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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52 字 5個月前

和蕭永嘉的關係便很不錯。

蕭永嘉的人緣不好,這些年,剩下往來的人裡,就數和她關係最為密切了。

原本也沒什麼。

但這個縣主,曾死了三任丈夫。剛前些時日,好似又嫁了第四任。是個官職低微的黃門散騎,不但比縣主小了十幾歲,且貌若潘安。成婚之時,蕭永嘉還曾送過賀禮。

高嶠愣住了。又問歸期,門房道是不知。

他在門口立了半晌,心中慢慢有如貓抓,極是不安。

不過遲疑了片刻,便決定,立即親自去將蕭永嘉接回。

畢竟,女兒的事情,最為重要。

他急著要尋她商議。

他匆匆折回,棄車騎馬,一路疾行,終於趕到了懷德縣,尋到地方,命人前去拍門。

門打開,下人得知這個連夜來此的中年男子竟就是長公主的丈夫,當朝尚書令高嶠,十分吃驚,急忙入內通報,又將他引入。

高嶠匆匆入內,人還未到宴樂大堂,遠遠便聽到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待被引入,立於門口,見堂中華燈璀璨,亮如白晝,美酒佳肴,客人盈堂,更有伶人吹笛奏笙,舞者繞柱翩躚。

如此縱情作樂的夜宴景象,在建康那些追求享樂的達官貴人家中,幾乎夜夜上演,高嶠早司空見慣。

站在門口,兩道目光便搜尋蕭永嘉的身影。

一眼看到她斜斜側臥於一張鋪著錦席的闊榻之上,一手支頭,另手拈了一柄團扇,麵前半杯殘酒,笑%e5%90%9f%e5%90%9f地看著縣主和她那個年輕丈夫在旁玩著樗蒲。

周圍歡聲笑語,蕭永嘉的側旁,繞著殷勤服侍的美婢俊童,她麵上亦帶著笑。一雙眼睛裡,卻分明顯露出了幾分心不在焉的疲態。

忽然,眼角風掃到了立在大堂門口的高嶠。

她一怔,迅速轉臉,看了一眼,見果然是他來了,臉上笑容,微微凝住。

高嶠的闖入,極不和諧,頓時打斷了宴樂的氣氛。

所有人的視線,都投了過來。

縣主急忙起身,帶著自己那個小丈夫來迎。

高嶠微笑道:“連夜登門,實是冒昧,隻是有一急事,要尋長公主商議。家人道她來貴處做客,我便不請自來。若有打擾,還望見諒。”

長公主和高嶠夫婦不和,縣主自然知道,又清楚蕭永嘉的性子,不似自己想得開,想她一人長居島上,女兒如今又不在身邊,未免孤單,前些日,便趁著自己做生日,將她邀來。

忽見高嶠這般冒出來,極是驚訝。聽他口中說有急事,觀他神色,心裡總覺不像,口中卻順著道:“高相公怎出此言?前日因我賀生辰,才將長公主邀來。舍不得放她走,又強行留至今日。不想卻耽誤了高相公的事,累你連夜大老遠地從建康趕來。怪我不好!”

說著,回頭催蕭永嘉:“阿令!快些,高相公尋你有急事!”背著高嶠,朝她暗暗擠了擠眼,略帶促狹。

蕭永嘉慢慢地從榻上坐了起來。

高嶠盯著,見一美童跪地,為她穿屐。

她趿上木屐,走了過來,看了眼高嶠,道:“出去說吧。”

高嶠跟著走了出去,隨前頭的蕭永嘉,停在庭院的一處涼亭前。

蕭永嘉叫人退下,望著高嶠:“尋我何事?”

高嶠轉頭,看了眼四周,見光線昏暗,近旁無人,猶豫了下,靠得近了些,壓低聲說:“阿令,前次……實在是我不好……我一時昏了頭,竟對你做出如此之事……回去後,我很是後悔。這些時日,早就想來給你賠個不是……”

“高嶠!這就是你尋我說的急事?”

