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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92 字 5個月前

上伴著,等了良久,終於見到高雍容出來,急忙迎上,見她眼睛微微浮腫,似乎帶了點哭過的痕跡,臉上卻笑容依舊,壓下心中疑慮,自然不會多問半句。

送走了高雍容和幼帝一行人,洛神心中懷著疑慮,匆匆回到父親的書房,看見他還坐在方榻中央,閉著雙目,一動不動,猶如入定,臉色泛著灰白的顏色,瞧著有些嚇人,不禁擔心不已,一時也顧不上問彆的,問道:“阿耶,你怎的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高嶠慢慢地睜開眼睛。

洛神看見他眼底透出一片血絲,愈發擔心,急忙上前扶他,說道:“阿耶,你若是累了,女兒送你回房,你早些歇息吧……”

高嶠微微一笑,順著洛神的攙扶,從榻上起了身,啞聲道:“你莫擔心,阿耶無妨……”

一句話還沒說完,洛神見他麵露痛苦之色,身體微微前傾,口中竟嘔出了一口血。

“阿耶!”

洛神大驚失色,一邊用力攙住站立不穩的父親,一邊轉頭向外,高聲喚人。

門被人一把推開,李穆快步而入,一把扶住了高嶠。

高嶠定了定神,慢慢地推開了李穆的手,站直身體,吩咐聞聲奔來的高七:“召集族人,三日後,到高氏宗祠齊聚,我有話要說。”

……

父親歇了幾天,精神看著終於好了些。

洛神私下悄悄問太醫,太醫說高相公的嘔血之症,是肝失疏泄,氣機鬱滯所致,隻要放寬心懷,慢慢調養,身體便能恢複。

洛神這才稍稍放了些心。

當天,高家那些留在京師裡的排得上輩分的宗族中人,總計不下數十人,全部聚齊到了祠堂之中。

高允、高胤和高桓等人都來了。

高嶠先將高允單獨召入書房,和他私談了片刻。洛神在外,隱隱聽到了幾句父親和叔父的說話之聲。

父親在向叔父解釋為何自己要將家主之位托給高胤。叔父似乎表達了理解。片刻後,他二人出來,洛神看到叔父微微低頭,眼角似乎有些泛紅,一語不發,隨父親朝前而去。

按照時人的慣例,大家族的上一代家主,隻有死去,方可將家主之位轉個下一繼任之人。

高嶠當眾宣布,自己往後不在之時,高氏家主由高胤代為掌管。又因高允輩分高,有資曆,叫高胤遇事若是不決,多和高允商議。

高胤是高嶠早已擇定的下一任高氏家主,高家出了如今這樣的變故,高嶠心灰意冷,往後可能離開京師,雲遊天下,這個消息,高氏族人早已暗中相互傳告,此刻聽到他如此宣布,倒也沒有引發多少的震驚。

眾人低聲相互議論了片刻,有向高胤道喜的,有向高嶠打聽他日後去向的,自然,其中也有不少人,向高允暗暗投去異樣的目光。

高胤力辭不成,跪謝過高嶠,起身來到高允的麵前,恭恭敬敬地向他見禮,說往後還需他多多相幫。

高允哈哈大笑,握住高胤的胳膊,拍了一拍,無不應承。一時之間,祠堂裡氣氛融洽,一片歡聲笑語。

當晚,高府舉行家宴,李穆和洛神一道出席。席間,眾人爭相向李穆敬酒,李穆來者不拒,宴畢微醺,洛神送他回房。

兩人進屋還沒片刻,外頭仆婦來喚,說大家叫小娘子去書房,有話要說。

洛神正在幫李穆解衣,忽聽父親單獨召自己,不禁疑慮,停了手,看向李穆。

李穆輕輕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去吧,莫讓嶽父等久了。”

第134章

高七等在書房之外, 向洛神恭敬地躬身,替她推開了門, 低聲道:“小娘子進去吧,大家在裡頭等著。”

屋裡燭火通明,高嶠坐在那張方榻之上,見她進來了, 含笑點頭,示意她到自己的近前。

洛神登榻,坐到了父親的身畔。

高嶠並沒有立刻開口。父女相對默然了片刻, 洛神說道:“往後女兒不能侍奉於父親之側,隻求阿耶無論去往哪裡,記得一定要保重自己。”

父親將這裡的事情一一交待完畢, 顯然,很快就要離開建康了。

建康城裡的許多人,包括高家人在內,無不認為蕭永嘉早已死在了那場兵亂之中, 而高嶠之所以遲遲不肯為亡妻舉辦葬禮, 隻是因為他還固執地不肯接受如此的一個事實罷了。

甚至還有一種暗地裡偷偷流傳的說法——那些人在背地議論,長公主的死之所以會對高相公打擊如此之大, 以致於他至今無法接受, 是因為他半生無子,妻子又恰好死在了臨盆之前——如此一樁人間慘劇, 無論放到誰的身上, 一時也是無法釋然, 難怪他會如此耿耿於懷。

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年了,母親始終沒有任何消息。想到她生死未卜,想到父親很快就要離開,不知何日才是下次相見,她的心中,慢慢地被難過和惆悵所充塞。

高嶠說:“阿彌,阿耶昨晚去了趟白鷺洲,船到洲口,便又回了……”

他頓了一頓,慢慢地抬起視線,落到了女兒的臉上。

“阿耶無顏登島……”

他苦笑道。

洛神望著父親唇角鐫刻的那一縷深深的紋路,忍住眼底湧出的酸澀,說道:“阿耶,阿娘出事全是意外,你不要過於……”

話沒有說完,便停住了。

父親怎可能不難過,又怎可能不自責?

