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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40 字 5個月前

起一人,驚喜的拱手,“秋山堂的李護法?可是巧了!我等比李兄早兩柱香,方點了些酒菜,正好一道。”

他鄉遇故友,兩幫人都笑了,拚桌坐下敘起話來。

一角正在熱鬨,酒肆門口又踏入一個端秀的女子,帶著一把粗布卷裹的長劍,屋角一個濃眉虎目的三旬男子不經意的抬眼,兩下目光一碰,俱是一怔,男子脫口而喚,“沈姑娘?”

女子容色微變,片刻後方道,“陸大俠?許久未見,彆來無恙?”

原來女子正是葉庭的女徒沈曼青,男子是魯地的豪俠九紋戟陸瀾山,二人曾受左卿辭之邀同赴吐火羅,自不陌生,陸瀾山欣喜之下,立時邀了同坐。

沈曼青因自身遭遇意外之變,全然不想與故人接觸,奈何不好推脫,唯有勉強坐下來。

陸瀾山性情豁朗,粗中有細,坐定後見她態度疏離,神情略異,猛然想起沈蘇二人共爭侯府公子左卿辭,又遭其棄婚而去的種種傳聞,頓時明白過來,他咳了一聲,體恤的避過舊事,“聽聞殷兄率正陽宮三百精英在益州苦戰,沈姑娘也接到了門派通告?”

沈曼青掠了掠鬢發,沒有正麵回應,“我是有事來此,陸兄呢?”

陸瀾山拍了拍身邊的短戟,“益州危急,金虛真人傾出門派之力,遍邀天下豪傑,聞者無不稱讚,陸某雖非英雄,也想出一把力。”

沈曼青唇角一抿,抑下不以為然道,“陸兄的俠義令人佩服,隻是江湖人縱是傾力,不過是杯水車薪,還是得王廷大軍到來方能解困。”

陸瀾山全不在意,朗笑一聲,“誰知大軍何日方至,等平了叛亂騰出手,益州恐怕早沒了,與其坐等王師,不如自己卷袖子上,能殺幾個算幾個。”

夥計正好為二人倒茶,忍不住插話,“英雄說得是,如今城中的男丁都自發去運城防的土木石料,夜裡還要修繕城垛,小人歇了戰也是要去城南送茶水的。”

陸瀾山不由讚道,“益州眾誌成城,齊心協力,小哥也是條好漢。”

夥計被誇得一樂,“我生小在益州,叔伯姑舅都在此地,哪能讓屍軍衝進來,做什麼都是應當的,各位不顧危險,千裡迢迢來幫襯,才是大英雄。”

沈曼青心下冷誚,覺得夥計嘴滑話多,然而酒肆中的江湖客無不聽得暢快,均笑起來。

楚天盟的趙舵主道,“好個巧嘴的夥計,我等初來乍到什麼都沒做,哪當得了讚,還是說說城裡的形勢,說得好有賞!”

夥計快活的應了,一邊俐落的上菜上酒,一邊道了些城中之事,人們才知屍軍不饑不疲,一攻就是數日不休,守城隻能靠意誌硬頂著,應對得極為艱難。多虧靖安侯事前收集了大量桐油滾木,屍軍未至就將西南的城門封死,不然哪有幸理。

夥計感觸頗深,“全城百姓無不感念侯爺,如果還是武衛伯在此,益州大約早給屍軍踩平了。”

眾人無不歎服,李護法接道,“靖安侯確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武衛伯那種叛逆的奸佞,跪在地上給左侯踏腳都不配!”