蕭永嘉原本態度還算和氣,突然仿佛怒了,微微提聲,打斷了他的話。

高嶠一愣。見事情過去這麼久了,自己一提,她就如此態度,可見何等厭惡,不禁倍覺羞恥,老臉一紅。

幸好此處也無燈光,無人能見,慌忙擺手:“罷了罷了,你不愛聽,我就不說這個了……我來尋你,是為了女兒女婿的事!”

“阿彌可是不願回,留在了義成?”

高嶠又是一愣:“你早知道了?”

蕭永嘉皺了皺眉:“李穆可有說什麼?”

“說日後隻要朝廷不施加逼迫,不阻礙他北伐,他便永作大虞之臣……”

“那不就結了!”

蕭永嘉點了點頭。

“我進去了。你回吧。”

她轉過身,撇下了高嶠,朝裡而去。

第79章

蕭永嘉回到宴堂,依舊坐了回去。

縣主見她這麼快就回了, 不禁詫異, 停了和小丈夫的卿卿我我, 問高嶠。

蕭永嘉端起麵前那杯又被仆童注滿美酒的盞,抿了一口,笑著說:“他另有事,回了。”

那縣主是個玻璃心肝玲瓏人, 借故出去,向下人問高嶠。

聽得方才,兩人也不知說了什麼,沒片刻, 高相公便被長公主打發走了, 急忙追了出去, 在門口追上了, 請他留步。

笑著說:“難得高相公來我家,怎不坐坐, 如此走了,被人知道,豈非道我怠慢?”

高嶠來時,隻覺肚子裡攢了一腔的情緒。等真見著人,被蕭永嘉不過三言兩語, 說的便泄了氣。加上先前那事, 見她不肯諒解, 倍增羞慚。獨自在那裡愣怔了片刻, 隻能掉頭而去。

他是個放不下臉麵的人,隻道蕭永嘉不願看見自己,如何還肯留?道明早早朝,辭了縣主,去了。

縣主目送高嶠和隨從騎馬離去,轉回來,見蕭永嘉似也乏了,麵露倦色,便散了夜宴,親自送她歸寢。

蕭永嘉笑道:“我又不是外人,自便。你快些回吧,免得冷落了你那小郎。”

縣主嗤了一聲,亦笑:“他大約巴不得我在你這裡停久些才好。世上男子,哪個不是偷腥的貓?睜隻眼閉隻眼,隻要在我跟前老老實實,哄我開心,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蕭永嘉搖頭。

縣主覷了她一眼。

“不過,自也是有例外的。我倒從沒聽說過高相公有何風流韻事。阿令,不是我多嘴,他如此一個大忙人,連夜騎馬走了幾十裡路來我家尋你,說什麼急事,又何來的急事?你留他一晚,能少塊肉不成?方才我去送他,見他那模樣,也是有些不忍。”

蕭永嘉坐在鏡匣前,自己拆著發鬢,起先不言,聽縣主在那裡又發笑,仿佛想到了什麼趣事兒,忍不住瞄了她一眼:“你為何笑?”

縣主道:“我是忽然想起年少時的事了。想當初,建康有多少女兒家,做夢都想嫁給高氏翩翩世子郎?誰能想到,他如今會被你如此嫌棄?如今想起,那會兒的事情,仿佛也不過昨日才發生的。瞧瞧鏡子裡頭,咱們卻都已是老了。如今我若有不如意事,便時常拿我前頭那三個死了的男人譬。再幾年,說不定連自己躺哪裡都不知,又有何事想不開,非要論個一二三四,處處爭個黑白對錯?”

蕭永嘉拆著發髻的手,慢慢地垂了下來,望著鏡中自己的人影,一動不動。

縣主見她怔忪不語,自知失言,忙道:“怪我話又多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和我又怎一樣?請你來我家,本是要取樂高興的,我卻和你說這些掃興的話。你莫往心裡去。”

蕭永嘉笑了一笑,抬手,正伸向梳子,忽聽外頭一陣腳步聲,下人道:“長公主,縣主,不好了!方才高相公從馬上摔了下來,摔了手,被送了回來!”

