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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43 字 5個月前

銅鈴與刹鼓長鳴,直至哨牆上現出一個戴銀麵具的黑衣人,一個手勢就控住了局麵。

這人在神教地位極尊,居然能說一口中原官話,當詢完來意,黑衣人沉寂了一瞬,冷冷道,“你要找的胡姬盜走教中聖葉,已經逃離了神教追捕,是死是活,但看天意,本教也不知曉。”

蘇璿辨不出對方所言真假,豈肯輕退,黑衣人指間的銅鈴一扣,黑河鑽出大片被水泡得腐白的行屍,比先前靈活數倍,威脅陡增。

蘇璿警惕大起,折枝為劍,氣勁化形,淩空劈裂了一群行屍的頭顱,河邊的大樹枝椏斷落,聲勢驚人,教眾駭然變色,幾疑神魔。

黑衣人終於再度開口,“中原人,你確實武技非凡,但既為尋人,不為仇釁與殺戮,就此停手吧。與胡姬一同逃走的還有一個中原世子,這對男女攪得神教大亂,教眾恨之入骨,如果能拿住,絕不會不認。而今確已離去,就算你闖入教內殺儘教眾,也不可能索出人來。”

蘇璿見對方不似作偽,棄了樹枝一拱手,“多謝閣下相告,是在下無禮了,隻是以人為屍,操之為偶,太過偏邪陰毒,閣下行此術法,長久恐怕反受其噬。”

黑衣人默然無聲,銅鈴一擺,教眾退去,餘下的行屍爬回河內,漆黑的水波淹沒了一張張腐爛的臉,隻留烏藤森森,遍地殘屍。

一些陰詭的異象蘇璿不便說,他將黑衣人的話語述了一遍,阮靜妍想了想,“這樣聽來,竟像是靖安侯府的左公子,他與阿落素有情意,可他出身貴胄,並無武功,怎會助得了力?”

“血翼神教陰邪詭秘,世家公子未必有這般膽氣。”關於兩人的糾纏,蘇璿曾聽阮靜妍提及,一想又搖頭,“你道兩人有情,我怎麼覺得不妥,阿落性子太軟,真要與心氣高傲的王孫公子一起,隻怕要受不少夾磨。”

阮靜妍微笑,“左公子是有些傲氣,可我瞧他對阿落非同一般,如果真是他來西南,如此險境都不退縮,也可見心意了。”

蘇璿正要再說,忽的目光一凝,盯住了距酒肆數十丈外的一幢竹樓。

竹樓半舊,欄外掛著一些風雞乾魚之類,兩扇密格花窗虛掩,看起來並無異樣。

阮靜妍正待詢問,蘇璿已收回了目光,“沒什麼,仿佛有人在看,或許是我瞧錯了。”

夥計送上了菜肴,兩人舉箸進食,不再留意其他。

及至兩日後,有人將一封書柬送至客棧,蘇璿啟開一閱,才算解了此惑。

蘇大俠台鑒:

欣聞蘇大俠沉屙得愈,風采更勝從前,不勝欣喜。

閣下顛倒多年,緣於威寧侯為一己私怨,將娑羅夢之毒混入犀明茶,令閣下飲而失調。而今既愈,本應當麵恭賀,然中原諸事告急,不得不先行歸返。

雲落心如赤子,純摯可愛,深得我意,如今一切安好,攜與同歸,請蘇大俠無須掛念,惟願閣下與郡主萬事安康,兩情好合,琴瑟永結。

書不儘意,相期有緣,來日五湖之上再會。

左卿辭筆

蘇璿一眼掃過,立刻將信收起來,然而已是遲了,阮靜妍神情陡空,身子一晃,險些跪跌下去,幸而被蘇璿一把扶住。

阮靜妍的臉龐慘白如雪,雙眸怔澀,近乎窒息,“——是我——我——”

蘇璿立時勸慰,“奴奴,旁人有心害我,自是無所不用其極,原是我大意了,與你無關。”

“我一直好恨,究竟是誰害了你,原來——竟是我自己——”阮靜妍失魂落魄,碎不成聲,%e8%83%b8臆痛徹入骨。“——我害了你——我怎會這般愚蠢——我——”

