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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49 字 5個月前

,情況和從前卻大相徑庭。

李穆每打到一處,民眾必夾道相迎,說起教亂之苦,人人咬牙,不但許多人主動充當探子,時刻向軍隊報告天師教兵的動靜,那些家中稍有餘糧的,遇軍隊駐紮之時,非但不藏,還會將先前為躲避教亂埋起的糧食刨出來犒軍。李穆若是推脫不過收了,也不會白取,當場予錢,不少分毫。

李穆深知,天師教亂之所以險些掀翻了半個朝廷,究其主要原因,還是受那吳倉蒙蔽而聽憑驅策的教眾實在太多。以吳地為例,據官府計,幾乎每兩戶之中,就有一戶教眾。吳倉起事後,跟隨他四處遊走的教兵,人數最多之時,竟高達驚人的數十萬之眾,往往這裡還沒撲滅,另地又起變亂,顧此失彼,滅之不絕,這才釀出了如此大的變亂。

為了瓦解教兵,除了打仗,李穆特意還從軍隊裡挑了一批能言善戲之人,每到一處,便於集市熱鬨之處向民眾演示所謂吞火、吞刀,刀槍不入的手段,以揭穿吳倉用來蒙騙信眾的伎倆。演示完畢,又叫人四處宣揚,普通教眾本是百姓,乃是受了蒙蔽,原本無罪,但凡退教者,往後不會追究從亂之罪,而且,若能從上家信頭那裡逃回當初奉出去的家財和糧食,官府一分不取,全部歸於那人所有。

吳倉深諳馭人之術,利用民眾畏懼鬼神,迷信崇拜的心理,起事之後,將教民化為教兵,對底層的教眾,半是威脅,為是誘騙。那些教眾當初入教,因相信所謂的教人一家,無不踴躍捐奉家資,帶著全家老小一道入教,被掏空家底的,也不在少數。如今或是被斷了退路,或是被吳倉許下的所謂日後的好處給迷了眼,這才隨他作亂。眼見情勢不對,即便是想退出,也是無路可走,隻能咬牙硬著頭皮跟從。

李穆如此宣揚,那些搖擺不定之人,誰不動心?又傳言,某地一些教民在當地香主那裡索回了當初奉出的錢糧,如今已經帶著家人回鄉種地,官府果然既往不咎。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沒過多久,李穆的軍隊開往會稽之時,軍隊還沒到,城裡的教兵風聞李穆大軍要來,自己先便亂了起來,根本無心作戰,紛紛去追當初介紹自己入教的頭領,索要捐貢,一級一級鬨上去,那些頭領被人追索,見勢不妙,連夜紛紛逃走,等李穆到達,幾乎沒怎麼費力,便拿下了這座東南大郡。

便是如此,靠著民眾支持、對底層教兵的分化以及軍士的善戰,不過短短數個月的時間,到了次年的三月,李穆便將天師教亂最猖獗的吳地收歸所有,繼而又收複了包括丹揚、錢塘、新安等在內的十幾個郡縣。

吳倉此時已經失去了大部分落入手中的郡縣,手下教兵日益減少,猶如喪家之犬,被逼帶著先前搜刮過來的財寶一路南逃,最後退到臨海郡,再無路可退,一場困獸之鬥,與一起作亂的兄弟被殺。

到此,這場從去年秋開始,一直禍綿到這年四月的大規模的教亂,終於平息。

東南那些曾落入教亂之手的郡縣,全部回歸朝廷。民眾對李穆愛戴有加,一些受禍最深的地方的民眾,竟還起議要替他立生祠,以紀他功勞。被李穆得知,派人過去,向當地民眾表示謝意,以皇帝剛駕崩不久為由,堅決予以辭拒,民眾這才作罷。

當了皇帝兩年都不到的東陽王蕭閔,本就體質柔弱,加上平日少節製,底子虛空,在去年底曲阿被圍之時,受驚過度,雖獲李穆救駕,在回來的路上,又不慎感染風寒,生了病。回宮之後,太醫雖多方調治,但皇帝一病不起,於正月底駕崩,四歲的太子登基。

