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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86 字 5個月前

方被油漬和灰漬混得看不出顏色的厚木案,剁著一把鋥亮的菜刀,旁邊放著一個深闊的木桶。灶堂內的柴火猶有餘溫,屋內氣息腥熱,有一種怪異的油膩。

城外遍地餓殍,這間灶房居然還有東西煮食。衝夷真人疑上心頭,揭開鍋蓋,臟汙的大鍋確實滿盛著白花花的肉。他瞬時生出一個念頭,再看一旁的深桶,裡麵居然擱著人的斷肢。

衝夷真人如受雷擊,退了一步,鞋底傳來咯吱沙響,細看滿地碎骨,一時間毛發俱聳,立時奔出屋子,胃部一陣翻騰,險些在院子裡嘔出來。

蘇璿沉住氣在灶房探視了一陣,出來道,“這人是個屠戶,習慣了食人,可能揀了活人就放兩天再吃,不想柴堆後麵被野犬刨了個洞,人從洞裡跑了。”

一個嬌弱的世族小姐在這地獄般的灶房困了兩日,未被嚇瘋,還能有勇氣出逃,可謂不易。衝夷真人半晌才平下心境,恨聲道,“以同類為食,毒若虎狼,全無半分人性,此人死有餘辜。”

蘇璿沒說什麼,衝夷真人看著奇怪,“你難道不覺惡心?”

蘇璿低聲道,“入荊州的一路,常見饑民易子而食,道旁相烹。”

大荒之年,弱肉強食,人與羊原本也沒什麼區彆。

衝夷儘管聽過饑民之慘,怎抵得過眼前親見,怔了許久澀聲道,“天地不仁,夫複如何。”

暮色沉下來,蘇璿將屋內的柴草挑鬆,擦亮了火折子扔進去,熊熊的火光吞沒了舊屋,風卷著火星升得極高,衝夷真人誦了一段長長的道經,超度不知名的冤魂。

蘇璿在數丈外看著,忽的一物襲來,被他抄入手中,遠處人影一閃,消失在了黑夜裡。

蘇璿低頭看向掌中的樹皮,就著火光依稀可見炭灰劃出的字。

長空老祖,正在渝州。

池小染在黑夜中縱掠,腰際被擊傷的地方仍在疼痛,卻想放聲長笑。

難道隻有少年懂得借力打力?既然對方劍法精妙,出身正陽宮,殺之後患無窮,大可略施巧計,讓少年自蹈死路。這條路走不走,全在少年自己,可名門正派的少俠,初出江湖心懷天下,能為了一個村女殺五鬼,怎麼可能見死不救?

從長空老祖手上奪食,下場不問可知,池小染就等著少年撞上一塊堅不可摧的巨石。

少年的血總是熱的,眼眸清越明亮,光明得讓人憎恨。

池小染很期待這熱血暢快的流出來,一點點變冷。

☆、墜夢魘

女孩幾乎期望自己快些死去,或許唯有這樣,才能從無邊的惡夢中醒來。

幾日前,她還在親人無微不至的嗬護下,就算外出赴長史千金的笄禮宴,也有府兵與侍女的陪伴。怎會前一刻還在長街,後一刻就有漫天漫地的洪水撲來。

護衛去了哪裡?隨身的侍女和嬤嬤又在哪?

她在水中浮浮沉沉,不知喝了多少臟水,等從昏迷中醒來,已置身於一間肮臟可怕的屋子。

她的眼淚流了又流,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告訴自己一定是墜入了夢魘,才會看見凶漢在劈砍死屍,將人肉放入鍋中烹煮;才會聽見他啃食同類的手指,將骨頭唾至地上;甚至連那隻半夜鑽進來尋找剩骨的野狗,也像夢魘的一部分。直到她順著柴堆內的破洞鑽出室外,踩在褐黃的地上,才有恍惚的清醒。

她顧不得數日未進食的虛弱,拚儘所有力氣慌不擇路的奔逃,惡魔還是在溪邊追上了她,似乎有人說了什麼,忽然有熱熱的東西濺上她的頰,又腥又燙,她摸到滿懷鮮紅的血,神智瞬間化作了空白。