夥計話頭一開就打不住,“還有蘇大俠,屍軍跟惡鬼沒兩樣,常人看了都膽寒,□□也紮不死,全仗蘇大俠勇如神龍,不眠不休的守著,將攀上來的屍軍全砍了,熬得人都脫了幾層皮。我有個友伴入了行伍,就在城上,說一次險些給屍軍抓下去,幸而蘇大俠衝去將他扯回,為此蘇大俠還給行屍抓傷了背,傷口血淋淋的見骨,這樣都不肯退,城上的軍卒沒一個不紅了眼,跟著拚命的還擊,要不是這般死守,益州哪能到如今。”

一番話說得江湖人無不肅容,陸瀾山由衷道,“義所當為,雖死不辭,英雄當如是。”

夥計用袖子拭了下眼角,“起先誰都覺得守不住,可一大家子土生土長,逃都不知往哪逃,後來所有爺們兒橫下一條心,自發去陣前效力,隻要靖安侯與蘇大俠在,咱們就跟益州共存亡。”

趙舵主擊案而喝,“好!都是有血性的男兒。”

人人都在稱讚,氣氛一片激昂,沈曼青側過頭,沒什麼神色。

夥計提起了壺轉桌續水,接道,“後來屍軍又有增援,多虧正陽宮數百位道長到來,加上眾多英雄趕至,總算是撐住了,這些豪俠的義舉,全城父老無不感恩戴德。”

陸瀾山笑了,一指沈曼青,“你可知這位沈女俠,她師父就是正陽宮的掌教金虛真人,你所敬慕的蘇大俠,正是她的師叔。”

一言道出,座中人神情都變了,悉數望住了她,趙舵主脫口道,“原來竟是素手青顏沈女俠?恕我等有眼不識泰山。”

連案台後算帳的老頭也聽怔了,回神後趕緊邁出來,連聲道,“這位女俠是蘇大俠的師侄?小店蓬蓽生輝了,這桌小老兒請了,想用什麼儘管吩咐!”

益州正逢戰亂,酒肆也未必能賺得了幾個錢,陸瀾山當然不肯占這個便宜,老頭見說不過,轉去同夥計捧了幾壇酒來,“蘇大俠與各位道長之德,小老兒無以為敬,隻有以薄酒聊表心意,敬女俠與各位英雄!”

酒一落案,氣氛更激,李護法當下斟滿了碗,對著沈曼青道,“正陽宮所做所為,在下佩服之至,容我先敬一杯!”

不等她出言,李護法一仰而儘,喝得涓滴不剩,轟起了一片叫好。

趙舵主也斟了一碗,敬重的起身,“我等均是仰慕金虛真人與蘇大俠,慷慨俠義,熱血熱腸。”

他一碗入喉,滿堂喝彩,方一退去,又有人上前相敬,整個酒肆都來與沈曼青搭話,一張張臉龐誠摯無偽,話語熱烈。

沈曼青絲毫不覺驕傲,反而尷尬難言,一句句熱語猶如荊棘,刺得她甚至怨恨起陸瀾山的多事,然而這份尊敬是江湖人給予她的師門,連避走都不能,她唯有勉力擠出笑容,逐一領受。

隨著鳴金的震響,長得令人疲憊的攻城暫告停歇,守城的江湖人陸陸續續退下來,顏麵都極臟,熏得如從鍋底鑽出的小鬼。

氣氛卻是輕鬆而歡快,並肩作戰多日,各派精英熟稔得不分彼此,殷長歌腿上受了傷,一隻手架在彆派弟子肩上,還與其他江湖人笑謔,聽了呼喚轉頭一望,刹時又驚又喜,“師姐?陸兄!我還以為聽錯,你們也來了?”

沈曼青見他滿臉焦灰,外衫破爛,不覺秀眉微蹙,殷長歌反應過來一抹臉,沾了一手油灰,訕笑道,“對抗屍軍隻能以油火焚燒,免不了煙氣,戰起來也顧不上,人人都是這樣,峨嵋派的靳姑娘起初還裹著臉,後來也聽之任之了。”

陸瀾山失笑,他知正陽宮的人極重儀容,哪怕遠行也力求整潔,哪有過如此臟汙,“來此與殷兄並肩作戰,如何?”

殷長歌一向欣賞陸瀾山的豪邁正直,聞言大樂,把臂道,“好!我去弄壇酒,今晚與陸兄喝個痛快!”

後方有其他正陽宮的弟子下來,見了大師姐沈曼青同樣驚喜,圍上來親熱的招呼,陸瀾山也碰上了相熟的友人,被拉去敘話不提。

寒喧過後,一群同門將沈曼青簇擁入一方大院,倒茶後各去洗麵換衣。

殷長歌洗沐過後換了衣,一身整潔的歸來,腿傷也裹好了,唯走路略有不便,“師姐是回去見了師父?”

