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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

人間大雪紛飛。

蓋住一塊碑。

墓碑是無字碑,樹是纏藤樹,天寒地坼,人煙浩渺,新上任的小妖怪,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己冷漠的君王,嘮嘮叨叨地說著一切妖界流言。

說著說著,小妖問自己的大王:“大王,咱們天天來,來看的是什麼人?”

大王長睫落雪,似乎疏懶得很,掃了眼他,便說:“天字一號仇人。”

小妖怪啊了聲,似乎不解,撓撓頭又不敢多說,怎麼是仇人,大王卻還每日都來,掃雪,添酒,進香,還常常化作原型守在碑旁。

他把這事回去一講,請教自己的前輩,前輩一屁股從椅子上跳起來,噓了一聲:“年紀輕輕,沒有眼力勁,瞎說不怕遭報應。”

小妖怪傻了眼:“這是大王說的。”

前輩看了懵懂的小妖,翹著腿歎了口氣,幽幽道:“不知不覺六百年了,大王他老人家心中的情意,恐怕已經悠悠成恨,綿綿似刀,刀刀傷自己,情之所至,才會那麼同你頑笑吧。”

小妖怪哦了一聲,腦中天旋地轉,拗不過彎。

大雪過後。

又是一年隆冬,有人回來刨自己的墳,他滿頭雪花,挖的正起勁,忽然發現他墳堆上的雪山動了動,露出一隻獸眼。

那人和大王同時怔住。

一陣風起,雪花簌簌落,人間共白頭。

【作者有話說】

大結局完。

會有番外,終於,終於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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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飛雪飲冰(1)◎

薛錯走後,按他的意願,殷飛雪為他辦了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

原本那話大抵是開玩笑的,他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又怎麽會在意那些虛名。

但是他大概也知道,這世上是有一些愛他的親人,若他不明不白地走了,恐怕會記掛許多年。那就辦一個葬禮,告訴大家,斯人已逝,不必掛懷。

這倒真像是他的性子。

真是灑脫,也真是個呆子,人若能輕易放下,世上又哪裡來的那麽多癡怨。

小妖怪們稀裡糊塗的死於天劫,稀裡糊塗的睜開眼睛。

天火毀去的城池完好如舊,鱗櫛次比的街道乾淨如新,他們聚在一起,茫茫然不知所措。

統領們四處尋找自己的大王,卻一無所獲。

倒塌的花樹重新開枝散葉,恢複了原本的樣子,那裡還貯藏著許多好酒,以前每年殷飛雪都會親手釀上一些,他原以為他和薛錯的日子還很長,總有喝完的時候。

現在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沒有心情去喝了。

殷飛雪覺得自己應當比想的要堅強,至少沒有丟人現眼的尋死覓活,或者乾脆一刀抹了脖子,一起死掉算了。

隻是坐在樹上的時候,感覺沒有什麽力氣,似乎從頭到腳的骨頭都被人打碎了一遍,痛到呼吸都麻木了,道心好像哢嚓開裂,碎掉了一塊。

他不但不著急,反而由衷的高興起來,因為答應了,活多久都行,但沒有道理身體自然的衰敗了,還要堅挺的不能倒下。

薛錯是不是愛過他,還是隻是像小貓小狗那樣喜歡他,對殷飛雪來說都不重要了,隻是從那以後,他的心口總是悶痛,也再不喜歡殘陽。

那天第一個找來的人是孔雲。

他在城中最先發現了殷飛雪的位置,落在他麵前,凶神惡煞,咄咄逼人:“他在哪裡?”

殷飛雪擡起頭,臉上的表情看得孔雲一愣,心中徒然生出一種極其強烈的不安。

殷飛雪說:“他就在這裡。”

孔雲四下環顧,卻什麽也沒有看到,霎那間,他的腳在樹上生了根,似乎明白了什麽,他想了很多種結局,卻遠沒有做好這樣的打算,幾乎是下意識的否定了:“你騙我。”

殷飛雪笑了笑,金眸中卻沒有一絲笑意:“沒有,隻是你不願意相信罷了。”

孔雲說:“你騙我,我殺了你。”

他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的不明白,對著殷飛雪大打出手。

殷飛雪不想傷這棵樹,就把他引到了天空,黑刀依舊在,卻不再鋒利。

孔雲是薛錯最好的朋友,殷飛雪不會傷他。

那暴怒的雀翎掃過來的時候,他幾乎已經放棄了反抗,但是雀翎碰到他的同時,殷飛雪周圍升起了一圈符籙,護住了他。

那些符籙小小的,剪成蝴蝶的模樣,大抵是為了逗弄他,塗成色彩繽紛的樣子。

天底下隻有一個人會這樣捉弄人。

留下符籙的人本來也沒有想到這一刻,也沒有想到,那些頑笑的蝴蝶,讓殷飛看到的時候,臉上會有的表情。

那一瞬間,他看上去像似蒼老了。

他的麵容依然俊美,表情卻失去了鮮活,隻是呆呆地望著那些蝴蝶,說不話來。

他說不出來。

他想世上怎麽會有如此殘忍的事,我明明知道你不在了,再也找不到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呼吸都有僵冷。

孔雲失神,他步步後退,腳步踉蹌,忽然轉身飛向高天,飛往南海千雲山的方向。

殷飛雪伸出手,指尖歇落一隻藍色的紙蝴蝶,被他輕輕攏在手中,放在心口,蒼白的下顎輕微顫動。

妖族孔雀王大鬨聖人道場,被聖人娘娘扣在神女峰下思過。

這事傳的沸沸揚揚,是以後來尋到天都城的人,都已經去過聖人娘娘座下,了解了事情始末。

因此第二次來的人,便沒有孔雲那般冒失。

仙雲上,為首的是一個女人,她周圍的世界似乎凝固在了那一刻,沒有表情,也並非麻木。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眶紅腫,穿著素色的裙裳,背著一柄斷了的闊劍。

在她身後,是一個身形修長的青年,他眼眸寒涼如水,似乎鎮靜,卻在靠近天都城時微微失了神,眼中縈繞著解不開的哀傷。

一隻老鷹化作人形,跟在他身後,麵容惆悵,擔憂的看著身形不穩的一老一小。

殷飛雪說:“你們來了,那麽,你又是誰?”

