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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突然想起來,薛錯隻是被削了靈台,變成凡人丟到凡間去了,沒死沒死的。

下一章,就是成年了。

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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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風月◎

薛錯當著眾人,不敢喊痛,就怕孔小雲那隻笨鳥衝上來。

公明天司大手一揮,把他掃進塵霧,眼見四周無人,白茫茫唯有風聲,他才沒脾氣的嗷嗷大哭,一邊咕嚕嚕下墜,一邊飛著眼淚。

靈台就像是身上的一塊肉,那肉還得是指尖,心口那種,驟然被斬,差點痛的他牙齒咬斷。

紛飛的金點從他額頭飄旋四散,越飛越高,直至漸漸熄滅,修仙者的靈台就是道基,沒了道基,再無望仙路。

塵霧外本來有一尾雀翎,見得薛錯暈過去,但修為儘失,長生無望。便沒有再深入,稍稍抬了一下,讓那孩子彆墜得太深,到了什麼窮山惡水的地方去。

不過也隻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薛錯渾然不知,痛得臉色蒼白,滿頭冷汗的暈了過去。

夢囈的時候亂七八糟的喊,最開始可憐巴巴的喊了幾聲娘,娘,在塵霧裡沒人應,他又喊了劍叔,也無人應答,翻來覆去的叫,後又不知道夢到什麼,咬著牙,眉頭越皺越深。

劍仙說:薛錯,我對你失望至極。

薛錯頭疼欲裂,可是心裡卻忽然生出數不儘的憤怒,他很疑惑,也根本不明白。

爹,我為死者討回公道,何錯之有?

天神說我私製公函,可我不過依律行事,他如此大義凜然,為什麼不問罪問道宮?

他憑什麼削我靈台,憑什麼貶我下凡?

劍仙白衣勝雪,眉眼如畫,輕而易舉踏碎他的道:我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你生來是錯,道法是錯,你該落得如此下場,否則我為何會不救你?

你看看,那些因你而死之人,魂去九幽,可會恨你。

薛錯回過頭,他的後背站著密密麻麻的弟子,那些弟子口鼻流血,麵無全非,目光充滿了恨意和怨毒。

都是你!

你為什麼要傳道?

你為什麼要舉事,為什麼要揭露問道丹?

我們本來前途光明,還有百年長生,都怪你,你害死我們,為什麼你還活著?

四麵八方伸過來無數雙手,不聽薛錯辯解,拖著他,拽著他,撕扯他,要把他拉進泥潭。

薛錯苦苦掙紮,渾身上下都好痛,也好累。

這時候,有個聲音說。

你認錯吧。

你鬆手吧,你瞧,那底下也不多麼可怕。

可我沒錯!

我沒有錯我為什麼要認!

薛錯雙眸血紅,看向那一個個拉扯他的弟子,他說:殺你傷你者誰,食你吃你者誰?

天道不公,我隻問天道,你們若想恨我就恨吧,我薛錯不怕!

可你們不該拉著我,拖著我,你們懦弱無能,不敢替那些枉死的人拔刀,我敢,我就要殺上去,他問道宮是仙門魁首又怎麼樣?

一樣反了他!

哪怕天道站在他那一邊,天上諸神都站在他那一邊。

這世道不把人當人,那就是這世道錯了!凡民如何,天神又如何,普通弟子如何,嫡傳親傳又如何,難道他生來就高我一等?難道他比我強些,就可以肆意欺負我,辱罵我,奴役我?

這就是人人推崇的道?

我呸!

我呸呸!

劍仙的身影淩空而立,審視著他:可那些弟子與你何乾?你好好呆在流雲峰,是高高在上的大師兄,無人傷你害你,而今你仙途儘毀,永墮輪回,你怎麼對得起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你怎麼對得起你娘?

薛錯眼睫一顫,淚光破碎,卻又不懼不愧。

靠吃人成為大師兄?

這種安逸我寧可不要,這六年來我隻喊過三十二次娘親,十六次爹爹,這也算養育之恩?那你要如何還,我就如何還。

那身影愈發縹緲:你,可曾後悔?

薛錯笑:我隻恨我人微力薄,此身無用,不能將那些醃臢殺乾淨,此事乃我平生第一悔。

他抬頭,看向高高在上的身影,那原本是君無畏的五官模糊起來,化作一道氣息深沉,高高在上的虛影。

“真的不悔?”

薛錯看著那淵渟嶽峙的身影,冷冷道,不悔,你的話,就同你們的道一般,臭不可聞!

黑影忽然消散。

薛錯也終於筋疲力竭,張開手往黑暗深處跌落。

一朵金蓮穿過塵霧,徑直來到他的身邊,蓮葉田田,將他托在半空。

昏睡中,薛錯聞到一股隱隱約約的蓮花香味,頭痛也似乎減輕不少。

他終於得以昏迷一會兒,睡著睡著,被隱約的聲音喚醒。

薛錯睜開眼,臉上還殘留著噩夢的痛色,身下嘩啦啦作響,他抬起小手,金色的水池波光瀲灩,滿池的金蓮隨風搖曳,在視線裡鋪天蓋地,無窮無儘,延伸進虛無的濃霧之中。

“娘娘?”