蘇璿沒有讓她再說,低頭%e5%90%bb住了她。

柔唇一片冰冷,阮靜妍雙睫一合,兩行淚簌簌而落,想到自己葬送了愛人一世英名,毀了十餘年光陰,還害得阿落顛沛奔勞,如萬箭穿心,幾乎恨不得自己立時死去。

蘇璿早已看開,見她淒愴欲絕,撫慰道,“人心之惡難以度量,當年我已知此事,隻是陷身於不可挽回之境,無謂再增傷心,而今我仍能與你相偎,你依然心屬於我,何必還自責傷已,徒讓惡人快心。”

不論他如何勸說,阮靜妍仍難抑痛哭,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才稍稍平靜,雙眼已紅腫不堪。

蘇璿知她一時難釋,有意轉開話題,“難怪在酒樓我總覺得有人窺視,想必就是阿落。”

阮靜妍更增傷感,哽聲道,“她迫不得已做了賊,一直為此自慚,一定是膽怯才不敢現身,怪我——”

“無妨,今後總有相見之時,隻要她無恙就好。”蘇璿不讓她再自責下去,拾起箋紙複看了一遍,這一次品出了其間的微妙,多了一絲疑惑,“攜與同歸,無須掛念,來日五湖之上再會?這左公子怎麼像是將阿落拐走了,根本不打算讓我相見?”

☆、錢塘潮

儘管蘇璿對尊貴的侯府公子頗有疑慮,好在證實阿落平安無事,他放下心勸撫妻子,用了數月,終於讓阮靜妍釋下心結,從深鬱的自責中走出來。

要說絲毫不恨仇人當然不可能,隻是蘇璿性子通達,知逝去的已不可挽,加上歸返中原一路聽說了不少事,得知朝暮閣已被朝廷清剿,威寧侯在圍獵時受熊羆撕咬,變成臥榻不起的廢人,宛如上天已經施予了懲誡,連報複的力氣都省了。

仇人已垮,愛徒無恙,蘇璿牽念的就隻餘師門。聽聞葉庭接任了正陽宮掌教,在武林中倍受尊敬,一雙弟子也頗有英名,他極想回去探訪,又不願重新牽動江湖事,再度連累師門,遂暫時擱了念頭,與郡主且行且遊。兩人相識二十餘載,曆經多番波折,直到今時方能相依相伴,自是珍惜無比,每一日熱戀相纏,情濃尤勝少時。

阮靜妍生於錦繡之宅,棲住山穀也有蘇雲落與茜痕照應,直到此次與蘇璿入世,才算真正曆了紅塵,見識市井之多態,民生之百樣,其中既有活潑熱辣的新趣,亦有濁穢糟雜的不適。

人道是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蘇杭一帶景致優美,為富庶安樂之地,兩人抵此方宿了一日,阮靜妍卻覺身上鑽心的癢,蘇璿見她雪玉般的肌膚浮出多處紅點,顯然宿榻不潔受了虱蟲蟄咬,他立刻收拾東西,另換了一家客棧。

蘇璿買來藥膏為妻子塗抹,見冰肌玉膚抓破數處,留下赤痕斑斑,不免心疼,“客棧多人行宿,難免糟汙,是我不察。”

阮靜妍並不在意,“人世種種,總要經曆一番,彆人能受,我為何不能,忍一忍就過去了,隻是——若留了疤痕,你可彆嫌醜。”

蘇璿見她清眸含羞,麵頰微紅,宛如少女,越加憐惜。“要是在王府,你哪會受這般苦。”

阮靜妍心中甜暖,“給虱蟲咬幾口就能換得四處遊覽山河美景,見識世情百態,有什麼不好,在鐘鳴鼎食之宅終此一生,怎比得上如今的自在。”

蘇璿一笑,替她將衣物整理妥當,“一會去觀潮,我記得有處高地常人不易攀爬,觀潮極佳,正好讓你看個儘興。”

錢塘一地,最出名的莫過於錢塘潮。↑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觀潮之風漢魏已始,因錢塘江口宛如一個喇叭,外大內小,江河道急劇抬高,一旦大量潮水湧入,前潮阻而後潮湧,江麵激潮相疊,翻滾澎湃,可謂海內無雙的奇景,每逢八月十五前後三天即為觀潮節。

