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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49 字 5個月前

女當年許配給柯太傅的公子,遠嫁荊州,在城內擺了一個月的流水席。可惜她肚皮不爭氣,嫁過來幾年一直無所出,不久前才得了一子,這隊必是來探親的。”

青壯流民見他講得有鼻子有眼,頓時啞了。

年長的流民難得有機會賣弄,得意道,“荊州一地最顯赫的就是柯氏,柯老爺在皇帝麵前都能說上話,不然琅琊王豈會將女兒嫁過來。據說近一陣還在城內設了粥棚,要是能進去,哪愁餓死。”

青壯的流民譏諷道,“不如你撲上去苦求,說不準他見你可憐,大發慈悲帶你進城了。”

“你當車轎裡就是琅琊王?蠢貨,那些貴人都不能擅離封地。”年長的流民嘬了下牙花,“願意停下來放糧,八成是阮家老太婆,她是慈悲,侍兵可不手軟,不等挨近就是七八個透明窟窿,想死才往前湊。”

不等車隊發完糧米,厚重的荊州城門開了,流民頓時炸開,轟嚷著奔過去,瘋狂的試圖衝入城內。然而數百名城卒凶神惡煞的排開人潮,用刀箭驅出一條通道,將遠來的車列迎入城中,隨後無情的闔上了城門,將眾多饑餓的眼睛隔斷在外。

☆、玄妙觀

蘇璿扣著車板懸在車底,如一隻輕薄的蟬,耳邊是車輪輾過石板的聲響,車旁兵士腳步雜踏,全然沒發覺車底藏了一個人。

上方的轎廂內響起一個嬌軟甜嫩的少女聲音,“祖母吃茶。”

蘇璿聽見盞蓋的輕響,隨後是一個老婦人慈愛的聲音,“舍米本是不妥,偏是奴奴心軟,罷了,就當為你攢些福氣吧。”

少女稚氣不解的詢問,“飛蝗成災,饑民如此可憐,我們恰好有糧食,為何不該助人?”

老婦人到底飽經世故,想得更深,“你年紀太小,不知人心險惡,要不是車隊侍兵環繞,那些饑苦的流民恐怕已經成了凶惡的暴徒。”

少女驚訝而不能信,“祖母覺得他們會襲搶車隊?”

老婦人拍了拍孫女的手,“你平日所見都是富足安樂之輩,哪知道人在食不裹腹,衣不敝體時的凶殘。這一路車簾都不讓你掀,一是路上景象太慘,另一則也是怕生出意外,出門遠行處處都要謹慎,哪怕行善也不可隨意。”

少女大概生來養尊處優,從未見過半個惡人,呀了一聲,半響說不出話。

老婦人憐愛的安撫,“世間善惡相混,難以分辨,你天性純淨溫柔,自然想不到各種汙糟,等再大些就明白了,到時候煩擾也多,就如你姐姐,她遠嫁異地,必有不少心煩之處。”

少女有些驚奇,“姐姐那般聰慧,怎麼會有煩惱?”

老婦人心有所感,歎了一聲,“傻丫頭,縱然最聰明的人、最富貴的命、有最強的力量,生於世就不可能無煩無惱,能少一些坎坷已是萬幸。”

少女大約想到什麼,情緒變得低落,“家中什麼都有,我從沒想過外邊截然不同,道邊的哭聲好慘,書上說雨飛蠶食千裡間,不見青苗空赤土,天災竟是如此可怕。”

老婦人憫然道,“這還是太平盛世,換了亂世人命就如燈草一般。難怪你爹爹不放心我們出門,隻是你姐姐是我一手帶大,隻身遠嫁,產後重病怎麼能沒有娘家人探望。”

少女見她憂慮,懂事的安慰道,“柯府來迎的人不是說姐姐已有起色,祖母馬上就能見到,不必太過擔心。”

老婦人的語氣鬆了一些,想起了往事,“你們姐妹年紀雖然差了好幾歲,情份卻是極好,當年你姐姐嫁人時你還哭了好幾場,牽著裙子不讓她出門……”

