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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52 字 5個月前

日傳信綠娘之後,這些天,洛神一直在等她的消息。

前幾日,終於來了一個好消息,道她安排的人進展順利,一旦打聽到了什麼,立刻給她送來。

又等了數日,今夜終於有了新的消息。

洛神從睡夢中被喚醒,匆忙起身開門,接過阿菊遞入的信,看了一遍,吃驚不已。

“怎樣?打聽到了什麼?”

阿菊在旁舉著燈火照亮,催問洛神,神色有些激動。

綠娘用的那人,據說極是機靈。如此半夜送信,打聽到的消息,必定重要。何況看小娘子這表情,絕對不是小事。

洛神反應了過來,心中的驚詫,簡直難以言表。

她實在沒有想到,請人通過邵奉之去了解邵玉娘的平生經曆,竟會引出如此一個平日她根本沒有多加留意的大人物。

新安王蕭道承!

綠娘信中說,事情未必做準,也有可能是邵奉之在阿桃麵前吹噓。但因事關重大,阿桃不敢耽誤,趁邵奉之睡去,當時就打發老蒼頭連夜送信,她便也連夜轉信,以供洛神自己定奪。

倘若邵奉之的話是真的,事態實在是超出了洛神原本的想象。

她又看了一遍,壓下加快的心跳,持著信,立刻去往父母居所。

……

深夜,高嶠依然遲遲難眠。

他心事重重,聽著身畔的妻子,終於發出了沉睡的均勻的輕微呼吸之聲,悄悄起身,出房來到書房,點亮燭火,坐於案後,再次取出一封信,展開,又讀了一遍。

這信來自李穆。便是前次營救陸柬之成功之後他發來的。當時一起來了兩封。一封寫給自己的女兒,這封,寫給自己。

李穆在信裡,向他講了長安的狀況和隴西的局勢,表述了他接下來意欲平定隴西的計劃。

這些都在高嶠的意料之中。

叫高嶠感到意外的,是他在信末附上的一段話。

李穆說,出兵之前,那日三人議事過後,新安王曾又與他私下談了一番話,言明利害。言談間,多有勸自己明哲自保之意。新安王想必也是出於一番好意。但自己愚鈍,又身為外臣,對士族皇室間的利害紛爭,向來不大關心,亦不可理解。此次寫信,忽然想起這樁舊事,依然不解,遂隨筆添上,盼日後若有機會,能得高嶠指點,以示迷津。

信末的這段話,看似仿佛真的隻是他隨筆添注,在向高嶠求教。

但以高嶠對他的了解,怎可能相信?

看到的第一眼,便知李穆言下之意。

他分明是在委婉提醒自己,新安王陽奉陰違,有意借此機會削弱世家,從中漁利。

世家倘若徹底落沒了,誰是最大的受益者?

高嶠心知肚明。

對於高嶠來說,即便知道新安王乃至他身後的帝後真有這樣的意圖,他也不會感到驚訝。

朝廷為官幾十年,他見過太多如此的陰謀和算計了。

倘若這是真的,他唯一的感覺,便是絕望,徹底的絕望。

他知道李穆不會憑空捏造。但他真的不願相信,蕭道承和年輕的帝後,也與他們之前的蕭室一樣,將皇室和世家的權利之爭,放在了家國之上。

新登基的帝後和他們隨後表現出來的一言一行,曾讓高嶠原本已經起了退念的疲憊的心,再次慢慢複蘇,甚至起了希望,再次生出了一種南朝或許能夠就此中興的幻想和期待。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希望和期待,哪怕再累,他也是甘之如飴。

但是,就是李穆信中這段看似輕飄飄的話,在高嶠的心裡,紮入了一根刺。

他表麵上若無其事,但那天之後,麵對著蕭道承和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帝後,心裡,總是不自覺地生出一種淡淡的絕望之感。

他希望這隻是李穆多心,希望那日蕭道承和他私下的一番談話,隻是出於蕭對局勢誤判而導致的一種悲觀堅持罷了。

畢竟,當時當著自己的麵,他也曾反對過出兵。

但心底,那種隱隱的不詳之感,卻始終揮之不去。尤其最近這事,如此巧合,恰好又和蕭道承有關。

高嶠視線落在信上,眉頭緊鎖,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幾下輕悄的叩門之聲,接著,門被推開了。

高嶠抬頭,見女兒竟站在門口,不禁驚訝,將信收起,問道:“如此晚了,你怎還沒睡?”

洛神入內,望著父親,說道:“阿耶,女兒前些日瞞著你,做了件要被你責備的事。但女兒打聽了到一個消息。事關重大,女兒自己不敢妄下論斷,請阿耶定奪。”

她將那封信呈了上去。

第114章

父親很快便走了。

洛神望著他匆匆而去的凝重背影, 眼前卻還浮現著片刻之前,他剛看完這信時的眼神。

當時他臉色發青, 視線僵在了手中那張紙上。

他盯著信的眼神,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是失望,極度的失望。

洛神甚至有一種感覺, 父親眼底裡的某種光芒,就在那一瞬間,熄滅了。

這薄薄的一張紙和上頭的那些字, 正如她的所願,證實了她原先的猜疑。這一刻,她原本應當感到輕鬆。

但是她卻沒有絲毫的輕鬆之感。

因為父親的這反應, 她的心裡,甚至感到難過。

那些披著或偽善無辜,或道貌岸然麵孔的魑魅魍魎,在太陽之下縱情狂歡, 翩翩起舞。而真正肯為這個風雨飄搖的朝廷和國家做些事情的人, 不但負重前行,步履維艱, 還要時刻提防著隱藏在黑暗裡的不知何時便要殺出的偽裝和欺騙。

建康這座皇城裡, 布滿了層出不窮的陰謀,充斥了防不勝防的背叛。

耳畔忽然仿佛響起了這一句話。

她想起來了。

這是那一夜, 她的郎君李穆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之聲。

洛神抬眼, 看見母親來了。

“阿娘!”