當時李穆因了戰事正緊,無法脫身,隻向朝廷遞了一道祭折,未能回京奔喪。

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東南既定,李穆派人向朝廷發去戰事奏報,正準備班師回朝,卻得知了一個消息。

去年底,當李穆開始前去平定棘手的東南之亂時,高嶠派了建康戰中陣亡的廬江太守之弟尚衝和豫章太守裴真二人領兵,前去追擊兵敗西逃的許泌,擬徹底消滅他的殘餘勢力,再不給他死灰複燃的機會。

許泌引以為傲的襄陽,在此前雖然被李穆給端了,但他深諳狡兔三窟的道理,從前在經營荊州時,除了襄陽,於更上遊些靠近蜀地漢中的夷陵,替自己也留了一個去處。

逃回荊州後,他便退到夷陵,在那裡重整人馬,又利用當地的複雜地形和堅固的城防,和追擊而來的朝廷軍展開了拉鋸作戰,不但叫他守住了夷陵,就在不久之前,竟還奪了夷陵一帶的製江權,往來船隻,皆需向他納稅,更因他祖籍屬古宋之地,還建了宋國,自號為帝。

從荊州叛軍退回上遊之後,李穆便一直極其關注戰事的消息。

他最新得到的消息,便是高嶠已經派了傷愈的高胤領著軍隊發往夷陵增援,務必要攻下夷陵,將許泌叛軍徹底消滅。

這一夜,軍營裡的將士歡聲笑語,在慶功酒的刺激之下,大營之中,到處可聞軍士“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的放歌之聲。

歌聲之中,李穆久久無法成眠。

許泌之所以有如今的倚仗,靠的,便是楊宣的一己之力。

因為楊宣,才聚攏了那些士兵的軍心。也是因為楊宣,許泌才得以在朝廷軍的重壓之下,守住夷陵長達半年之久,甚至,如今還自立為帝。

他閉目,想起自己少年初投軍之時,受儘欺淩,十五歲那年,正是因為得了當時已是副將的楊宣的賞識和提拔,才有了自己後來的一切。

他想起當日,自己以六千士兵前往蜀地平梁州之亂,他出於擔憂,特意深夜時分,繞道遠行京口來提醒自己的一幕。

又想起去年在南陽時,他被自己說動,違抗許泌之名,配合發兵,解救陸柬之的圍城之困。

楊宣從前結果不善。

正是因為如此,他曾數次出言提醒。

在南陽時,李穆怎看不出來,楊宣並非沒有棄走之念。但終究卻還是敵不過許泌的老奸巨猾,知他重情重義,以一個兒子的腦袋,換來了一名宿將的不棄追隨,這筆買賣,實在合算。

如今高嶠又派高胤再去攻打夷陵。

一個是妻子的兄弟,一個亦長亦友,李穆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他很快就做了決定。命副將暫時紮營此地,繼續清掃那些逃入了深山老林的殘存的天師教勢力,自己於次日清早,隻帶一隊親隨,踏上了西去的道路。

這一路,他曉行夜宿,風雨兼程,終於在半個月後,趕到了夷陵。

他趕到的時候,高胤已經領軍逼到了城外,千軍萬馬,紮於距離夷陵城門不過數箭之外的曠野之上。

奇怪的是,無論高胤如何叫戰,城中皆無半點反應。

高胤圍了幾日,正和部下商議,決定硬攻之時,忽然得報李穆趕到,十分驚訝,急忙解散帳中會議,自己匆匆趕到轅門之外迎接。

“大司馬遠道而來,可是有事?”