金池無風自動。

水麵的蓮葉被吹開,薛錯順著分開的蓮葉望去,在那岸的儘頭,高大的神女像隱沒在雲霧中,石像裂出細縫,露出鮮豔裙裾的一角。

“薛錯。”

那聲音忽遠忽近,縹緲空靈,仿佛在耳邊,又仿佛從九重天降臨,薛錯下意識望過去。

“你看。”

薛錯眼睛一花,金池泛起波瀾,成了一麵水鏡。鏡子裡有一個沒有臉的小孩,落在富貴之家,那家人對他視若己出,極儘疼愛,他受萬人豔羨,享儘人間春秋,長安富貴,一生順遂。

“如何?”

娘娘的聲音無悲無喜,無怨無恨。

薛錯傷心力竭,抬頭望向那高大神秘的神像,點點頭,又搖搖頭,他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金池無風自動,畫麵淡去,那個沒有臉的小孩這次落入一個平凡人家,成了這家人最小的孩子,他兄友弟恭,親情美滿,從草根一路逆襲,封侯拜相,官居一品,一生稱得上波瀾壯闊,蕩氣回腸,在史書中留下風姿俊逸的一筆。

薛錯澀聲:“娘娘,這是什麼意思?”

雲霧中,神像輕輕歎息

金池變幻。

這一次,那個沒有臉的小孩落入空山幽沽,成為隱世高手的弟子。他仗劍天涯,戲謔紅塵,一生漂泊不定,風流瀟灑,他騎馬過斜橋,滿樓紅袖招,紅顏知己遍布天下,在江湖中留下了無數引人遐想的傳說。

薛錯不為所動。

金池再度變幻,這一次,那個沒有臉的小孩落入了禪院,被一位得道高僧收為關門弟子。他天資聰穎,郎豔獨絕,一身雪衣雲遊四海,一生救苦救難,福澤一方,獲得無數民心民望,成為百世傳頌的有德高僧。

薛錯看著金池裡高僧圓寂,萬民同悲的場景,似乎陷入了怔愣。

“薛錯,浮生百態,人世春秋,你願做什麼?”

神女的聲音縹緲虛無,薛錯聽著聽著,終於明白了,他問:“娘娘,你讓我選做凡人嗎?”

娘娘不答,而是說:“此身已非仙身,此身靈台有損,道基已傷。”

薛錯泡在金池裡,久久不答,半晌,他翻身而起,盤腿而坐,小小的年紀,眼神卻有了沉沉鬱色:“原先,我覺得做凡人也沒有什麼不好,可是祝小遊說,人間即是煉獄,他費勁力氣,才爬出來。”

“結果到了仙界,也是一樣的。”

“隻要實力不濟,就會任人宰割,今日問道宮中,我想過,如果是爹……或者娘,他們遇上這樣的事,會怎麼做?束手就擒,俯首伏誅?”

劍仙的天一劍法,龍威劍主的百戰成詩,恐怕隻會一劍劈碎穹宇。

“何況這些來世雖好,可仔細讀來,又不過虛妄和逃避二字。”

“飲鴆止渴,剜肉醫瘡,並非弟子所願。”

“我曾對小顧哥哥說,我從不覺得弱就該挨欺負,我非但不會服氣,還要跳起來,讓他們不得安生,高喊一聲我不乾,我不服!”

微風拂過蓮花。

金池漾起漣漪,顯出道韻無窮的一行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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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給你一個修行之機緣。”

“但吾道沒落,未來可能一無所成。”

“你沒有師門前輩庇護。”

“也沒有同門相互依持。”

“唯有你獨自前行。”

“而承我法脈,就要承我因果。”

“我的仇敵就是你之仇敵,我之劫難就是你之劫難,道果難結,前途渺渺。”

“如此,你……可還願?”

那幾個字出現的尤為緩慢,伴隨著微風輕撫,蓮花道韻層疊綻開。

“弟子願意。”

風起。

蓮花鋪天蓋地,金池波光瀲灩。

一位縹緲清靈的身影,在水麵上款款而來,祂身披彩霞,頭後有一輪船舵法相。

山巒為衣,湖泊作裳。

三千水路,四方大澤,凝聚在她的金色神眸。

無窮無儘的道韻仿佛一座望不到頭的高山,薛錯下意識垂眸,不敢抬頭,也不敢動作。

呼吸間。

那山海停在他身前。

似有輕柔手掌,輕輕拂過他的頭頂。

“而今之後,你就是我的法脈傳人,唯一弟子。”

“薪火相承。”

……

……

……

人間春秋短,十二載歲月,不過轉瞬之間。

人界。

天都城。

行商的小販歇腳喝茶,暖暖手,向同座的人打聽消息:“最近天都城是不是不太平?”

同座的人道:“有,最近不是僵屍鬨得凶,已經空了幾個村子,你可不要往南邊去。”

“北邊有水鬼,行路不通。”

“東邊有個怨鬼林,也去不得。”

小販第一次做生意,這一趟運的還都是鮮果,聽得十分迷惘。

“這……還剩哪裡能去?”

商人哈哈一笑,往左邊努努嘴:“跟著天都衛走嘍,交三分之二的稅,就能安全的到下一座城。”

小販麵露土色,駭然道:“三分之二!他怎麼不去搶?!”

商人道:“你要是不跟天都衛,那路上碰上了,他恐怕搶你搶的很開心。”

小販憋屈道:“那咱們,不能請人捉嗎?聽說最近好多仙門弟子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