劄上的墨痕晾乾, 蘇湉去正院陪魏氏用午膳,睡午覺也沒特地回踏月居。一覺醒來時,人有些迷糊,乍一下以為自己仍在王府,看清楚房中的布置才記起,王爺出遠門了,她在侯府。
沒有什麼要緊事,蘇湉越發懶懶不想動。
她賴在暖乎乎的被窩裡,一直賴到聽見丫鬟對魏氏稟報蘇裕回府了才起身。
蘇湉洗漱梳妝好出來的時候,蘇裕正陪魏氏喝茶。
他眉眼舒展,看得出來心情不錯。
瞧見蘇湉,蘇裕笑著問:“妹妹午睡起了?”
“正巧我從外麵帶了幾樣新鮮的糕點回來,你嘗一嘗,看看喜歡不喜歡。”
蘇湉看過去,發現榻桌上幾碟點心。
她不緊不慢走到魏氏身邊,和魏氏坐在一處,飲下一大杯溫水,這才取過筷子夾了一塊青梅糕。
“我吩咐廚房晚膳準備一大桌子菜,晚些你們父親回來了,再把悅姐兒喊上,正好湉湉回府住,吃個團圓飯。”魏氏輕撫著蘇湉散在後背的發,“我們一家人也許久都沒有坐在一塊吃飯了。”
吃下第二塊青梅糕的蘇湉看著蘇裕問:“哥哥,娘是在埋怨我嫁人嗎?”
魏氏樂道:“你出嫁後,總覺得府裡冷清,娘確實後悔。”
“那哥哥早些把我嫂嫂娶進門不就好了麼?”
蘇湉說,“待哥哥嫂嫂有了孩子,爹娘有小孫孫,哪裡還能冷清得了?”
“哥哥聽懂了罷?”
她笑眯眯看蘇裕,“娘親才不是埋怨我嫁人,是在埋怨你不成家。”
因蘇湉的兩句話而突然變成焦點的蘇裕一臉淡定喝了口茶。
擱下茶杯,他平靜說:“時機到了,自會成家的,娘親不必為此著急。”
蘇湉道:“哥哥馬上二十歲呀。”
蘇裕瞥向蘇湉,古怪一笑:“王爺今年和妹妹大婚已是二十有一。”
隻一句輕鬆堵住蘇湉後麵所有可能出口的話。
蘇湉敗下陣,不滿道:“王爺今天剛出發去了外地,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我現在可聽不得王爺這兩個字,哥哥彆太過分。”
“好好,不說。”
蘇裕笑著中止這個話題,蘇湉和魏氏自然也不再兜著圈子問他成家之事。
然蘇湉仍因蘇裕提起陳行舟的一句話而暗暗思念情緒湧動。
和喜歡的人分開實在難過又難熬。
已經過去一個白天,不知王爺這會兒到哪了。
天馬上要黑下來,不知王爺是不是到了落腳的驛館,晚膳又都吃些什麼。
想著這些的蘇湉失去繼續吃糕點的興致。
她神色懨懨,擱下手中的筷子。
蘇裕見狀,知自己提起睿王叫蘇湉失落了,哄她道:“許久沒有帶妹妹去聽戲了,我改天帶你去如何?聽說妹妹以前喜歡的那個戲班排了新戲,正好去瞧瞧。”
“再說吧。”
蘇湉揪一揪手中的帕子,“也得哥哥得空。”
蘇裕笑:“妹妹想去,自然得空。”
話是這樣說,但蘇湉沒有滿口應下,正當這個時候,雪茶從外麵進來說:“小姐,有您的信。”
蘇湉看向雪茶疑惑:“我的信?誰寄來的?”