駕崩的太康帝去年於曲阿封李穆為大司馬。大司馬位高職重,本朝幾十年來一直空置,無人擔當,倉促之下,禮部官員於章綬皆毫無準備,當時因了戰況嚴峻,便隻由吏部備案,並未正式封下金章紫綬,道平亂,班師回朝,再行冊封。

但朝中官員,從那之後,便都改稱李穆為大司馬。

高胤亦不例外,以官職稱他,語氣很是恭敬。

他一眼便看出李穆來得匆匆,身邊又隻跟了七八名雄健親衛,顯然不是奉了朝廷之名而來的,加上也知道他和楊宣的關係,不難猜到或許是為私由,故有如此一問。

李穆道:“高將軍,動兵之前,我想先去見楊宣一麵。”

大戰在即,李穆私下會見叛將,未免不妥。

李穆的語氣也很平和,不帶絲毫的命令口%e5%90%bb,但卻充滿了一種令人無法反對的意味。

高胤不過略一遲疑,很快點頭。

涉及攻城,從來都是易守難攻。何況夷陵城防牢固,又有楊宣這樣的宿將把守,倘若真的強攻,即便能夠攻下,士兵傷亡,也必定慘重。

高胤心裡很清楚這一點。

李穆微微一笑,轉身上馬,獨自朝著城門而去。

他一騎獨行,飛馳到了城門外的一箭之地,翻身下馬,在來自身後軍營和前頭城頭之上的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向著那扇緊閉著的城門,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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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城牆上方的垛口之後, 湧出了一排弩兵。

幾十張□□,齊刷刷地搭箭, 對準了正往城池而來的李穆。

李穆停步。

他才長途跋涉而至,一身布衣,風塵仆仆,利簇向身, 卻毫無懼色,獨立於城牆之下,腰間隻懸一將軍長劍, 袍袖當風,淵渟嶽峙,身形錚錚, 不怒自威。

“我乃李穆!楊將軍何在?請一晤!”

他向著城頭,揚聲而道。

聲音渾遠,被風傳而上,城頭人人入耳。

話音落下, 城頭城外, 身前身後,數萬之軍, 皆寂然無聲, 耳畔隻有野地來的大風狂卷漫天旗纛而發出的獵獵之聲。

垛口之後,沒有任何動靜。

“楊將軍, 我知你就在近旁!”

“士為知己者死, 此話不錯。你固然有豫讓之義, 但許泌,他卻何來的智伯之烈?為一念之私,興乾戈之烈。為他頭頂自戴的這頂宋帝之冠,多少民眾輾轉呼號,又多少的軍士枉死陣前?”

“我南朝之人,談及胡獠,無不切齒痛恨。為何?非發膚種族相異之恨。我等痛恨的,是胡人恣凶極惡,暴虐無道,一旦得勢,動輒屠掠,百姓如同螻蟻,生靈一片塗炭!府兵名號,雖帶家姓,但這些年,朝廷難道少了供養?朝廷何來的供養?一分一毫,一米一粟,無不是出自南朝百姓!百姓供養我等從軍之人,盼的是我等保一方安寧,衛四邊無犯。”

“楊將軍,你我皆行伍之人,所謂慈不掌兵。士兵戰死,本是天經地義。”

他的目光,從城頭那些向著自己張弓的士兵的臉上,一張一張地掃視而過。

“……但此刻,城頭這些以弓箭向我的士兵,其中哪一個,不是我南人中的勇士?既身為勇士,受南人哺養,不去殺那些奪我先祖之地的胡獠,竟為了將許泌之流擁上皇位,與我身後的同胞兄弟同室操戈,自相殘殺!”

大風從他身畔掠過,腰間那把長劍,發出微微的震鳴之聲。

“我李穆,生平以北伐中原、驅逐胡獠為第一誌願。我料楊將軍,還有你身邊那些因你而聚攏的將士,也絕非糊塗冷血之人!既知理,既熱血,何以還要聽憑許泌驅策,做如今這種糊塗之事?就憑他殺了一個兒子給你們看?”

“許泌之子,貪功冒進,當日為他一己之私,多少士兵枉死潁川?他本就是死有餘辜!楊將軍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