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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71 字 5個月前

了決心。

高胤在發給她的密奏裡,如實講述了自己和洛神會麵的經過。

他再次強調,他願以自己的人頭擔保,長安如今絕對不是朝廷需要防範的首要目標,需要防範的是榮康,務必限製他的權力。

他強調,這並不僅僅隻是來自於長安的提醒,更是自己的隱憂。

榮康本隻是個地方方伯,借許泌之亂而起勢,這幾年,對朝廷之事異常熱絡,勢力不斷地擴大。結合他從前在巴地蠶食周邊的劣跡來看,榮康絕非安分守己之人。如今朝廷局勢微妙,倘若再不對他的權力加以限製,比起李穆,他更有可能成為大虞的心腹之患。

這幾年裡,榮康的官職一直不斷地得到提拔。在李穆接走洛神,和朝廷決裂之後,高雍容便提拔他為鎮西將軍,荊州刺史,命他領兵去攻義成。無果而歸之後,他駐軍荊州,向朝廷上了一道請罪書,等待降罪。

高胤沒有想到的是,他發給高雍容的這封推心置腹的私信,非但沒有達成目的,反而令當朝太後,變得愈發疑慮,乃至惶恐不安。

她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如今竟連高胤,也被長安那邊給說動了!非但不執行自己的命令,反而開始幫著長安開脫罪名。

她原本倚仗的高氏,日後還能讓她繼續依靠嗎?

當信任開始產生裂痕,偏執和疑慮,便如同一條吐著毒信的蛇,盤在陰暗的角落,用盲目和自大的毒液浸染人心,直到徹底地蒙蔽人的雙眼。

放眼天下,她還能夠借力自保的,除了那個正在被長安詆毀離間的榮康,再也沒有第二人了。

在高雍容的眼裡,榮康本是個一心仰慕士族,想要獲得士族認可的莽夫。

李穆雖然出身低微,但好歹也是庶族。

而這個榮康,連庶族也不是,根本就是一個來自化外的蠻人。

這樣一個人,竟也敢覬覦自己的堂妹洛神,甚至不止一次,在她麵前表露出他日若是扳倒李穆,希望太後能賜婚他和洛神的意思。

高雍容從心底裡鄙視,但當麵卻從未明確拒絕過他的癡心妄想。

她需要這個蠻人對自己言聽計從。而榮康這幾年,對她一直俯首帖耳,除了上過那個叫她後來紮心的所謂“祥瑞”和沒能打下義成之外,其餘表現,令高雍容很是滿意。

而如今,長安之所以要借高胤之口提醒自己當心榮康,自然是有用心。十有八九,不過離間罷了。

這一夜,高雍容在兒子的寢宮裡,注視著他那張沉睡的麵容,被自己母子即將就要淪為孤家寡人的恐懼折磨著,徹夜難眠。

天亮之後,她不再猶豫,下了兩道懿旨。

第一道是下給高胤的。命他繼續駐軍原地,嚴密監視著長安的動向,封死李穆的南下之道。沒有朝廷的命令,不許擅自回兵。

第二道,便是加封榮康為郡公,兼江州刺史,命他發軍駐到江州,隨時聽從朝廷的調遣,以拱衛下遊,應對可能發生的任何針對建康的攻擊。

這兩道懿旨,再次在朝廷引發了軒然大波。

馮衛一開始極力反對。

太後看似沒有聽從劉惠他們的主張,公然宣布李穆是為逆臣,給日後轉寰留了餘地,但如此安排,尤其是引榮康入江州,在馮衛看來,如同將建康門戶大開,很是危險。

建康隻駐有萬餘宿衛軍。向有建康門戶之稱的廣陵,軍隊主力也已被調去防範李穆,如今隻剩部分守軍。

從江州到建康,雖不算近,但在沒有足夠廣陵軍鎮守門戶的前提之下,將榮康引入江州,無異於是將建康置於他的保護之下。

萬一榮康不可信,建康岌岌可危。

但這一回,高雍容的態度卻十分堅決,命榮康即刻到江州就任。

榮康的反應,也令高雍容很是滿意。

他在收到朝廷委任之後,感恩戴德,不但八百裡加急上了一封感恩書,為表達對朝廷的忠心,還提出要將自己的長子送到建康為質。

高雍容不但就此徹底打消了疑慮,就連馮衛,在知悉榮康的這個決定之後,態度也終於有所緩和,不再像先前那樣堅決反對了。

畢竟,在廣陵軍不能及時返回的情況之下,倘若榮康真的忠於朝廷,讓他駐兵江州,對建康來說,如同多上了一重保障,自然是件好事。

……

這一年的深秋,大江南北,黃河上下,冥漠之中,人人各行其道,走上了已擇的那條道路。

李穆和洛神再一次地辭彆,踏上了他的北伐之路,為自己少年時便曾立下的雄心壯誌蹈鋒前行。慕容替厲兵秣馬,拉攏盟友,會師雁門,發誓要手刃仇敵,雪儘前恥。高胤枉有一身血氣,卻如索在身,寸步難行,隻能駐軍原地,徒勞地向朝廷再次發去奏報,盼望能說動當政之人,容許自己返回他該在的位置。而榮康,則帶領著他的軍隊,一路沒有阻攔,直奔江州。

不管北方如今又如何風雲再起,至少在南朝,看起來,一切仿佛都在高雍容的掌控之中。

正當朝廷上下,翹首等待著榮康履行諾言,將長子送到建康為質之時,情況變得不對勁了。

據消息,榮康的軍隊在抵達江州之後,竟然沒有按照調令指示的那樣就地駐軍,而是沿著大江,朝著下遊繼續東進。

高雍容起先並不相信,直到數日之後,陸續收到了沿途幾個太守發來的急報,這才意識到了問題。

消息稱,榮康以護送長子入京做人質為借口,統領大軍繼續東進,勢不可擋。以各郡那點可憐的地方軍事力量,根本無法製止。他們能做的,也就是第一時間上報朝廷,希望朝廷出麵乾預。