高嶠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阿耶很早以前就想離開建康了,如今終於可以達成心願。阿耶知道,你阿娘還在的。你放心吧,總有一天,阿耶一定會將她帶回來的。”

“阿耶——”

洛神再也忍不住,一下便紅了眼圈。

高嶠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以示撫慰。

他說:“阿彌,我知道你和敬臣的所想。等建康事平後,你原本是要隨他去往義成的,或是長安。那些都是好地方,比建康要好。但如今,你卻不能走了。是阿耶委屈了你。”

朝廷從前原本有一項規製,凡三品以上的大臣,無論是朝臣或是外臣,無特殊緣由,家眷須得長居京師。

這項規製,從朝廷南遷之後,因為皇帝權力被世家架空,慢慢也就形同虛設。直到不久之前,許泌之亂平定之後,馮衛有感於早在許泌作亂之前,許氏家人便全部遷出了建康,以致於毫無羈縻,肆無忌憚,遂與禮部提議複立從前的這項條令。

當時一提出來,太後高雍容自然點頭,下麵的文武百官,也沒有人不讚成的。

馮衛為表率百官,就在半個月前,已經將自己原本居於豫章的老父接入建康。百官不分文武,亦紛紛效仿。

“敬臣母親眼目不便,且年歲大了,馮衛當時特意在我麵前提過,道她可不必遵循此令。但是阿彌,敬臣身居高位,為百官之首,人皆望之,你是大司馬夫人……”

高嶠望著女兒,眼底裡流露出一道歉疚之色。

“倘若你也不居建康,則此令形同虛設,無以號令百官,上行下效。”

早幾天前,李穆還沒有班師回朝的時候,洛神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往後,倘若沒有特殊緣由,不管李穆人在哪裡,自己是必須要長居建康了。

從前原本想過,跟隨李穆,帶著阿家她們一起去往義成,如今落空,再也不可能了。說心中沒有半點失望,自然是假。→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但事已至此,隻要她的丈夫做一□□廷的大司馬,她就必須要做一天的大司馬夫人。

她沒得選擇,就如同李穆。

今日的他,看起來風光無比,在外人的眼中,位高權重,威儀赫赫。但是又有誰知道,這個大司馬的頭銜,於他而言,或許不過隻是一種看不見的羈絆?

洛神看著自己父親,再也忍不住了,話衝口而出。

“女兒有一話,便是忤逆,也想問一聲大人。阿耶,女兒還記得,曾幾何時,阿耶你分明還認為郎君心懷不軌,對他處處防備。到了如今,為何卻又勉強要他做這大司馬?皇宮的那張寶座,天下但凡有能力者,何人不覬覦?阿耶,你難道就不怕他位高權重,失了製衡,將來有朝一日,真的生出謀事之心?”

高嶠沉默良久,道:“阿彌,你既問了出來,阿耶便不瞞你。哪怕是到了如今,阿耶也還是看不透李穆此人。他攻下長安之後,與其說是外臣藩鎮,不如說是目無朝廷,阿耶在他的身上,見不到一個忠臣該有的模樣。但是大虞麵臨滅頂之時,恰恰又是他回兵相救,力挽狂瀾。”

“他不願效忠朝廷,心底分明似對朝廷有所抵觸,但所行之事,卻又完全稱得上是忠臣良將,沒有半分能叫人指摘的不是。”

“南朝早已病入膏肓了。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主事之人,光靠如今朝廷上的這些人,不必等到他謀事篡位的那一天,朝廷自己恐怕先也要倒。”

“阿彌,你懂阿耶的意思嗎?李穆如同一把雙刃之劍。向善,朝廷或許就此能夠一改頹勢,枯木逢春,向惡,則大虞蕭室的帝王基業就此翻覆,也是不無可能……”

他凝神了良久,看向洛神。

“阿耶也曾反複考慮。但最後,阿耶還是選擇將大虞交到他的手上。賭這一把,也賭自己的眼光。”

他自嘲地牽了牽唇角,露出一絲苦澀的淡淡笑意。

“阿耶這一輩子,看錯過很多的人。但這一次,阿耶覺得自己應當不會再看錯了。”

“何況,還有你在他的身邊。阿耶希望,你在做他妻的同時,也不忘自己身為高氏女兒應當負有的責任。”

高嶠注視著自己的女兒,慢慢又道了如此一句。

洛神一呆,心頭漸漸茫然,極是難過。

她想起許久之前,母親曾對自己諄諄教導,說,她不僅僅隻是高氏女,更是李穆之妻。

而今夜,父親卻提醒她,做李穆之妻的同時,亦不能忘記她身為高氏女而應當負有的責任。

父親何意,她豈會聽不出來?

說到底,父親終究還是沒有完全地信任李穆。哪怕他已決定相信他,將自己苦心維持了多年的這個南朝,交到他的手上。

她眼前不禁浮現出那晚上堂姐帶著幼帝過府,隨後和父親在書房密談了許久的一幕,臉色蒼白,一字一字地道:“阿耶!那晚上,您和太後,到底密議了何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需郎君扶持這個朝廷,您卻又不信他。連您都如此,何況是旁人?”

“女兒不會忘記高氏女應當擔負的責任。當初倘若不是為了高氏二字,女兒也決計不會嫁他。”

“但如今,我實在是不懂,大虞固然重要,但難道阿耶就不曾考慮,以郎君如此之高位,日後假若功高震主,旁人容不下他了,到時,難道他就該引頸自戮,以全所謂的忠臣之名?”

“倘若如此,這個忠臣,不當也罷!恕女兒不忠不孝,女兒這就和郎君離開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