素裙的女人沉默許久,開口時聲音像冰,碎成一段段:“我是,薛錯的娘。”

“薛錯的娘親,”殷飛雪也是怔了怔,沒有多說什麽。

在來這裡之前,聖人娘娘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他們,所以並不需要殷飛雪解釋什麽。

一朵仙雲來了,又來了一朵仙雲,千雲大澤的散修,神女廟的修士,從東南兩陸聚集而來,給師兄奔喪。這場麵大約熱鬨,可惜來的人個個如喪考批,沒有笑容。

最讓殷飛雪頭疼的是一條金龍,他是在太能哭,哭的昏天黑地,哭的肝腸寸斷,生生哭塌了兩座橋,大水淹了不少土地。

殷飛雪隻好安慰他,他說:“你要是再哭,就把你的龍鱗扒了,龍筋打斷。”

小金龍如今今非昔比,邊哭邊打,最後還是殷飛雪實在受不了,給了他一隻薛錯留下的紙蝴蝶,才讓金龍止住眼淚。:-)思:-)兔:-)在:-)線:-)閱:-)讀:-)

薛錯要是知道這件事,大概會樂不可支,笑上好幾天,殷飛雪瞧小金龍憨夯的樣子,勾勾嘴角,又萬分失落的垂下眼睫。

可惜,他看不到了。

顧如誨一個人在房間裡呆了一夜,第二日出來時情緒依舊低沉,鬱鬱道:“我給小師兄雕一尊像。”

殷飛雪沒有拒絕,他掃過屋中沉默的人,不止是他,每個人都需要做點什麽,來緩解心中的無處是從。

下葬那天,挑了一個有風的天氣。

鶯飛草長,鳥語花香。

金龍打造了一副棺槨,棺槨裡放著龍威劍主做的一套衣裳,用的靈芝仙草,看上去仙氣飄飄,他若知道,定然會喜歡吧。

顧如誨雕了一尊小人像,方龍洗他們帶去了安神祝禱的香,孔雲來的最遲,形容枯槁,翎毛淩亂,麵色冰冷的坐在薛錯墳邊,一言不發。

奚陶,任殊麵色凝重,默默無聲,還有一隻不知為何看上去總有些心虛的玄龜。

祂探頭探腦,走到薛真真麵前說:“劍主節哀,這……有時候,有些東西,可以用不同的……呃……”

薛真真睜開眼睛,傷到極致,大概便是這樣的神情了,她背著劍,像似歎息又像是無法釋懷,又極深極深地怨恨自己。

她流不出眼淚,亦不能接受,她背著劍離開,從此在人間行走,降妖除魔六百年,行走在幽冥縫隙之間,無望地找尋。

那日還來了許多許多的生靈,有攜家帶口的凡人,有生了靈智的小花小鳥。

忽然吹來一陣清風,一個看不清模樣的黃衫女子落在墳邊,一隻高貴青色的孔雀啼鳴著,銜來一枝碧草,沒入山林之間。

原本還有些單調的山,霎時生長出許多靈芝仙草,綠林如茵,芳草萋萋,連綿百裡不絕。

天上的太陽收斂光芒,讓天空變得有些灰暗的低沉。

除了這些異象,還有凡人舉族來祭奠,感念他的恩德,後來住在山下的小溪,祖祖輩輩守候著這座山,清掃道路,枯葉,維護這一方水土,千年不變。

那年人間仲秋節。

天都城火樹銀花,燈火徹底不眠,格外的熱鬨。

天上群星閃爍,月光撒在靜謐的樹林,借著銀色月華,看見那墳前有一個人,他折了許多許多的的天燈,從白天一隻一隻折到黑夜,將原本清冷的墓映得暖融融的。

他沒有哭,也沒有說話,放飛了那些天燈,便靠著墓碑發呆。

每一年的節日他總是來的,獨自一個人擺弄著碰到的新鮮玩意。

他爬上神女峰,從神女峰一路跪到九重天外,問過聖人,他到底去哪裡了。

聖人從未給過任何答案,那次卻說:“天機不可泄露。”

殷飛雪便回去了,他管轄著天都城,也守著那一方大澤,神女廟的修士和天都衛關係越來越好,漸漸的親如一家。

外人眼中,殷飛雪還是殷飛雪,那個彬彬有禮,卻不再言笑晏晏的妖王。他不似孔雲極端,不準任何人提薛錯的名字,再三衝撞聖人,恨毒新天神,從此夜夜閉關修煉,等待有一天成仙殺上天界。

顧如誨反而沒有那般執著修煉,他遊走人間,紅塵悟道,隻是每一年的那一天,必然會合奚陶他們一起,回來祭奠他。

殷飛雪三月初三那日,獨自去過他們曾經一起喝酒的那座山峰。

曾經的石桌傾倒,杯盞不存,三五好友天各一方,那個最重要的人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