醒來後她仍在地獄,惡魔換了一張麵孔,穿灰衣的男人有狼一般的臉,比壯漢更加可怕。

她隱約記得祈雨的那日,曾在楚王殿的後廂見過這張臉,來不及驚叫就失去了意識,後來還是被姐姐推醒,笑她睡得沉,做了一場昏夢。

可這次不是夢,惡魔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他命令她吃,她不能不吃;命令她換衣,她不肯動,他就直接撕她的衣;她嘗試逃走,惡魔輕易就將她捉回,甚至隨手殺死一個路人作為對她的懲罰。她眼睜睜的看著血濺出來,無辜者在地上垂死的蠕動,耳邊充斥著淒慘的痛嚎。

她從沒見過這樣可怖的情景,做夢都控製不住顫唞,儘管惡魔沒有傷她,卻比食人的壯漢更可怕,惡狼般的眼睛帶著讓人悚然的%e6%b7%ab猥,還強迫她吃了藥,變成了一個啞巴。長街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覺察她的絕望,哪怕捕快從身邊路過,她也不敢伸手去求救。他用邪惡的戲耍摧毀她的意誌,讓她徹底喪失勇氣,明白自己永遠也逃不掉。

路一天遠過一天,親人遙不可及,她仿佛活著墮入了地獄,每一天是無邊噩夢,她甚至產生幻覺,一時仿佛回到了琅琊的家,看見了父親與祖母,下一時又回到絕望的現實,心神受儘煎熬。

就在她近乎要瘋掉的時候,惡魔將她帶進了一個鎮子。

小鎮落在山勢連綿之地,山泉與雲霧相濟,讓這裡避過了旱蝗和饑荒。因是來往的要道,鎮上客棧林立,酒旗飄飄,店家熱情又有眼色,哪怕一個男人攜著美麗少女同行,少女時時麵露恐懼,怎麼看都異樣,店夥也絕不會問不該問的話。

世事千奇百怪,有蹊蹺又如何,一旦天明宿客自去,何必多事探究,給自己惹一身騷。

對於店夥殷勤的逢迎,花間檮相當受用。

他平素縱情享樂,不出三日必會采花折柳,奈何小美人是用來討好老祖的,再饞也不能染指,路上憋了一肚子%e6%b7%ab火,早就受不了。此刻抵了鎮上正好快活,他一張臉泛起邪笑,叫了最好的酒菜,又丟了塊銀子打賞,讓店夥從花樓喊來兩個標致的粉頭作陪。

不過花間檮到底是老江湖,深知獵物的重要,哪怕美酒在案,粉頭嬌笑著圍上來,他先將小美人點了%e7%a9%b4道,扔去屋角的胡榻,確定人在眼皮底下萬一無失,這才開始縱情享用。

燭光映著紅紗,影影綽綽的搖晃,屋內%e6%b7%ab聲浪語不絕,幾人一邊飲樂一邊調笑,花間檮的酒意也有了七分,突然一個人撲進來,拳風襲麵,驚得花間檮摔開粉頭縱出丈外,刷的亮出金鉤。

襲擊者是個油光滿麵的胖子,麵上肥肉極多,擠得小眼成了一條線,一雙大耳迎風,有幾分似席上的豬頭。但見他笑嘻嘻開口,全不顧粉頭花容失色的尖叫,“老檮,你這可是樂得很哪。”

見了來人,花間檮鬆了神色,悻悻然收起金鉤,“樂個屁,我一路啃灰吃土的奔過來,才剛喝了兩杯你就來鬨場。”

胖子也不客氣,捉起一隻豬腳據案大嚼,咯吱咯吱咬得滿嘴流油,“我是好意來提醒你,老祖前次召集,你躲在荊州不理,老祖可是異常不快。”

花間檮神色一緊,色心頓去,斥退了粉頭在案邊坐下,“老祖召喚,我也心急如焚,偏是荊州鎖城數月,動彈不得,幸好前些天洪水洪衝破了城牆,這不就立刻趕了過來。”

胖子嗤笑一聲,陰陽怪氣道,“你的傳書是這樣寫,老祖好像不怎麼信呐。”

