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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20 字 5個月前

送犬子入京師為質罷了,無奈太後對臣誤會至深,擺出如此陣仗,不得已,臣隻能得罪。”

地上那隻人頭的主人,正是多日之前,被派去帶人傳信給高胤的掃寇將軍。

大殿裡起了一陣作嘔之聲,許多人不忍再看,紛紛以袖袍遮麵。

高雍容臉色慘白,緊緊地攥住躲在自己身後的驚恐萬分的幼帝的手,厲聲叱道:“榮康!大虞陛下,乃是天命所歸!枉我對你如此信任,你卻恩將仇報,以下犯上,做出禽獸不如的惡舉!你就不怕遭到天譴?”

榮康不怒反笑。拍掌,眾人便聽到殿外傳來一陣腳步之聲,轉頭,見馮衛和劉惠,以及先前跟隨劉惠一道過去麵斥榮康的那些屬官,竟全被五花大綁地推到了殿中。

士兵撒手之後,馮衛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劉惠麵如土色,站在那裡瑟瑟發抖,眼看就要暈厥過去的樣子,其餘人亦皆狼狽不已。才不過十來日,便都似換了個人,身上哪裡還有半分昔日輕裘朱履,不可一世的富貴模樣?

榮康命人鬆綁。

眾人看著他,又驚又疑,不知他此舉到底是何意圖。

榮康走到高雍容的麵前,盯著高雍容身邊的幼帝,下跪,一本正經地道:“太後,陛下,臣方才說了,臣此行,唯一目的便是送犬子入京。一切都是誤會。如今誤會解除,懇請太後和陛下回歸寶座,大臣們亦各就各位,由臣帶著諸位,向陛下行叩見之禮。”

大殿裡鴉雀無聲。

眾人看著環立在周圍的那些鐵甲鮮明、手持明晃晃的染血刀戟的士兵,無人敢動。

高雍容亦是僵硬地立著,死死地將小皇帝護在自己的身後,一動不動。

榮康的目光,依次從眾人的臉上掃過,漸漸轉為陰沉。突然拔刀,一刀刺入身畔一個大臣的%e8%83%b8口,在那人發出的慘叫聲中,厲聲喝道:“你們全都聾了?我的話,都沒聽到?再不從命,殺!”

“殺!殺!殺!”

周圍的士兵,跟著發出一陣咆哮,聲音回蕩在大殿的角落,發出嗡嗡回聲。

眾人瑟瑟發抖。

有的當場軟倒在地,有的拔腿跑向自己往日站位的地方,更多的人,宛如無頭蒼蠅一般,白著臉,在大殿裡胡亂跑動,相互推搡,爭著自己的位置,唯恐遲了,召來殺身之禍。

一陣亂哄哄宛如鬨劇般的動靜之後,就連始終閉目不動的馮衛,也被唯恐受他牽連的同僚給推著,推到了文官列隊的首位。

在榮康和他的士兵發出的肆無忌憚的嘲笑聲中,南朝的文武官員,終於各就各位。最後隻剩下高雍容還牽著小皇帝,兩人立在大殿的中央。

“太後,人人都就位了,隻等著太後和陛下。”

榮康笑嘻嘻地到了她的麵前,貌似恭敬地道。

高雍容僵硬地直著脖頸,目光盯著前方,拖著兒子的手,一步步地上了陛階,終於帶著小皇帝,慢慢地坐在了那張龍椅之上。

第156章

雁門關的周圍, 群山起伏、千嶂萬壑,北據塞外, 南通關中,烽堠遙應,隘口相連,自古便是兵家爭奪的要地。

匈奴人劉建建西涼後, 占據了雁門。就是憑著這個倚仗,他野心勃勃,從前數次謀劃南下攻打長安, 占領關中,謀劃不成,又改而將目標放在東麵, 求婚不成,便和慕容替爭奪地盤,雙方衝突,打過幾仗, 各有勝負。

本相互交戰的兩國, 如今因為一個共同的敵人,靠著聯姻, 終於聯合在了一起。

做了幾年西涼皇帝的匈奴人劉建非但不傻, 反而精明得很。

他占據的地方,不止在雁門之外, 還有部分並州之地, 知李穆遲早是要將矛頭對準自己的。如今慕容替人算不如天算, 在李穆手裡栽了個大跟頭,灰頭土臉,將洛陽一帶的中原之地拱手讓出,主動找上門來,以婚姻示好。自己既能抱得美人,又能合攏雙方兵力鏟除李穆,以絕後患。如此一個機會,他怎會錯失?