縣主“哎呦”一聲。

蕭永嘉手一頓,放下梳子,立刻站了起來,幾步到了門口,一把拉開門,疾步而出。

來到前堂,見高嶠坐著,右手扶著左臂,皺眉似在忍痛,臉色也有點白。高七在旁,正和縣主府上的管事在說話。停下腳步,厲聲便斥:“高七,你怎做的事?竟連個人都護不好?”

高七很是惶恐,連連告罪,道是天黑路窄,一時疏忽,沒看好路,叫馬蹄踏空到一個路麵凹陷下去的洞裡,相公這才摔了下來。

“罷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人無關。”

高嶠出聲道。

蕭永嘉這才作罷,到他身邊,問他傷勢。那邊管事也早打發人去急請跌打郎中。~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沒片刻,人便趕來。摸了一番,道是折了臂骨,正位後,拿兩塊竹夾板固位,包紮了起來。

一陣忙亂過後,傷臂總算是處置完畢了。郎中等人退了下去,高嶠向縣主道謝,竟又起身,說要回去。

蕭永嘉眉頭緊皺,道:“明日早朝少你一個,朝廷便會因此倒了不成?黑燈瞎火的,幾十裡路,摔壞了一隻手不夠,你是要把兩隻湊齊不成?你自己不嫌折騰,好歹也體諒下跟著你的人。”

高七見相公被長公主搶白,甚是惶恐,悄悄看過去,見他沉默了下去。

“晚上他留下了。勞煩你了。”

蕭永嘉轉向縣主,說道。

縣主笑道:“我是求之不得呢。不早了,你夫婦快去歇吧。我還有點事,就不杵在這裡,先去了。”

她吩咐管事領高七等人安排住處,自己也走了。

蕭永嘉轉向高嶠。

“隨我來。”

高嶠默默跟著蕭永嘉,入了她住的屋。

下人送入澡水。蕭永嘉自己先去洗了,出來,身上已換成一件睡覺的寬鬆中衣,看了眼費力在用一隻手在那裡脫著外衣的高嶠,停下腳步:“要我幫你否?”

“不必不必,我自己便可——”

高嶠忙推辭,還背過了身去。加快動作,卻牽到受傷的那隻胳膊,又微微“嘶”了一聲。

蕭永嘉扭了扭唇,過去,伸手一把抓住他那隻好的胳膊,一掄,便將他整個人掄了回來,麵朝著自己。

一邊替他脫衣,一邊冷笑:“還以為自己是年輕時的一隻香果子,人人都想咬一口呢!”

脫了高嶠衣裳,她轉身入浴房,拿了塊擰過的澡巾,命他轉身,替他擦了把後背上的汗,隨即將澡巾丟回到他手裡。

高嶠捏了澡巾,自己默默地入了浴房,片刻後出來,蕭永嘉指著桌上那晚剛送來的藥,叫他去喝。

高嶠過去喝了。放下碗,轉頭見她還坐在床沿邊上,遲疑了下,慢慢地走了過去,也坐到了她的身邊。

“阿令,多謝你了……”

“睡吧。”

蕭永嘉掩嘴,打了個哈欠,爬上床,麵朝裡躺了下去。

高嶠愣怔了片刻,跟著也慢慢地躺了下去。卻如何睡得著?

摔了的那隻胳膊,隱隱作痛。

想蕭永嘉厭倦了自己,撇下他一聲不吭跑在這裡作樂,一待就是數日。

想那縣主身邊傍著的年輕小郎。

想她倚在繡榻之上,貌美如花,風情萬種,美童俊仆,爭相替她穿屐。

又想從小和自己最是貼心的嬌嬌女兒,竟也被李穆哄走,不要他了。

最可氣的,連高桓也開始不聽他的話了。

年輕時的北伐夢想早已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