雪茶隻笑,將那封信呈到蘇湉麵前,蘇湉接過,一眼認出信封上的字跡。
是王爺的字。
那麼這封信……是王爺寫給她的……
蘇湉一時沒舍得拆開,將信放在%e8%83%b8口,咬唇偷笑。
隨即覺察到自己娘親和哥哥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輕咳一聲,側過身去小聲說:“王爺給我留信了。”
今天才出發,路上給她寫信再命人送回來的可能性不大。
應該是提前寫好了,吩咐到時間再拿給她看。
魏氏和蘇裕互相對視一眼,都笑了。
這會兒又聽見底下的人稟報鎮遠侯回府,蘇湉便沒有拆信,而是揣進懷裡。
侯爺回來了,廚房亦將晚膳備下,魏氏派人去請蘇悅。
蘇悅是直接過去膳廳的,蘇湉回侯府一天,這會兒也才見到她。
蘇湉上一次回府是傷愈後陳行舟一起回來的。
彼時蘇悅說身體不適,沒有露麵,她沒有見到蘇悅,因而論起來,她們是有一些日子沒見。
今日得見,蘇湉發現蘇悅和以前比起來消瘦不少。
臉上有脂粉蓋不住的憔悴,臉頰凹陷下去,仿佛遭受過什麼嚴重的打擊。
蘇悅雖然過來用膳,但期間幾乎沒說話,東西吃得也不多。
用過晚膳亦沒有留下喝茶聊天,直接回去了。
魏氏同樣發現蘇悅臉色不怎麼好。
她作為侯夫人,操持著整個侯府,在這種事情上,並不會苛待蘇悅。
因而魏氏吩咐丫鬟去請大夫,為蘇悅診個脈,看一看蘇悅是不是身體不適。
蘇湉則是遲一些和蘇裕一道離開的正院。
蘇裕送蘇湉回踏月居。
夜裡冷,蘇湉裹緊自己的小鬥篷,手中捧著一個喜上眉梢圖案的梅花袖爐。一陣寒風襲來,打在臉上生疼,她低一低頭,聽見自己哥哥說:“妹妹出嫁的時日不長,卻已經經曆不少事,這陣子在家裡好好歇一歇罷,彆想太多。”
蘇湉默一默道:“也並不是王爺的錯。”
蘇裕搖頭,對妹妹把話說得更開:“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隻是你出嫁的時候,我們都以為王爺平素過得閒散隨性,你嫁進睿王府,大約也不至於牽扯進那些事情裡麵。可是你所遭遇的,說明不是這麼一回事。”
“明明經曆那些事,然我聽娘親說你回來沒訴過苦。”
“可妹妹也不過這個年紀,從前哪裡遇到過這些嚇人的事……”
蘇湉聽懂了蘇裕是擔憂她有壓力、有苦楚,卻不告訴他們。
被這麼一說,她反倒覺得自己心大。
蘇湉仔細思索幾息時間,心覺她的這份心大,論起來,與王爺很有關係。
哪怕重傷亦儘力護她周全的舉動,確實讓她生不出退縮的心思。
這些,家裡人都知道。
蘇湉一時又覺得自己哥哥話裡還有彆的意思。
“之前那場刺殺的確嚇人,可王貴妃在冷宮畏罪自儘、成國公府倒了,已討回公道。三皇子再不講理,總不能為此怪罪到我和王爺身上,又來找我們尋仇?哥哥……是不是有彆的什麼擔憂?”
蘇裕想說,他怕這些隻是開始而非結束。
但目下單純是他的猜測,他一樣希望是他杞人憂天、庸人自擾。
“知人知麵不知心。”
蘇裕最終僅僅對蘇湉說,“不管怎麼樣,妹妹小心為上。”
蘇湉笑:“好,我會記住哥哥的叮囑。”
“那,我也想問哥哥一件事,希望哥哥能如實回答。”
蘇裕:“妹妹想問什麼?”
“哥哥今日出門,”蘇湉眼底閃過一抹狡黠,壓低聲音,“是不是悄悄去見哪家小娘子去了?”
蘇裕偏過頭去看蘇湉。
他很快移開視線,淡定頷首,沒有否認:“是。”
蘇湉本以為怎麼都得盤問一番,沒想到蘇裕承認得這麼快。
她立刻豎起小耳朵,追問:“哥哥快偷偷的告訴我,是哪家的小娘子?”