想當初,自己向慕容喆求婚,卻被她嫌惡,令他淪為笑柄,如今慕容氏求好,慕容喆也落入了李穆之手,要靠著自己,才有可能回來,筆墨又如何能描儘他心中之得意?

此前的洛陽之失,於慕容替來說,如同輸了一場豪賭。

那一戰,不但讓他喪儘了在中原的人心,在燕國威望大減,於實力,也是大受打擊。

除了一支負責送來人質的前頭軍隊,燕國的大軍和相應的後勤糧草,至今還在路上,未能到達。

就在這個時候,劉建收到消息,說李穆突然發兵北上,疑似向著雁門而來,顯然是衝著自己的,急忙召集手下,商議過後,定下了對策。他一邊派人送信給李穆,稱要以長公主母子交換慕容喆,一邊集合軍隊,嚴陣以待,隻等北燕軍隊開來,到時雙方彙合,誓將李穆滅於雁門之外。

……

李穆率著軍隊從長安出發,北上雍州,入並州,直奔雁門而去。

北方的深秋,越靠近邊塞,越是風沙彌漫,衰草連天。

這條北上的將長安、雍州和並州連接起來的官道,開辟於大虞開國初年,沿途分布著大大小小數十個郡縣。早年間,曾人口稠密,市井雲集,而今在胡族鐵蹄的反複踐踏和屠殺劫掠過後,這一路北上,大軍沿途所見,人煙稀少,荒村遍地。道上除了偶爾有幾個拖家帶口、結伴逃難的路人之外,連野狗都餓得瘦骨嶙峋,倒斃路邊。死氣沉沉,荒涼之甚,叫人觸目驚心。

直到半個月後,漸漸靠近雁門,道上才多了些逃難人的身影。

早兩年,劉建為穩固西涼的地盤,曾逼迫許多來不及逃走的人舉家遷到雁門郡充實人口,為自己築城,充當奴役。當時人數萬餘。除了漢人,中間也有氐、羯、鮮卑等族的平民。這兩年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隻剩千把人了。

戰事雖還沒有到來,但隨著匈奴騎兵雲集雁門,宛若驚弓之鳥的這一千多役民,早已嗅到了戰爭的氣息。即便不逃,也會被征為奴兵,等著的,隻有死路一條。從半個月前起,這些人便從臨時聚居的方鎮逃亡。許多人自然死在了匈奴兵的刀下,但也有僥幸逃出來的,結伴朝長安方向而去,遇到這支北上的軍隊,得知是李穆的應天軍,如見救星,跪在道旁求助。

李穆命軍醫救治受傷和生病的逃難之人,給其餘人指點去往長安的道路,不分胡漢,一視同仁。這一日,開到一處名為石口的關隘。

這裡距離雁門,不過隻有數百裡路。劉建指定的用以交換人質的方鎮,就位於石口和雁門關的中間。

長途急行,士兵見乏,李穆命軍隊暫時駐紮下來,士兵抓緊歇息,自己帶了幾人,換上路人衣裳,先行去往方鎮探查地形。

方鎮從前是位於這條古道之上的一個商貿點,東西南北的客商雲集於此交易換貨,一度曾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後來因為戰亂,荒蕪了下去,這兩年,就成了那些被強行遷到這裡充作奴役之人的臨時聚居之處。日複一日,風沙侵襲,如今城垣坍塌,周邊被埋,城內僅剩的那片還沒被黃沙掩埋的黃泥民居,也是低矮破舊,荒涼無比。