車隊兩邊的腳步越來越多,街前有一大簇人馬迎來,向阮家老夫人致禮問安,人聲、車聲、馬聲嘩響,蘇璿見時機正好,彈身從馬蹄與車隙間趁亂穿出。

一閃間,人群後多了一個遍身塵灰的少年,展眼打量城中的情景。

荊州的城牆高而厚重,平直的寬道兩側店鋪鱗次櫛比,幌子鮮亮。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車隊周圍聚了大群百姓,交頭結耳的談論柯家與阮家兩大世族,也有路人在抱怨米價陡漲,城角的粥棚排隊的人更多了。

同樣逢了旱災,荊州的百姓麵無饑餒,縱然略有窘迫,還能平穩渡日,比起城外的黃塵赤土,餓殍遍野,城內宛如另一個世間。

蘇璿站了一陣,向街人打聽了城中道觀的方位,轉身行了過去。

火辣辣的日頭炙烤大地,入城半月有餘,亮晃晃的天空依然不見一絲雨意。

玄妙觀的磚石曬得燙人,陣陣熱浪湧動,蟬鳴震耳,人在戶中靜坐也難免汗透衣背,心浮氣燥。

如此酷熱的天氣,道觀理應清淨無人,觀主衝夷真人卻不得不衣飾嚴正的接待訪客。

衝夷真人年過四旬,長髯連鬢,修剪得格外齊整,形貌一絲不苟,其實極不耐酬酢。待他會客完畢回到後院,立刻棄了拂塵,摘了雲冠,甩開外衣,用冰涼的井水連浸數下顏麵,好容易舒爽下來,接過了道童奉上的布巾拭麵。

後院格局方正,一方花池乾涸見底,槐柳的長葉蔫然卷垂,旱得半死不活,簷下有一道長長的木廊,一個少年掌心向天,手掐子午,雙眼七分閉三分睜,在廊下凝神打坐。

衝夷真人也不打擾,自顧飲了幾杯茶,少年行功結束,收了姿勢抬眸一笑。“師叔送客了?”

衝夷真人拭去胡須上的茶水,沒好氣道,“眼下是送了,轉頭還會來。”

蘇璿同情的看著他,“這個時節來訪,是為祈雨?”

衝夷真人撈起羽扇揮了揮,驅走一隻飛蠅,在廊邊坐下。“不錯,荊州城的父母官親至,正是為祈雨一事。”

蘇璿取過熄滅的銅爐,續上艾香,“師叔要登壇作法?”

衝夷身為觀主,偏偏最討厭打醮之類的儀程,一想便覺頭痛,“上次已祈過了,並無勞什子效用,何況我夜觀天象,近十日均無落雨之勢,何必多此一舉。他們偏要三番四次來求,怎麼說也無用。”

蘇璿也能理解,旱情不消,糧價一日貴過一日,任誰都難免病急亂投醫。

“城內還有粥棚舍食,城外簡直無可想象。”衝夷真人說起來又忍不住責備,“你也是犯傻,自己一身武功,反讓流民搶了驢,最後一塊麵餅都舍給旁人,看來時餓成什麼樣。”

蘇璿不甚在意。“我知道入城就能找到師叔,必定不會有事。”

衝夷更為不悅,“你當得了麵餅的孩童就能活?不過多延兩日罷了,杯水解不了涸轍之魚,萬物蜉蝣,朝生暮死,你如何救得過來。”

驕陽如火,烤得池畔的山石苔痕乾縮,像一絡絡不甘心的手印,蘇璿走神了一瞬,也不爭辯,“師叔說的是,怎奈我見著了。”

衝夷真人始終覺得不妥,“師父這把年紀還胡來,竟把你這時候趕下來,葉庭都是十九才離山,至少該讓他帶你闖蕩一陣。”

蘇璿對此十分坦然,“師兄既然行,我也可以。”

衝夷懶得多說,一翻手輕柔羽扇劃出數道淩厲的銳風,向蘇璿直襲而來,稍有遲疑就要受傷。

乍然受襲,蘇璿不驚不忙,他屈指虛彈數下,宛如一隻無形的手拂歪扇麵,銳風頓時失空,隻簌簌削落了幾片槐葉。

衝夷真人一臉震愕,半晌才開口,“連飛觴指也練成了,好小子,假以時日必有大成。不過你這般年歲,過於卓異未必是福,江湖深遠,高人無數,須得更為謹慎。”