蘇裕一笑,手指輕點一點她的額頭,無情把她湊過來的小腦袋推開。
“該知道的時候,妹妹會知道的。”
蘇湉對蘇裕這個回答很是不滿。
不滿歸不滿,蘇裕不想說,她到底沒有追著問個究竟。
蘇裕把蘇湉送回踏月居之後方回自己的院子。
回到踏月居的蘇湉亦無心想彆的,吩咐丫鬟準備熱水洗漱梳洗後,她盤腿坐在小榻上,終於把陳行舟的那封信拿出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小心拆開,取出信紙。
蘇湉微微屏住呼吸,將信紙展開,映入眼簾首先是一句:“卿卿如晤”。
從看見信紙上的第一句話開始,蘇湉控製不住臉上的笑容。
在收到信之前,她不知道王爺偷偷給她提前寫了信,且一字一句都安撫著她那顆想念的心。
蘇湉反複把這封信看了許多遍。
最後將信壓在枕頭底下,夜裡枕著滿心甜蜜入眠。
那之後,蘇湉每天傍晚都能收到一封來自於陳行舟的信。
這一封封信也成為她見不到王爺期間的盼頭。
多出這一份期盼,日子變得不似蘇湉想象的那麼難熬。
她也會給陳行舟的每一封信寫回信。
蘇湉想著,雖然暫時沒有辦法讓王爺收到回信,但等王爺回來後就好了。
說不定能當作一份小小的驚喜。
住在侯府數天裡,沈姨娘沒有動靜,蘇湉對自己娘親說過的蘇悅“整日悶在院子裡,挺安分的”同樣深有體會。她初初回府那天晚上,大夫去為蘇悅診脈,道蘇悅身體無什麼大礙,但之後偶爾見蘇悅,蘇悅依舊是那副憔悴模樣。
蘇湉日日捧著陳行舟的書信翻看。
蘇悅一樣天天都在翻看她和陳長敬之間的那些信。
儘管答應沈姨娘要放下和陳長敬的過去,真正要做到對蘇悅來說實在艱難。
她近乎每天夜裡都要夢見陳長敬冷漠對她說他們從此再無關聯。
哪裡有那麼容易再無關聯?
蘇悅想不明白,當初口口聲聲許諾會對她的人,甚至願意承諾讓她當皇後的人,為何變成這樣。
唯一的解釋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想不想履行承諾,是認為如今的自己會拖累她才把她推開的。
姨娘不是也告訴她說強留她在身邊,更不是想對她好嗎?
蘇悅一遍一遍想著這些,看著陳長敬曾給她寫的信,信上多少甜言蜜語。
白紙黑字,無法抹除。
哪怕她有時恍惚自己活在夢裡,這一封封的信會提醒她,都是真的。
念著蘇悅日漸消瘦、下廚煮了粥送來的沈姨娘,走進蘇悅的房間,便見她坐在窗下,手指用力捏著一張信紙。在聽見腳步聲的時候,她一愣之下慌慌張張收起信,想要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做。
沈姨娘把這一幕看在眼裡,心下歎氣,端著牛肉粥上前。
“二小姐吃點東西吧,保重身體要緊。”
蘇悅抿唇搖頭:“我不餓。”
沈姨娘道:“我聽銀杏說你昨晚隻吃了兩口飯,早膳也沒吃,怎麼不餓?”
“之前我勸二小姐放下和三皇子殿下的那一段過去,二小姐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為何如今仍是這般?那是一個二小姐不該惦記的人,二小姐何苦為難自己?”
蘇悅用力咬一咬唇,發白的嘴唇近乎被咬破,沒吭聲。
沈姨娘又說:“他連見都不見你,分明下定決心,二小姐……”
“姨娘豈知情愛之事不講道理?”
不願意聽這些話的蘇悅,不由低聲道,“若我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何嘗舍得讓自己這般?”
“可我就是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