高桓那日在敵營裡偶遇高嶠,心知就算他還沒救出伯母母子,如今人也一定在他們附近,這讓他放心了不少。但想到對方守衛森嚴,伯父畢竟勢單力薄,且至今也沒什麼好消息傳來,心中又有些忐忑,故得知李穆要去暗探方鎮,立刻要求同去。

幾人縱馬疾行,半日便到。快到之時,下馬改為步行,遠遠看見鎮口的方向,高高地掛著些長條狀的東西,風中晃晃蕩蕩,吹來的風裡,隱隱漂浮著一股腐肉的臭味。=思=兔=網=

走得近了,這才看清,鎮口的黃泥土牆和木樁之上,竟掛滿了一具具的屍體,地上更是伏屍遍地,足有數百具之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最小的一具,看起來不過幾歲大而已。

從屍身上殘餘著的襤褸衣著判斷,應該都是前些日逃亡不成,被匈奴兵抓回來的鎮民。

屍身已然腐爛膨脹,麵目恐怖,一群烏鴉停在附近,正啄著腐肉,看到來了幾個活人,發出幾聲怪叫,振翅飛上空中,卻不停地盤旋在腐屍之上,不肯離去。

空氣裡充滿了濃烈的臭味,入目所見,更是如同人間地獄。

這幾名隨從,無不是跟隨李穆出生入死,從屍山血海裡走過的悍員,但麵對如此景象,亦是麵色微變。

高桓早也習慣了戰場殺戮,但身處如此境地,一時無法呼吸,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嘔了幾下,定了定神,才直起身,怒道:“這些禽獸不如的匈奴人!定是知道咱們會來這裡,故意留下這些屍體,好給咱們一個下馬威!等抓住了這些匈奴人,不將他們碎屍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

李穆打量了下四周,穿過一具具的屍身,走進已經空無一人的鎮子,察看了一圈,最後爬上附近地勢最高的一座坡丘,立在上頭,眺望四周,出神了片刻,便出鎮,一語不發,隻帶著高桓一行人,踏上了回程的路。

傍晚時分,漸漸接近駐軍的營地,前頭道旁,走著一行十數人的難民,聽到身後傳來馬蹄之聲,回頭,見來了幾匹快馬,急忙讓到路旁。

李穆經過這一隊難逃人時,回頭看了眼行在隊伍末尾的兩人,忽然放慢馬速,停了下來。

高桓見他停下,便也跟著勒馬,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見那二人赤著兩腳,挑了一副破破爛爛的家當,正跟著前頭之人低頭向前。他們衣衫襤褸,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而粗糙,神色愁苦,看起來和這些日在道旁遇到的逃難之人,並沒什麼區彆。

高桓有些不解。

李穆看著那二人越走越近,等到了跟前,命隨從攔下,冷冷地道:“你們是烏乾的手下吧?”

他說的是匈奴人的話。

烏乾便是西涼皇帝劉建派來駐守雁門的統領,官居西涼左將軍之位,手下兩名萬騎長,多個千騎長和百騎長,是劉建的得力乾將。

此前西涼和北燕交戰之時,慕容替所養的那支號稱無敵的鐵甲騎兵,就曾敗在烏乾的手下。此次劉建將他派來充當先發,和李穆交易人質,足可見對他的信賴。

二人被攔下,麵上皆露出茫然恐懼之色,立刻下跪,不住地叩頭,其中一人苦苦哀求:“我們都是漢人,從前是被匈奴人強行抓去做苦役的,家裡人都死光,如今僥幸才得以逃脫,也聽不懂匈奴話,不知道長官在說什麼。”

李穆看向一旁的高桓,繼續用匈奴語對他說道:“殺了他們!”

大多數匈奴人的相貌,和漢人相差無幾,頭發束起,換身裝束,再學會說漢話,混在漢人裡,便很難辨認。

高桓知道這個道理。但實在看不出來這兩個人和其餘的逃難之人有何區彆,更不知李穆何以認定他們是匈奴人的奸細。但見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