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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56 字 5個月前

霜白,連簷鈴也凍住了。

自從屍軍來襲,蘇璿就搬到了角樓歇宿,稍有動靜就能及時應援。

角樓長期被煙氣熏染,縱是凜風也吹不散氣味,冬日冰冷透風,唯一勝在位置極高,靜謐無聲,在沒有戰事的晴夜,漫天星辰仿佛抬手可摘。

在夜色最深,寒意最重的五更天,蘇璿忽然醒了。

推開窗,一股寒風卷著細雪撲入,下方一行火把頂著風雪上了城牆。

他望了一眼起身披衣,不出一刻,角樓的門扉傳來叩響,開門正見左侯。

同樣的長夜,也有人倚樓觀雪。

碧色小樓燃著一燭,阮靜妍披著軟裘,輕撫隆起的腹部,從斜開的一線窗中凝望。

紛紛輕雪飛落,彌散暗沉沉的天地。

整座琅琊王府陷入了深眠,獨有她從夢中醒來,再難複眠。

她將有孕之事對親人坦然相告,阮鳳軒雖沒有責備,私下難免歎氣,覺得蘇璿害得妹妹一生坎坷,甚至懷了孩子都得不到照料。嫂嫂力主她搬回少女時起居的院落,丫環與嬤嬤用的全是舊人,精心妥帖照顧,然而她還是清瘦了許多。

心愛的人在生死之地,雲落與左卿辭也隨勤王大軍去了金陵,陪伴她的唯有劇烈的孕吐與難釋的牽懸,一天比一天思念。

不知書信與寒衣是否順利捎到了益州。

不知他在陣前可有無恙,此刻是否能得安眠,這一戰又何時終了。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清眸映著漆黑的夜,漾起零星的水光,又被長睫掩去。

益州一夜飛霜,城外雪深盈尺。

血翼神教的教眾從未離開過濕熱的昭越,還是頭一次感受冬寒,縱然奪來棉衣厚襖,依然凍得手足僵冷,苦不堪言。這場攻伐持續太久,益州宛如一道天塹,橫亙當前,讓中原變得無法觸及。

穆冉初時心氣極盛,被久攻不下的現實擊得粉碎,挾著氣進了一間帳屋,對安坐的黑袍男子道,“這城像個鐵王八,死活攻不下,何必白耗日子,好牙不啃硬石頭,撤回西南算了。”

黑袍男子紋絲不動,“益州後方才是中原真正的富庶之地。”

穆冉已經開始煩燥,“就算是金子打的又如何,中原人守得太緊,神奴越不過去,昨夜一場大雪,好些都凍傷了,我們可是宿在野地,比不得城裡的人舒坦。”

帳屋外是一片森寒的霜雪,男子所戴的銀麵具也如冰雪無情,“我們不好過,城裡也一樣,熬一熬就過去了,此時一退就是前功儘棄。”

穆冉勸說無用,退出來去尋了塔吒,在火塘邊脫了粗笨的棉鞋烤腳,冷笑道,“教主鐵了心要攻去金陵,怕不是想做中原皇帝,畢竟他是——”

穆冉還是有三分顧忌,最終沒有說完。

血翼神教有一個心知肚明的禁忌,如今的教主乘黃,曾經是個中原男奴。

不知他用什麼手段迷惑了前教主,假充了祭司乘黃,成為神教三大護法之一。本來該由前教女的女兒接掌神教,誰料外人混入教中,引發內鬥,聖女與另兩名護法身亡,他憑著煉傀之術,趁機懾服教眾做了教主,令西南其他各部祭司入教效命。

穆冉、塔吒和嬰瑤都是因此加入神教,他們臣服於乘黃的力量,並不在乎神教內的曲折,然而遠征久無所得,環境日艱,不免有了退意,乘黃卻堅持不肯撤轉,穆冉不免生出了懷疑。

縱是神奴無敵,也不可能占據偌大的中原,西南才是神教的根基,如今掠到了大量財富,還要頂著阻礙強攻,到底是為神教擴張,還是根本用神教作刀,實現不可言說的目的?在乘黃心中,金陵的份量似乎遠比神教更重。