觀潮時在午後,必是全城儘出,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蘇璿尋了一方地勢絕佳的突岩,居高臨下一覽無餘,引得不少人羨慕不已,又咋舌於岩壁之高峭,全不知兩人是如何攀至。

水天遠闊,風急雲低,等不多時,江麵現出一條勻細的白線,伴以隆隆的巨響,潮頭由遠及近,宛如萬馬奔馳,雪嶺橫陳,水聲嘩然如雷,聳起一麵丈餘高的浪牆,挾吞天襲地之勢而來,教人瞠目屏息。

潮來極快,隨著轟然水爆震響,雪潮衝上了堤岸,近處的人失聲驚呼,被澆得渾身透涼,紛紛走避不迭。江中卻有一群善水的吳兒乘赤舟,持大旗迎潮而上,穿行於激浪之間,船頭的健兒翻空騰轉,旗尾竟不沾濕。

弄潮兒膽大如虎,花樣迭出,稍有不慎就要葬身狂濤,岸上的觀者瞧得心驚眼跳,無不叫好。正當此時,江上忽然又一黑舟殺出,船頭之人持黑底金旗,船上數名大漢擂鼓,聲勢驚人,頓時將赤舟的風頭奪了過去。

然而赤舟上的健兒毫不遜退,將大旗舞得虎虎生風,連越激浪,引得岸上震天喝彩。

黑舟上一名青年見此,喝令驅舟向前,適逢大浪,黑舟近乎被浪尖掀豎而起,驚起陸上一片驚叫。青年不驚不懼,執旗引船頭直壓而下,猶如分海劈浪,看得人目眩神搖。

阮靜妍望而生畏,手心都沁出汗來,情不自禁依近身邊人,蘇璿擁住她道,“黑船似用橡木所製,較尋常船隻更為堅沉,船頭的青年也有幾分功夫,難怪敢如此冒險。”

話音未落,赤船舵漿一轉,居然借著船身輕敏乘浪而起,浪穀空懸卷來,離江麵有數丈之高。赤船宛如被雪白的浪尖托行,觀潮者無不目瞪口呆,連喝彩都忘了,眼看浪鋒近了堅堤,隨時船毀人亡,赤船卻如丹青妙筆神來一折,輕巧的滑浪而下,重入江中。

阮靜妍鬆了一口氣,由衷讚道,“赤船的舵手好生厲害。”

這一番技巧著實高明,觀潮的人群爆出了山呼海嘯般的喝彩,雖然黑舟又幾番炫弄,終是壓不過赤舟,眾皆歎服,以為鬥潮已然分曉,卻不料黑船宛如被浪勢所引,漸漸近了赤船,船頭的青年執黑旗驀然橫掃,赤舟上兩名大漢猝不及防給抽落江中。

黑船仍未罷休,繼續向對方壓去,赤舟躲了兩次仍未擺脫,江上駭浪翻湧,黑舟堅實闊碩,一旦相撞,赤舟必是沉舟滅頂,岸上的看客都驚駭起來。

怒潮激迭,浪卷如山,兩艘船均在搖晃。

黑船船頭的黑衣青年執旗而立,臉龐殺意分明,正是武衛伯之子時驕。

赤船上的號令者是楚寄,他是個端正瀟灑的青年,此時衣衫俱濕,驚怒難當。

楚寄出身宣州楚氏,曾在水軍曆練數年,如今代叔父英宣伯來掌理錢塘事務,儘管也知其中難為,卻沒想到對頭驕橫狂悖,竟當著萬眾觀潮者衝舟。

看似江上兩舟之爭,實為兩方重臣的勢力相鬥。

錢塘是武衛伯家族之地,宛如私有,連地方吏理政都要上門求詢,劍南王逆亂受誅後,武衛伯接掌了益州,控蜀中,掌西南,按說實權更盛,不料天子下詔,將錢塘劃予英宣伯管治。武衛伯因而大怒,認定對方在禦前做梗,將楚氏一族恨之入骨,來接管的楚寄自然成了眼中釘,武衛伯之子時驕年少驍勇,心氣正驕,這次決意拚著受責,也要讓對頭沉屍江底。

無邊的激潮飛卷,天地為之一青,楚寄親見一個大浪將黑船拋起,當頭直迫而來,避躲已是不及,眼看萬事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