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份,天氣逐漸轉暖,隻是微風裡仍然有些沁涼。
雖不似北方那樣嚴寒,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一件減去。這個禮拜,孫娉又出差了, 湯子期被扔給陳珞,跟著一道做一個霍亂A型疫苗的實驗研究。
禮拜天,陳珞從北京回來,帶著她和簡筠、何莉幾人一起去四環外東郊某縣城采集生物樣本。
山路崎嶇, 軍車在黃泥路上顛簸,時不時就得搖晃幾下。
陳珞扶住湯子期,對前頭司機說:“老張,開慢點兒。這還沒到,咱們這幫人就得歇菜了。”
“要不你來開?”這人也是個牛脾氣。
陳珞苦笑。
湯子期說:“我沒事兒,哪有那麼嬌貴?”
簡筠涼涼插了句:“你沒事兒,我們有事兒。”
湯子期也損:“有病看病,大老遠的,跟著來瞎湊什麼熱鬨?”
簡筠氣得%e8%83%b8口一堵。
你丫才有病!
她挖苦話還沒到正題呢!這小蹄子!
陳珞看著好笑。湯子期就是有這個本事,一張利嘴能的很。
開過一段山路,終於又上了高架,進了城區,一堆人也舒坦了些,後來在車站附近的一個部隊招待所歇了。
這招待所有些年頭了,方圓百裡就這一個,裝修不算新。一堆人魚貫進去,往大堂裡一堵,不大的地方就顯得擁擠起來。
簡筠把腳在地上的紅毯上蹭了蹭,抱怨:“沒有酒店嗎?旅館也行啊?”
櫃台後的招待人員也不生氣,笑著遞上幾張門卡:“地方偏,將就一下吧同誌,就是兩杠以上的首長來,住的也是普通套間。”
“吹吧你,就你這破地方,還有兩杠以上的首長來?”何莉啐他。
“咱可從來不吹牛,一是一,二是二。”得咧,碰到個棒槌,認死理,還和她們杠起來,“我跟你們講,我小陸可從來不吹牛,我們這兒雖說地方小,可曆史久著呢,想當年抗日的時候,那XX集團軍的軍長還來這兒宿過。”
這下連陳珞都忍不住笑了,侃他:“您怎麼不說□□到此一遊呢?”
“就是,牛逼不怕吹破天!”
這邊吵得起勁,梁蓋叼著煙從後門過來:“怎麼了這是?”
一開口打斷了所有人的話。
因為這廝的嗓門啊,太響亮了。
看著二十出頭,剃著寸頭兒,濃眉大眼,身高體壯,還穿著作訓服,往那兒一站頗有威懾力。
所有人都看著他,目光探究。
那招待的眼睛卻亮了,一跌聲跑過去:“梁爺,起了?”
“大中午睡到現在,再不起我成豬了。”梁蓋瞪他,“接頭的車到了沒?”
“還沒,指揮站來的電話,晚上有暴雨,山路不好走,這邊還沒燈,可能要等明早了。”
“暴雨?哪來的暴雨啊?天高氣爽的!”
話音未落,門口“嘩啦啦啦”砸下一盆盆雨。
眾人都沉默下來。
這世上還真有名副其實的烏鴉嘴啊。
……
氣象預報預測的很準,晚上縣裡下暴雨,從傍晚5點一直持續到6點半,還在繼續。陳珞斟酌了一下,原本的休憩改成了休息一晚上,明早再進縣城。
沒人有意見。
晚飯在後麵餐廳吃的。招待所是獨立的,後麵走廊出去後就是露天停車場,餐廳就在停車場的南麵,以前是個出版社,倒閉後就改建成餐廳了。
不止住招待所的來吃,附近的住戶也常來,魚龍混雜。
偌大的地方,十幾張圓桌依次擺在大堂中。
雨天,來吃飯的人不多。
蓉城的春,往常這個時候還帶著一點燠熱,今年倒是一反常態,雨下個沒完,空氣裡都帶著明顯的濕氣。
湯子期不算個文藝的人,這會兒也隻想拄著頭靠窗口發呆。
陳珞這人精明通透,一眼瞧出她骨子裡那點兒懶怠勁兒,特地選了靠窗的位置,就和湯子期兩個人,點了三菜一湯。
吃之前,不忘跟她招呼一聲:“簡筠她們去了外麵吃。”
“千金小姐,挑剔著呢。”
陳珞失笑,低垂著眉眼撥弄盤裡的芹菜,眉眼溫文:“你也彆老挖苦人家。”
這話她不愛聽:“我跟她有仇。”
她這人向來愛憎分明,人家跟她過不去,她是怎麼也虛與委蛇不起來的,麵子工程也不想做,哪怕人家說她刻薄。
湯子期小時候家境優渥,雖然後來父母離婚了,底子還在,從小嬌慣著,驕縱的性子一時是改不過來了。
不過她也知道分寸,從不亂惹事兒。
“彆提那倆女人,來,吃東西。”她給他夾菜。
“難得啊,對我這麼好,你是不是有陰謀啊?”
“那你彆吃了。”她作勢要把菜夾回來。
“吃吃吃,怎麼不吃?說起來,你結了婚以後,人總是怪怪的。”
“怪什麼?”
“像到了發倩期,思春呢。哎哎哎,彆打啊,彆打臉啊……”
……
從屋裡出來,梁蓋亦步亦趨跟在俞北平後麵,說:“我跟總部聯係過了,這趟出勤,是張亮負責,這孫子跟我說車得明早才來。”
“那就等唄。”俞北平摸了根煙,回頭跟他要打火機。
路燈下,他踩著軍靴往那一靠,眉眼平和,氣度從容,看不出半點兒焦躁。到底是個指揮係的人才,就是書上說的“%e8%83%b8有丘壑指揮若定”的人物,跟他這樣的粗人不一樣。
梁蓋是個直脾氣,佩服得五體投地:“六哥,你可真能忍。”
“事情都差不多了,善後工作,不急在一時。”
“我就是氣不過!”
