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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22 字 5個月前

行路辛勞,曉行夜宿,一路北上,到了八月底,終於漸漸接近義成。

這日晌午,行到一座山梁腳下,頭頂日頭正當火辣,洛神見眾人辛勞,便叫大夥稍作歇息。

水路加上陸路,已經走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這裡距離義成,終於隻剩不到數百裡的地了。

翻過這道山梁,三四天內,應當就能抵達。

一路輾轉到此,洛神本已很是疲累,但想到很快就能到了,精神又倍加振奮。坐在山腳下的一片樹蔭裡,喝了幾口侍女遞來的水,眺望遠方之際,方才被派去翻山探路的士兵已是縱馬疾馳歸來,喊道:“山那邊有大隊的軍隊,正往義成方向而去!”

這幾年,這一帶原本活動著的所有勢力都已被李穆清掃乾淨。義成有一支大約兩萬人的日常駐軍,由郭詹和戴淵留守。這裡離義成,不算很遠。

洛神的第一反應,軍隊應當是義成守軍。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事情仿佛沒那麼簡單。

李協樊成向那士兵問了幾句話,李協翻身上馬,帶了幾個人,迅速朝著山梁而去,樊成則將所有的士兵集結到了洛神的周圍,神色異常凝重。

洛神問他:“軍隊不是我們的人?”

“看樣子似乎不是。但方才隔得遠,瞧得也不太清楚。夫人先莫擔心。李都衛已去探查,等他回來,便知詳情。”

洛神心口咯噔跳了一下。

倘若山梁那邊此刻正發往義成的那支軍隊不是自己人,又會是誰?

就在這一刻,她忽然想起那日自己離開白鷺洲時,堂姐高雍容最後說的那一句話。

她對自己說,李穆是沒有明日的。倘若她走了,她必會後悔。

那時她對那句話,並未多加留意。

但是就在此刻,她的心裡,忽然湧出了一種濃重的不祥之感。

……

李協回來的時候,抓了一個脫隊的斥候。

從對方的口中,洛神聽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那支軍隊發自西南的巴東,由太守榮康親自率領,兵馬五萬,一路急行,目標是襲取義成。

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仇池也已被控製了。

以兩萬對五萬,再加上仇池從側助力,義成如何應對?

她爬上山梁,入目所見的景象,叫她心驚肉跳。

就在山梁的另一側,那片廣袤無垠的曠野裡,滿坑滿穀,被一支龐大的軍隊所充斥。軍隊宛如密密麻麻的蟻群,正朝著義成的方向而去。遠處,塵土飛揚,隱隱有野獸的咆哮之聲隨風入耳。

那是來自仇池的獸軍兵團。

義成已經不能去了。

幾人很快商議完畢。

李協即刻趕往義成傳送消息,同時派人奔赴長安,叫長安發兵,馳援義成。

洛神則暫時停留在原地。樊成尋了一處隱蔽的藏身之所,建了個臨時的宿營之地,一行人暫時落腳下來。

三天之後,派去義成方向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

榮康的軍隊已經開到了義成之外,展開了猛烈的攻城。

這幾年間,為方便長安和義成之間互通,更為保證長安能在最快的時效裡收到來自義成的任何消息,李穆在連通兩地的那條軍道之上,每隔五十裡,便設一個驛點。

信使五十裡更換一次馬匹,日夜兼程,消息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傳送,兩天之內,就能抵達長安。

李穆在長安駐有重兵,洛神相信,高桓和孫放之在得知義成被攻擊的消息之後,必定會以最快的速度,組織馳援。

快則七八天,慢則十天。十天之內,援軍一定能夠到來。

以義成城牆的高大堅固,加上城內那兩萬訓練有素的守軍,洛神相信,即便四麵被圍,守軍堅持到援軍到來的那一日,應該不是問題。

她在焦慮和期盼中,日夜等待著來自長安的回複。

幾天之後,消息終於送了回來。但事情的嚴重程度,已經遠遠地超出了洛神原本的想象。

就在慕容替向南朝發去囯書求和的同時,北燕也絲毫沒有停止對潼關的進攻。慕容替親自出征,傾舉國之兵,二十多萬人馬,全力西進。

李穆軍隊如今就在潼關一帶,鏖戰北燕大軍,短期之內,必無法脫身。

而自己的長兄高胤,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領著軍隊發往長安,不但已經截斷義成和長安之間的軍道,據說他此行,還奉朝廷之命,接替李穆的長安刺史之位,要接管長安。

這個突如其來的新的消息,令洛神徹底震驚了。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高家之人,竟會如此地卷入了這場原本發生在皇室、李穆和慕容替之間的紛爭裡。

至此,她也終於明白了高雍容的全部計劃。

將自己扣在建康為質,與此同時,以最快的速度,派榮康襲擊義成,派高氏軍隊去占領長安。

義成是李穆的發起之地,長安更是保證李穆軍隊獲得糧草供應的後方基地。

倘若高雍容的計劃能夠成功,這對正與北燕鏖戰的李穆大軍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原來,之前對自己的發難,不過隻是一個開始。

這一連串的閃電用兵,才是她在背後射向李穆的真正的利箭。

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何那日離開之時,高雍容對自己說出了那樣一句話。

她還是低估了自己堂姐的底線。

再也沒有絲毫的懷疑——顯然,在自己的堂姐和北燕皇帝慕容替的中間,除了所謂的停戰議和,兩人必已達成了某種私下的,不為人知的默契。

長安也即將麵臨危機。顯然,已不可能再指望那邊能發兵救援義成了。

她該怎麼辦?