難得衝夷真人如此嚴肅,蘇璿自是應了。

衝夷猶覺不夠,複道,“不是師叔危言聳聽,就拿荊州來說,鎖城前已經湧入了許多人,其中不乏江湖客,一些白道的還好,另有一些難纏的最好不要招惹,更不可在城中動手,如果惹出亂子引來官府全城鎖拿,那可是大麻煩。”

蘇璿點了點頭,隨口道,“師叔見了哪些人?”﹌思﹌兔﹌網﹌

“霹靂堂的雷霄、貢水的落雁客、天星門的池小染——”衝夷剛說到此處,見蘇璿麵色古怪,不禁一頓,“怎麼?”

蘇璿默了一會,“師叔可有聽過五鬼。”

“是天星門的五位堂主,素來為非作歹,人品極差,不過天星門近年聲勢不小,門主衛風的橫練功夫不好惹,等閒都不願對上。”衝夷道完,一看他的神情就知不妥,“你見過天星門的人?”

蘇璿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四十天前,我碰上了五鬼。”

衝夷真人的眼睛瞪起來,“僅是碰上?”

蘇璿稍往後坐了坐,“還交了手。”

衝夷的感覺越發不妙,“僅是交手?”

蘇璿被瞪得有點窘,悉數坦白,“這幾人正在行惡,我瞧不過眼上前製止,結果他們氣洶洶的連我也要殺,費了一番功夫才跑掉。”

衝夷真人的頭大了一圈,剛要開口又聽見蘇璿道。“我殺了兩鬼,順帶廢了另外三鬼的武功,那位二門主追了我幾百裡,我還當甩掉了,沒想到他也進了荊州。”

衝夷半晌不語,蘇璿瞧著不妙,小心翼翼道,“我沒留名字,他應該沒猜出我的門派。”

衝夷的額上青筋直跳,抑下%e8%83%b8中的氣,“你下山才多久,為什麼不避著些,偏要招惹這些混貨,無端給自己豎敵!”

蘇璿沉默了一會,低道,“是我衝動了,可五鬼行事實在太過,一對剛出生的雙胞胎有什麼錯?隻因孩子的母親曾被五鬼之一瞧上,她不願受%e6%b7%ab辱而偷偷嫁了人,生了孩子不足百日,五鬼找上門,她跪地哭求,情願自儘,換來的卻是惡人將孩子拋在槍尖刺戮取樂——”

殘忍的獸行聽得衝夷真人毛發悚立,他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木廊的長板上,擊得裂紋叢生,“廢什麼武功,怎不全殺了!”

蘇璿怔了一怔,“五鬼確實怙惡不悛,但本門有——”

衝夷氣咻咻的截斷,“門派有令不可濫殺,那是對人,幾個畜生算什麼!殺便殺了,本派也不懼他。”

一旁的道童悄悄將茶盤搬遠了些,以免同廊板一般受了池魚之殃。

惹了事要罵,沒殺完也要罵,蘇璿啼笑皆非,倒是鬆了一口氣,“師叔教訓的是,好歹五鬼不能再為惡,至於城中的那位二門主,我躲著些,應當不致被發覺。”

“怕什麼,池小染要知曉你是正陽宮的人,也得掂量三分。”衝夷動了肝火,哪還管前頭教的隱忍,傲意崢嶸道,“師父令弟子不輕惹是非,是為免摻入江湖太深,令朝堂生忌,可不是要門人黑白不分、見了惡行還怯懦無為。你就在觀裡歇著,他要是找過來,儘管由我應付。”

蘇璿這次真放下了心,衝夷好容易怒氣平定,扇了扇羽扇,又想起一事,“不過城中還有一個人,此人雖惡,其師卻比天星門難纏十倍,你碰上千萬要留神,萬一招來他背後之人,就連我也不能敵。”

衝夷真人向來眼界頗高,少有如此,蘇璿一訝,“連師叔也忌憚,是哪一位?”

衝夷的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