悍如岩石的塔吒拎起兩根粗柴丟進火裡,鏘然道了一句,“城上有武功的越來越多了。”

這意味著攻破益州的可能更小,穆冉悻悻道,“要不是靠著這堵城牆,多少人也給神奴踩平了,教主還說城裡有內線,半點用沒有。”

塔吒在城上交過手,粗聲粗聲道,“守城的很厲害,那些兵並不恐懼神奴。”

穆冉未及回答,外麵傳來通喚,兩人相視一眼,起身同去。

乘黃依然在帳屋,一旁是裹著裘衣的嬰瑤,他正凝視著一方字卷。

乘黃寬大的袖袍一拂,一隻鴉鳥振翅而起,沒入了風雪,隨之而來的一句話,讓三人瞬間興奮起來。

“七日內,強援至,益州必破。”

餘福是外地人,在益州盤了間鋪子賣茶葉,平時交給夥計,自己當個甩手掌櫃,四處遛達閒耍。這在益州也算常見,此地水土好,物產豐,日子閒散懶逸,隨處可見樹下有人鬥棋打圍,茶館裡永遠不乏閒客吃茶聽書。

大雪一落,清客和茶局沒了影,餘福攏著耳套,踩著雪要去城南的百味香買包子,結果城中心封了一塊區域,還有士兵執槍而守,不知什麼緣故。

益州的婦孺早就疏散去了彆城,雪落後街上人跡寥寥,冷清過了頭,又突然圍了一大片,餘福難免不解,轉去相熟的茶館問起了掌櫃。

掌櫃是個和善的老好人,倒豆子般說起來,“人少是因為大雪壓倒壞了營房,侯爺募了許多人去修整,這天寒的,沒房可得凍死人,兵士們鬨起來不得了,必須儘快趕建出來。”

餘福越加費解,“修營房就修營房,封街做什麼,買個包子都不給進。”

掌櫃哈哈一笑,“這不是運木頭的車多,之前將路都壓壞了,還得邊用邊修,土灰太大,臟得厲害,不能不圍起來,百味香離駐軍的地方近,這幾天可做不了生意嘍。”

餘福又問了幾句,轉過幾條街探看,果然不斷有大車載著木料進城,被遮攔的區域灰塵彌散,確有修路的挖土聲,再往前湊了兩步就被軍士攔了。餘福也不惱,在街邊買了餅子,溜回了自家院子,方進屋,一隻黑鳥飛進窗來。

餘福放下熱餅,從鳥腿上拆下信管,用藥燭熏出字句,看完驀然一笑。

他一張油胖臉本來尋常,一笑陡然詭異,現出了噬血的興奮。

餘福其實是化名,來益州前,他有另一個稱呼。

郎八。

☆、血焚城

益州全城一直翹首期盼著朝廷的大軍來救,千想萬想也沒想到,援軍未至,叛軍先到了。

薄侯從金陵逆水而上,一路強抓青壯拉纖,不知笞死多少,當四萬大軍抵達城下,黑壓壓宛如烏雲,與屍軍隔城呼應,一道發起了猛攻。

淒厲的號角吹響,激戰來得太快,連桐油也未用上,無儘的行屍從擂石的間隙撲來,在益州城上展開了一場血淋淋的混戰。

蘇璿在屍軍最密集的地方,他已經無暇斬斷行屍的頭顱,轉為急速奔走,以劍風將行屍掃落,劍光快到極致,宛如雷霆閃動,竟以一人之力生生壓住了三成行屍,一簇簇行屍張牙舞爪的跌落城下,宛如一朵朵詭惡的煙花。△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然而少了烈火的助力,攀上的行屍數量大增,如蟻群瘋狂而繼,江湖人竭儘全力的截殺,隨時都有人重傷而倒,鮮血沿著城磚奔湧。