她渾身冰冷,人幾乎站立不住,慢慢地坐了下去。

周圍的空氣,仿佛也隨之凍住了。

樊成帶著幾百士兵,站在她的麵前,神色異常凝重。

她一動不動,仿佛一具石像,隻感到身體裡的血液,如潮水般鼓漲,衝刷著她的耳鼓,轟轟地響,整個人不住地冒著冷汗,很快,汗水便將衣衫濕透了,緊緊地貼在她的後背之上。

一陣風過,她打了個冷顫。突然之間,眼前浮現出了一樣東西。

她想了起來。

那年父親離開的前夜,曾給自己留下的那隻小盒子!這幾年,她一直妥善保管著,這次離開建康,更是隨身攜帶。

她猛地站了起來,奔向那座自己臨時過夜的帳篷,衝了進去,打開箱子,迅速地撥開衣物,很快便找到了那隻小匣。

她拿起一旁的鑰匙,顫唞著手,將鑰匙插.入那把小鎖的鎖孔之中,一扭。

伴著輕微的“哢嗒”一聲,鎖開了。

洛神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手心濕透,汗水更是從她額頭滾滾而下,迷住了她的眼睛。 本 作 品 由 思 兔 在 線 閱 讀 網 友 整 理 上 傳

她抬袖,飛快地擦去汗水,打開盒子,赫然看到裡麵置了一枚虎符。

虎符之下,壓著一張折疊整齊的信箋。

兩樣東西,便如此靜靜地躺在匣子裡。仿佛很早之前,就已經在等著她的開啟了。

第142章

這是高嶠留給洛神的一封信。

他說的第一句話, 便是但願這封信,能一直封存不啟。因一旦啟封, 則必是朝廷發生了他最不願見到的一幕。

接著又說,他以弱冠不到之年,掌高氏家主之位,官居高位, 事朝廷半生,知門閥之蠹弊,皇室之褊狹, 庶民之多艱,當年北伐失敗,除自身能力所限之外, 身後掣肘,也未嘗不是羈絆。

高嶠對女兒說,阿耶對朝廷,並非無尤無怨, 亦不是沒有身體力行, 但所能做的,卻極是有限。身為高氏家主, 在與生俱來的身份地位和與皇室、門閥之間世代耕滋, 根深蒂固的利害攸關麵前,他欲做能吏, 乏有魄力, 欲做循吏, 又有負蒼生和天下。為官二十餘載,內外交困,形同煎熬。以他自評,便是誌高力絀,一事無成。而放眼南朝,過江名士多於鯽,能安天下者,卻未見一人,直到得見李穆,如見這微世之下,一點火光。

君臣相安,國得以起死回生,民得以安家服業,這便是他的希冀。

故哪怕明知朝廷已是沉屙難起,他也依舊希望他看重的李穆,能與自己扶持了半生的這個朝廷,各退一步。

但他又怎不知,世間本就難得兩全之法?自己如此希冀,何等渺茫。

高嶠說,日後,倘若李穆並未做出恃功希圖移鼎之舉,而高後卻因私心阻撓北伐,乃至圖謀加害李穆,便是他絕難容忍之事。而兩方對立,必會將她牽涉其中,也將會是她的一道難關。

所以他將這最後決定權,交給洛神。

因他相信自己的女兒。不會因李穆是她丈夫,或高後冠有和她相同姓氏而以私心斷事,有所偏頗。

高嶠對女兒說,他給她留了些準備。

第一便是陸柬之。他那裡,以地方郡兵的名義,替自己養著一支完全效忠的軍隊。將士除了部分陸氏舊軍之外,其餘全部都是當年跟從自己曾經北伐的家兵和他們的子弟,無不驍勇善戰,是為精兵。三年前起,奉了自己的命,聚於陸柬之的手下。

他之所以要暗中保有如此一支完全脫離於廣陵軍的軍隊,目的便是以防不測。隻要接到她的消息,陸柬之隨時便會集合軍隊,為她所用。

他給洛神留下的另一樣東西,是匣中那枚雙爿合一的虎符。

高氏每一代的家主,各自都擁有一枚用以標信身份、調令軍隊的虎符,軍士熟知,見虎符如見家主,而家主死後,虎符便隨葬主人。

匣中的虎符,便是代表高嶠身為高氏家主的印信。

高嶠說,高氏與皇室參差關聯,他將自己的虎符留給她,隻是為防萬一的考慮。從前他在離開之前,曾私召高胤,道日後若見虎符,如見本人,持符人的所言,便是自己之命,命高胤必須遵照。高胤當時慨然允諾,料他不會食言。

父親在信末說,今日之亂,究其根源,早有端倪,錯全在他。但願信中所留,能助她一臂之力,也算是當初為自己強留李穆扶持南朝的而做的一點彌補。

最後他叮囑女兒,無論出了何事,行事,務必要以自己安全為第一考慮。

洛神心跳得飛快,雙手抖得厲害,一目十行地讀完了信。

她終於明白了,為何陸柬之會在去年向朝廷上表,自求西陵太守一職。

西陵位於江北,地處江夏和江陵之間,並非要衝之地,隻是一個普通的中等郡縣而已。當時他孝期一滿,馮衛便親自舉薦,想重用他。沒想到他卻自求去做西陵太守,叫滿朝之人迷糊不已。當時馮衛還勸了他一陣子,道以他的才名,去那裡做個太守,實在大材小用。陸柬之卻以自己早年遊曆經過西陵,喜愛那裡山水風光為由,請求朝廷批準。馮衛見他去意堅決,疑心他還沒有從當初被李穆打擊的陰影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