兩人麵和心不和,互相擠兌慣了,胖子一徑幸災樂禍,花間檮如何不惱,奈何情勢不妙,發作起來更容易落了把柄,唯有忍著氣道,“你在老祖身邊服侍得他處處安樂,我陷在異地身不由已,隻有惦記著物色一份大禮,好不容易弄了個絕色美人,老祖見了必然稱心。”

花間檮訴苦中不掩得意,胖子拎著一截豬骨嘖嘖道,“就剛才那幾個貨色?我看你還是緊一緊皮,好生想想怎麼求老祖息怒。”

花間檮毫不在意嘲諷,%e8%88%94了%e8%88%94尖牙道,“那些庸脂俗粉算什麼,我挑的小美人嫩得能掐出水,無一處不精致,又是世家貴女,萬金難求,豈是尋常貨色可比。”

胖子頓時生出了三分興味,“吹得跟天仙一樣,人呢?我也瞧瞧。”

花間檮傲然斜過眼示意屋角,眼風才晃過去,激靈靈一驚,打了個冷戰。

幽暗的胡榻空空蕩蕩,彆無人跡,惟有絲絲夜風悠涼穿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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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奪獵

客棧二層東南角,兩扇半開的窗欞猝然迸碎,流星般縱出兩個人。

一個削長,一個肥碩,兩人在簷上起落搜尋,向四處張望,通身殺氣騰騰。

客棧內燈火點點,人聲未息,削長的影子掠回去,內外很快傳出驚喊,十幾個人連滾帶爬的逃出,店夥恐懼的哆嗦,順從的燃亮一盞又一盞燈籠,將客棧裡外映得猶如白晝。

花間檮暴跳如雷,怒聲咆哮,“哪個不長眼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想是嫌命長了,等找出來我要親手將他抽筋扒皮!”

掌櫃和店夥親眼看見狼臉的瘦子一拳將桌案擊成了碎塊,更是大氣不敢出,嚇得在堂案後瑟瑟發抖,客棧裡外安靜得像墳場,隻有隔樓的樂聲依然熱鬨。

胖子見著同伴大動肝火,半是疑惑半是戲謔,“老檮,你彆是故意設局,糊弄我替你在老祖麵前開脫?”

花間檮越發恨怒,“這能有假?你把方才的粉頭抓過來問,我親手將人扔在胡榻上。”

胖子無謂的拔了一根鼻毛,“如今人呢,跑了?”

“那小娘皮不會武功,被我點了%e7%a9%b4道,一步都走不動,必是給人劫走了。”花間檮清楚自己又多了一重嫌疑,強忍惱怒賭咒發誓,“要是有假,我不得好死。”

胖子似信非信,小眼珠轉來轉去,“這可奇了,能偷空從你我眼皮底下把人弄走,絕不是泛泛之輩,你前一陣做了什麼,招惹了誰?”

花間檮逐一踢開客房檢視,獰著臉道,“弄一個女人算什麼事,我們在江湖從來橫著走,哪個孫子敢開罪?”

一個房客抖抖索索的想爬走,被花間檮一掀,撞得頭破血流,褲子底下濕了一大片。

胖子隨著花間檮走入庭院搜索,哼笑道,“還真巧了,你一路不見動靜,進了鎮子就被掐著點作妖,怕是教人盯上了,興許女的家中有高人,追過來了。”

小鎮上的客棧格局不大,庭院圈了幾方山石一群綠竹,加上矮籬和石徑,勉強算個曲徑通幽,實則樹草雜生,意韻全無。花間檮正在搜視,聞言一怔,麵色突的猙獰起來,“這麼說我倒想起一個小子,在荊州壞過我的事,要不是他,祈雨的時候我就把小娘皮弄到手了。”

胖子原是隨口一說,不想還真有對頭,“什麼樣的小子?”

花間檮煩燥道,“看起來十五六,不知是哪一派的人。”

胖子一呆,登時大笑起來,“你居然奈何不了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子?”

新仇舊恨迭上心頭,花間檮暴怒一揮金鉤,劈斷了一叢綠竹,“那小子來得突然,溜的又快,我一時沒提防,讓他算計了,行徑和這次相似,一定是他!”

斷裂的綠竹挾著枝葉嘩然而倒,壓過了隔樓的歌樂,胖子咧了咧嘴無聲的諷笑,從腰後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