女妖的靈魂生前都必須是純潔的少女,並且在轉化之後,獲得月亮與黑夜的加持,猶如被月亮女神祝福一般。

“好,我會向法師議會問問轉化儀式要什麼準備的,你隻需要調節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阿爾弗雷德沉聲保證道。

躺到帳篷裡的行軍床的時候,阿爾弗雷德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和輕鬆,就像是長途奔跑之後,突然卸下了身上所有的負重。

關著夢魘的金絲籠子被他掛在了空置的架子上,搖搖晃晃像個鳥籠,埃斯特斯小人蹲在裡麵表示抗議。

阿爾弗雷德把雙手壓倒腦袋下,舒展雙腿,銀色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籠子。

“大概能叫拇指王子,可惜不是拇指公主……算了,我不該計較那麼多的,午安,我的拇指王子。”

作者有話要說:

泥萌這群嚶嚶怪,我是這麼後媽的人嗎?前麵發了刀,現在就趕緊發糖甜回來,哼

感謝Elbereth扔了1個深水魚雷,我也是有深水魚雷的女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善後的第三天

阿爾弗雷德很確定自己又在做夢了,否則無法解釋眼前新天鵝宮初建的模樣,細碎的笑聲和金色陽光一起灑遍整座宮殿。

真奇怪,作為亡靈的他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夢,難道因為他是穿越過來的特殊個體?

他在虛無的宮殿裡漫步,很快就發現了把他拉扯入夢境的元凶。

“是你?我早該想到的,除你之外,沒人能做到這一點。”

阿爾弗雷德皺起眉頭,眉心中出現了一道懸針般的折痕。

宮殿裡飄蕩的,無處不在的霧氣迅速收縮聚攏,凝成一個淡薄的人影。

“當然,是我。我親愛的王兄,你不會以為那些該死法師能徹底隔絕我的力量吧?”

人影向前走了幾步,熟悉又陌生的眉目被迅速雕鑿出來,夢魘轉動著波光瀲灩的雙目,修長康健的四肢也隨之成形。

“那你為什麼不攻擊我?在你的夢裡,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阿爾弗雷德懸著的心又提了起來,他一向對法師們的能力深信不疑,因此在金籠子交到手裡的時候毫無懷疑,而夢魘那些小動作也被他當成了無力之下的撒嬌。沒想到籠子裡關著的不是柔弱的金絲雀,而是爪牙尚在的猛獸。

“我怎麼舍得傷害你,吾之王兄。”夢魘%e8%88%94了%e8%88%94唇邊露出的尖利犬齒,神色頹靡又陰暗,神經質地勾起一絲微笑,“這可不是我的夢,這是你的。你是夢境的主宰,對於我這個不請自來的訪客,你可以任意宰割。”

關鍵是他下得去手麼?

阿爾弗雷德念頭一動,完好無損的沃爾夫聖劍就落到手裡,明滅數次之後化成一堆飄散的灰塵。

應該是不能的。在黑塔廢墟裡捅的一刀已經是極限,當埃斯特斯在他懷裡慢慢失去聲息的時候,排山倒海的絕望感幾乎讓他溺死。當麵對和埃斯特斯一模一樣的夢魘時,他連半點傷害夢魘的念頭都沒有。

“我做不到。”阿爾弗雷德眉間的懸針紋愈加深沉,隨後仿佛意識到這樣太過軟弱,緊接著又加上了一句,“埃斯特斯,你大可以在這裡發泄你的不滿,但是不要再牽連到彆人身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夢魘似乎受到極大的刺激,放聲長笑。

“你總是這樣,我的王兄,你總是這樣!你的目光從來不會在一個人身上停留,你慷慨、博愛、正直、善良、高瞻遠矚……許多人都愛你,你也愛著他們,甚至愛著那些阻撓你的人。而我,一個現在連人都不是的異類,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你隻注視著我呢?”

“不是這樣的,埃斯特斯!難道你不明白,在所有人當中,我最關注的人是你嗎?”

阿爾弗雷德脫口而出,隨即感到有什麼地方脫離了預定軌道。喉結上下動了動,硬生生把堵在喉嚨的話轉了個方向。

“從前我每天都會給你講外麵的故事,給你偷偷帶外麵的玩具和小吃,還送了你一隻貓。長大以後我來得沒這麼頻繁了,但每隔三天也會來看你啊。我沒有告訴你,有次過來的時候,天上正在下大雨,一道閃電就直接劈在了伏特加前麵,之後我不也準時來看你了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夢魘陰沉地回答,俊秀的麵容微微扭曲,似有若無的煙霧再度湧現,充斥了這方寸之地,繾綣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阿爾弗雷德動了動手臂,但是沒有把霧氣形成的枷鎖甩開,他深深注視著麵前的夢魘。

“如果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我現在還無法明確地回答你。埃斯特斯,我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你一定承受了許多苦楚,因而心傷難愈。而我,作為一個失職的家夥,當然有必要作出補償,但不是建立在傷害他人,甚至是互相傷害的基礎上。”

“我不在乎那些,我在意的隻有你而已。”夢魘的眸子閃出光芒,“就像奧利安,我搭建了五百年的舞台,也不過為了等你登台而已。你與我的靈魂本為一體,你的意誌即為我的意誌。”

夢魘是玩弄人心的行家裡手,它們擅長用各種甜言蜜語惑人心智,然後利用其中漏洞,把受害者的靈魂蠶食一空。

阿爾弗雷德幾乎就要動搖了,從前在法師塔學到的知識又再度浮現在腦中。他緊守著搖搖欲墜的底線,用稀薄的理智發出聲音:

“我需要你做出保證,發誓不傷害彆人。”

“是不傷害對我沒有惡意的人。”夢魘糾正道,“對於想殺了我,或者冒犯你的人,我不會手軟。”

反正亡靈本來就是死人,偏偏他又被困在這幅軀體裡,永遠清醒,永不解脫,說不定被吞噬靈魂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阿爾弗雷德伸出手。

“那麼簽訂契約吧。”

無需紙筆,也沒有龍血製作的墨水,曾用以見證契約的神明早已隕落。湧動的霧氣迅速凝為一對散發著微光的符號,然後分開,飛速沒入兩人的手背。

一閃即逝。

夢境開始搖晃,絢麗的色彩開始融化,好像某個孩子打翻了調色盤。

這個奇幻的夢境就要醒了,不過離結束還有點時間。阿爾弗雷德整理了一下淩亂的思緒,問道:

“你為什麼要讓我看見奧利安發生的那一切?”

夢魘邪惡而淒楚地笑著。

“因為我曾經體驗的痛苦,你也應該體會,在你戴上那頂王冠之前……要不是那群法師出手攪局,我的劇本應該更完美的。”

夢魘說著,身形漸漸模糊,夢境的一切開始破碎,阿爾弗雷德開始失重下墜。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