沈曼青遲疑了一下,“我還不曾回山。”

殷長歌笑意稍斂,又想過來,“師姐大概是隱居之故,不知師父在西南險遭不測,幸好蘇璿師叔趕至,才未釀成大憾。”

沈曼青不自在的應道,“我有所聽聞,知曉師父無恙,我也極是安慰。”

殷長歌覺出不對,停了片刻,“師姐並非為對抗屍軍而來?”

沈曼青將粗布卷裹的長劍平置於桌案,道,“我是來將輕離還給師叔。”

一度在蘇璿掌中名震天下的輕離,被葉庭賜給了女徒,誰也沒想到它的主人會死而複生,奇跡歸來,沈曼青曾以此劍自豪,然而如今持有這把劍,卻成了一種尷尬。

殷長歌明白過來,生出了深深的失望。

師父危難,她不曾回去探望;師叔歸來,她也無半分欣喜;在正陽宮數百弟子拚死守衛,武林群雄攜手抗敵的益州戰場,她竟隻來還劍。

氣氛凝滯,沈曼青方想說些什麼,殷長歌突道,“師姐打算離開師門?”⑧思⑧兔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沈曼青本能的否認,“我從未做如此想。”

殷長歌直言道,“可師門的事,師姐心中已不再相關。”

沈曼青一滯,側過頭道,“我是覺得江湖人守城並無意義,該由王廷派大軍來清剿。”

殷長歌也不辨駁,問了一句,“師姐學劍是為什麼?”

沈曼青素來聰敏,換了平日輕易就能應付這一問,此刻卻不知怎的默了。

殷長歌靜靜道,“我學劍最初是喜歡劍術,後來又敬慕師叔,想效仿他持劍匡扶正義,除儘天下不平事,到如今隻盼儘一點微力,護一方平安。師姐可還記得為何習劍,又願為何而拔劍?”

沈曼青逢此一問,越加沉默。

她父母早亡,被傳克親而遭送入山中,實與遺棄無異,隻能全力習劍,事事留心,將一切做到完美,換來師門上下的讚譽與肯定,也因此有了立身的驕傲,沒想到有一日,她所自傲的一切全被一個胡姬擊得粉碎。

如今的江湖,誰都讚蘇璿的非凡,讚蘇雲落的勇毅,這兩人越是眾口傳讚,光芒萬丈,越顯得自己可笑可憐。沈曼青一想到江湖人的嘲笑或憐憫,便覺羞憤欲死,哪還有心去想為何拔劍。她推過長劍,避而不答,“請師弟替我轉交師叔。”

殷長歌知她心結難釋,勸也無益,“這把劍既然賜給師姐,退回也不該假手於人,師叔在城上與左侯議事,稍後即歸,師姐還是當麵呈遞的好。”

蘇璿回來的時候已經入夜,大概已經聽殷長歌道過情由,見了她並不驚訝。

沈曼青半跪垂眸,持劍平舉過頭,“輕離劍本屬師叔,弟子不敢持有,特來奉還。”

師叔的徒弟奪走了自己的一切,卻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不論蘇璿道出撫慰還是歉語,都如一種諷刺,她不願看見任何神情。

頭頂傳來的男聲平和沉靜,“這把劍師兄既然給了你,就由你使用,不必提什麼奉還。”

沈曼青低頭盯著地麵,“弟子無才無德,不配神兵,懇請師叔收回。”

男聲停了一刹,道,“你來此一遭,之後打算做什麼?”

沈曼青隻想離所有熟悉之人越遠越好,隨口敷衍道,“弟子想去遊曆四方,修煉心性。”

沈曼青手中一空,輕離劍已被取走,她心底一釋,又異常空落,突然一物跌下,她本能的一接,輕離又回到了掌中,裹劍的粗布已被蘇璿扯去。

清沉的聲音再度響起,“輕離是一把劍,劍由人馭,沒什麼配不配,修煉心性不必去他處,長歌受了傷,要歇養一陣,你代他守城殺敵。”

沈曼青愕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