風越刮越緊,卷著冰冷的雪粒,城東是另一場激鬥。英勇的士卒用擂石砸落雲梯,飛蝗般的箭雨向叛軍傾落。兩麵受敵的益州就如繃緊的弓弦壓上了一把利斧,每一瞬都可能崩斷。

午時戰到入夜,殺聲不曾稍歇,拉鋸般的纏戰宛如血磨,填進了無數鮮活的生命,城上屍橫遍野,慘叫不絕於耳,到處是刺鼻的血腥。

東門逐漸被叛軍逼臨城下,巨木捶擊的轟隆震響,宛如敲在益州人心上的喪鐘,藏起來的百姓聽著兩邊震天的喊殺,無不悚然,幾至淚下。

夜色籠罩下來,正當雙方傾力血戰的時候,幾個影子悄悄近了北城門。

郎八受命來益州蟄伏,本是為監看武衛伯。

沒想到靖安侯一夜奪城,益州形勢全易,郎八一直未露相,躲過了清查,甚至用暗線了獲知了不少秘要,私下報給六王。前幾日城中封街,暗線也未遞出消息,他正在尋思進一步察探,上頭傳來指令,讓他趁混亂打開北城門,外邊已經伏了一支數千人的隊伍,城門一開立時湧入。

北城門暫時太平,守城的士卒不多,正方便他行事。

幾枚銀珠彈落,城門口散出大股濃煙,不明所以的士卒慌亂起來。郎八借著煙霧的障蔽潛近,將背負的□□甩在城門下方,正要引燃,突然一記凶猛的短戟劈來,郎八猝不及防,勉力一避,險險錯開,一道雪亮的劍光仿佛早有預見,已擦上了他的腿側。

兩下突襲均是一流高手,郎八駭極躍起,已經被劍光掃中環跳,登時跪跌下來,短戟又當頭擊來,他倉促抬刀一架,誰料來人內力雄渾,竟然將刀直壓而下,砸斷了他的琵琶骨。

救兵就在一門之外,郎八拚著一口氣滾避,就要將手中的火折甩向引線,然而劍如快雪,瞬間釘住了他的手,沉重的短戟同時紮穿了他的後脊。

大勢已去,郎八隻能迸出最後一聲慘號。

除去餘下的幾個嘍囉,殷長歌撈起火藥,與陸瀾山對望一眼,奔向了下一處戰場。

飛雪越來越緊,隨著一聲摧崩的巨響,堅厚的城門在攻城的捶擊中轟然倒塌,叛軍發出了震天的歡呼。

當崩毀的一刻來臨,守城的士兵放棄了抵抗,沿著長街向內城逃去,叛軍士氣大漲,山呼海嘯一般從門洞衝入,向內城追殺而去。

仿佛兩廂呼應,被屍軍衝擊的一邊也現出潰跡,曾被厚土掩埋的城門開始晃動,帶著漫天塵土倒下,幽黑的門洞大敞。穆冉久攻數月無功,見城門坍塌瞬時狂喜,召喚屍軍潮水般傾入。

城頭的行屍少了,拚得力竭的人們終於得了喘熄,沒有一張麵孔露出喜色,跳動的牛油火把映出一張張凝重的臉孔。

大劫來臨,益州的坊弄燈火幽暗,人大概全躲了起來。

神奴也不需要照明,馭奴使操控浩浩大軍追著逃撤的士兵而行,塔吒與穆冉也在其間,追了一陣穆冉忽覺腳下有異,踩之咚響,不免一疑,然而四下昏暗,隊伍不斷前湧,無法停下細看,奔出數丈腳下又成了實地,也就拋在腦後。

薄景煥也在前衝,宿敵就在城中,久蓄的激恨如火,他不顧一切驅策士兵前行,衝過一個又一個街口,逃兵忽然散入小巷不見了,迎麵撲來了大隊人馬。

士兵們黑幢幢看不真切,當是敵軍,興奮的叫喊起來,準備大殺一場,撞在一起才發現是數不儘的行屍,一瞬間駭得魂飛迫散,他們恐懼的要退,然而後方不知情的士兵依然前湧,兩下一擠,頓時響起一片撕心裂肺的慘嚎。

行屍不辨敵我,馭奴使又在後方,哪知前方是友軍,全當碰上守軍殺起來。行屍殺人如裂帛,叛軍心膽俱喪,拚了命的退逃,人潮前湧後推,場麵大亂,昏暗中不知多少人被踩踏身亡,滿耳都是哀泣奔號,血氣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