洛神急忙迎上, 扶住了她。

“你阿耶走了?”蕭永嘉問。

洛神望了眼同行的阿菊,知她應已把事情告訴了母親,點頭:“阿耶出城去了。囑說不要走漏風聲。”

蕭永嘉慢慢坐了下來。

洛神見她麵帶倦色,眼睛下方一圈淡淡青色淤痕,勸道:“阿娘,你放心去睡吧。阿耶對那個邵氏,最多隻是感念舊恩,絕無彆意。何況又知道邵氏聽命於新安王了,更不會再聽信她的花言巧語。”

蕭永嘉搖了搖頭。

“阿彌,你以為阿娘還會擔心你阿耶對這女人有意?年輕時他便無心,何況是現在。隻怪阿娘從前不懂事,沒處理好事,以致引發仇怨,禍綿至今。如今阿娘也隻擔心你阿耶過於念舊,萬一被人蒙蔽,惹禍上身。”

“這回的事,你做得很好。那位綠娘,從前先替敬臣作證,如今更是幫了這個大忙,日後定要好好謝她。”

洛神說:“我知道。”

蕭永嘉沉%e5%90%9f了下。

“還有那位阿桃,她身邊可有人跟著?邵氏這趟回來,處心積慮,必定處處小心。萬一被她知道邵奉之在外吐露了消息,我怕她會對人不利。”

“阿娘放心。綠娘先前安排她過去時,持我手書,向李都衛借了人,在那裡一道住了下來,以防不測。況且,阿耶今夜也會尋她問話的,問完了話,便會送她回城。”

蕭永嘉點頭。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今夜建康,指不定會出什麼亂子。叫高七把人全都叫起來,不要睡了。門閉緊,拿好家夥,以防萬一。”

……*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月黑風高,四野無人。

邵奉之走了數裡的路,悄悄又回了阿桃的住所之外,在附近徘徊了片刻。

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到半個人影。院中屋裡的人,此刻必定也在熟睡著。

邵玉娘逼他殺死阿桃,以除後患。

殺了阿桃,為了避免被牽出自己,那幾個見過他的仆從,自然也要一並弄死。

對付這幾人,一個老蒼頭,幾個女流,對於邵奉之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一口氣殺這麼多人,還不能讓官府查到自己的頭上,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先殺人,後縱火,讓人以為這家人,今夜全都死於一場意外大火。

他猶豫了半晌,終於拍開了門。

阿桃仿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披衣出房迎他,睡眼惺忪,打著哈欠,問他怎又去而複返。

邵奉之看了眼屋裡還沒收拾掉的殘酒,叫那仆婦下去,關了門。

“你不是埋怨我沒有陪你過完一個囫圇夜嗎?我阿姐睡死了,我實在是想你,索性又回來,今晚就陪你一個囫圇夜。”

說著將人抱了起來,放在床上,懷中摸出一方包著東西的手帕,笑嘻嘻地遞了過去,說道:“瞧瞧,我送你的,好東西。”

阿桃接過,打開帕子,見裡頭包了一隻通體碧翠的玉鐲,呦了一聲:“真送我的啊?”

“極好的瓊玉。快試試,看合腕不?”

邵奉之催她。

阿桃眉開眼笑,拿起玉鐲,衝著燭台上的火照著,欣賞著鐲子水色,嘴裡說:“不是我不信你,我從前聽說啊,有人拿不值錢的瑉石哄人,說什麼價值千金,不就是欺負人不識貨嗎?你說,拿不出來就算了,拿個石頭雕的破爛跳脫冒充,這也太缺德了……”

邵奉之盯著她的背影,嘴裡含含糊糊地附和著,心中七上八下,眼前忽然掠過邵玉娘盯著自己的那兩道陰冷目光,一咬牙,抬起雙手,十指蓄力,箕張如爪,正要從後掐住她的脖頸,冷不防見她轉頭,嚇了一跳,兩手一時收不回來,僵在半空。

“你做什麼呢?”

阿桃睨了眼他朝著自己伸來,卻又硬生生架住的兩隻爪狀的手,笑眯眯地問。

邵奉之麵露尬色,忙收爪。

“還能做甚,我這不是想抱你嗎——快叫我抱抱,才分開這麼一會兒,便想死我了——”

說著,笑嘻嘻地要抱她。

阿桃掩嘴笑,忽然指著他身後,道:“你瞧,後頭還有人呢。”

邵奉之一愣,下意識地回頭。

身後空蕩蕩的,並不見人。正要轉頭,耳畔“嗡”的一聲,後腦隨之劇痛,仿佛被人擊了一記悶棍,猛地回頭,見阿桃手裡抓著燭台,底座一角,仿佛沾上了點暗紅的顏色。

邵奉之定了定神,抬手摸了摸後腦勺,手掌心裡,一片血跡。

他怒目圓睜,和阿桃對視了片刻,突然露出凶光,彎腰,從靴筒裡一把拔出匕首,朝她刺去。

阿桃飛快後退,伸手扯了扯牆上的一根繩,外頭響起鈴聲,那聲未落,“砰”一聲,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邵奉之轉頭,吃驚地看到衝入了兩個孔武漢子,一左一右,朝著自己撲來。

兩人身手極是敏捷,下手又狠,邵奉之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被死死按在地上,雙臂反扭在後,關節猶如折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