高雍容立刻派遣劉惠趕去,阻止榮康的這種行徑,命他帶著軍隊退回江州,隻允許他的兒子入京。

劉惠不但在朝廷身居高位,更是當下建康士族中的名士,以機敏和辯才而文明,先前榮康數次入京之時,對他諸多奉承,看起來頗是敬重。出了這樣的事,派他出麵解決,最是恰當不過。

但劉惠的表現,卻叫高雍容和朝廷官員徹底失望,並為之恐懼不安了起來。

劉惠見到榮康的時候,榮康的大軍如入無人之境,已經開到了毗鄰丹揚郡的石城。

據和劉惠同行,後來逃回的那個黃門侍郎講,會麵之初,劉惠趾高氣揚,頤指氣使,榮康態度謙卑,但等劉惠傳達朝廷旨意,命他即刻帶兵掉頭返還江州之時,榮康立刻變臉,說自己是奉了太後之後,親自送兒子入建康做人質而已,不肯返回。劉惠自覺受了冒犯,很是生氣,罵榮康是鴃舌鳥言的蠻人,不講信義。榮康大怒,當場將劉惠和從屬全部扣下。這侍郎恰好當時因了身體不適,留在營中沒有同行,聞訊不妙,脫了官袍和道旁百姓易衣,裝成衣衫襤褸的路人,這才僥幸避過追拿,逃回了建康。

滿朝文武,被這個消息徹底給驚住了。

榮康的意圖,至此已是昭然若揭。

馮衛痛悔萬分,懊悔自己起先竟也放鬆警惕,沒有堅持反對到底,以至於引狼入室,釀成了今日之禍。

高雍容更是心亂如麻,一口氣沒有提上來,險些暈厥了過去。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幾年間,自己一手栽培起來的這個外表看起來忠厚可靠的地方將領,竟也暗藏了如此狡詐而毒辣的禍心。

他的軍隊倘若開到建康,以建康的這點兵力,根本就沒有招架的餘地。

到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終於想起了堂妹先前經由高胤之口對自己的提醒,也想起了高胤那支至今還被壓在長安附近的軍隊。

一夜之間,她的嘴角起了燎泡,人也病倒了,卻不願在朝臣麵前有半分的示弱。‖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天的朝會,她強打起精神,帶著自己的兒子,站在通往大殿的門口,耳畔聽到滿朝官員對自己的低聲抱怨之時,生平第一次,她深刻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四麵楚歌。

她派人火速過江,送信到廣陵,急調高胤此前留在那裡的駐軍速來應援阻攔榮康。

同時,以最快的速度送信給高胤,命他即刻回兵。

信使出發之後,高雍容和大臣們開始了焦心的等待。而榮康軍隊很快就要開入京師的消息,也在全城迅速蔓延了開來。

所有曾經曆過數年之前許泌之亂的人,在心底裡,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種舊日噩夢即將再臨的恐懼和絕望。

那一次,危難中的建康,有高氏家主高嶠臨危受命,站出來帶著將士血戰到底,直到李穆到來,拯救了這座皇城和城中之人。

而這一次,當相同的噩夢再一次降臨,誰又將會是他們的拯救?

再也沒有拯救了,更是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不過數日之後,來自江北的消息,便如瘟疫一般,帶著絕望和恐懼,迅速地席卷了全城。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駐在青州的北燕三萬軍隊,對隻剩不到一萬駐軍的廣陵,發動了進攻。先前因愧悄悄南歸的高允已趕去廣陵,領著那不到一萬的人馬,阻擋鮮卑人的南下,軍隊正陷入苦戰,自身恐怕也是難保,根本無法回兵保護建康。

而遠在長安的廣陵軍主力,這時候即便能夠如期收到消息,亦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更何況,就連消息,也被半道攔截了。

月初,就在建康城裡的富貴人家開始卷著細軟連夜逃離,而更多的民眾人心惶惶之時,榮康的大軍,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順利地開到了建康城外。

親自指揮建康保衛戰的馮衛被俘,數名頑強抵抗的武官被殺,不過半日,榮康的大軍便撕開了由一群毫無戰鬥意誌的宿衛軍所布防出來的陣地。

麵對著如潮水一般湧來的侵入者,馮衛除了痛哭流涕,再也沒有任何彆的辦法。

城門全部被堵死了,建康變成一座圍城。

榮康騎著馬,在身後鐵甲軍隊的簇擁之下,於道旁建康百姓恐懼的目光注視之下,得意洋洋,呼嘯入城,徑直闖入皇宮。

大虞的太後,帶著皇帝、皇室、士族,以及身後那一群如喪考妣的官員,從出逃的道上,被身後追趕而來的榮康士兵攔截了下來。

這群昔日高高在上,從出生日期,便受著膏梁錦繡供養的高貴之人,宛如一群難民,隻能步行著,被周圍那些持著刀戟、如狼似虎的士兵,一路趕回建康城,回到了皇宮。

那一日,建康城上方的那方深秋天空,碧藍如洗,鴻雁北歸。

南國的秋空,竟難得也有了一絲北地的颯爽和通透。

榮康高高地坐在建康宮大殿的那張寶椅之上,正摸著扶手上浮雕著的一條黃金盤龍的龍頭,看見被士兵驅趕著入了大殿的那群人,他起身下了寶座,朝著眾人走來,將一隻血跡乾涸,皮肉已然開始膨脹腐爛的人頭,擲到大殿光潔的地麵之上,說道:“臣不過是奉太後懿旨,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