“氣不過還能怎麼樣?端著槍去總部指揮中心,把人家的窩給端了?”俞北平掃他一眼,又好氣又好笑。
梁蓋不吭聲了。
兩人一塊兒在西郊那邊的部隊大院長大的,俞北平年長他幾歲,梁蓋一直都對他很尊敬信服。當年他南政畢業後留在南京基層乾了兩年,後來又去了某境外辦事處。
最近才回來,轉了業,現在在北京武警總隊某通訊部任職。
從江越他們嘴裡聽說,他是立了特等功,這次南下,臨時駐在他們隊通訊指揮站,交流工作,也兼給他們上政治課。
說真的,梁蓋沒想過會在這兒碰見他。
上個月他們隊長說要請一位老師給他們上一期的政治文化課程,俞北平就過來了。
剛來那會兒,他不大受人待見。名校軍校生畢業,起點高,大機關待過,聽說家裡條件還很好,不少人猜測他這個年紀能混到這銜位八成是靠家裡的關係。
可解除了就發現,他這人其實很好相處,雖然傲,但是為人謙遜,有原則,學術上的事情很樂意跟人交流,也不會因為你說的不對而瞧不起人。
而且他很會處理人際關係,雖然不是多麼熱絡的人,可相處向來,都能讓人感覺到一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
雖然一開始有些慢熱,天生帶著那麼點兒疏離,可處久了就發現,其實他就那樣,對誰都那樣,不是針對某個人。
他知識淵博,性格深沉,和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年輕不一樣,會敲電碼,會講好幾國外語,無線電什麼都懂。
可他實際上也不像外表那麼高冷,隻是有些慢熱。
有一次外出集訓晚了,梁蓋離隊去放了泡水,也是守門的不用心,直接給他關在了外麵。天寒地凍的,好在側門邊有棵歪脖子老樹,他靈機一動就攀著樹上了牆。
好巧不巧,被巡邏的糾察隊給逮著了。
乖乖,這被抓到懲罰事小,可要是上報隊長,全營通報,那就丟人丟大發了。
秉承著死也不能給隊長丟人的信念,他跳下樹後就一頭紮進了草叢裡,糾察隊在後麵提著電筒追,他在前麵撒丫子死命跑,風紀扣都歪了。
拐過開水房的時候,有人從旁邊拉了他一把,直接把他推進了門裡。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糾察隊長喘著氣到了近前,先是立正、敬了個禮,然後禮貌地問:“首長,您看到有人過來沒?剛剛我們巡邏,揪到一個爬牆的。”
俞北平神色平和,不動聲色,指了指反方向:“往那邊去了。”
一堆人道了謝,又喘著氣往南麵追去。
過了好久,梁蓋才從裡麵出來,一臉感激涕零,又跟他訴苦,說上個月剛剛被這孫子抓到過,就因為他出操時慢了兩步,從食堂一路追他到操場。
俞北平把他帶進開水房,給他倒了杯水:“你要沒問題,人家能追著你跑?”
他還狡辯:“就慢了半分鐘!”
俞北平心平氣和地問他:“上戰場,你也跟敵人說,就等我半分鐘?”
梁蓋霎時就焉了,過了會兒,又疑惑地抬起腦袋問他:“那您乾嘛幫我呀?”
彼時俞北平倚在窗口,身上攏著件帶厚毛的軍大衣,弓著腰也讓人覺得他挺拔傲岸。他回頭跟他笑:“這不大過年的嘛?你要真被通報批評了,李隊這個年也彆想過了。記住了,下不為例。”
那還是重逢後,梁蓋第一次看到他笑呢。
平日緊蹙密麗的眉宇舒展開來,英氣之餘,又添幾分豁達平和。
……
梁蓋打心底裡對他信服,特欣賞他遇上事情時那股淡泊自信的氣度,隻要跟在他屁股後麵,基本不會闖什麼禍。
抽完煙,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餐廳,正好碰上和陳珞出來的湯子期。
狹路相逢。
門窄,隻容兩個人通過。
雙方都停了下來。
半個月後再見,湯子期沒想到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境下,腦子都有些短路。
俞北平倒是包容地笑笑:“來實習?”
湯子期垂著頭,聲音訥訥:“采集樣本。”
“這麼大雨,山路不好開,自己小心著點兒。”他拍了一下她細瘦的肩膀。
湯子期怔了怔,心跳快了一拍。
轉眼,俞北平和梁蓋依次進了餐廳。
第026章 心意
招待所地方不大, 所以是混住。長長一條走廊, 放眼望去都是房間,隔音還不好,安靜下來,隔壁的吵架聲和搓麻將吆喝聲都一清二楚。
湯子期是個稍微有點兒聲音就睡不著的人, 披了件風衣就出了門。
走廊儘頭站著個人,倚著窗戶抽煙。
湯子期猶豫了一下,攏著衣服過去, 挨著他靠了:“巧啊。”
她笑得純真, 咧開嘴巴朝他亮了亮白牙齒。小姑娘天真可人,眉眼彎彎得好似月牙,自有一股狡黠明快的機靈勁兒。
連日來陰雲連綿,俞北平在山區這帶跋涉了好幾天了,條件不可謂不艱苦, 手底下還有不少人病了, 心情正陰鬱,可這番見了她,就好像有雙溫暖的小手撥開了他心頭的烏雲,有種豁然開朗的神清氣爽。
俞北平也笑,完全發自內心:“巧。”
半個多月沒見, 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