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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16 字 5個月前

李穆去了義成,眼見他整日唉聲歎氣、愁眉不展,忽然這時跑過來向自己借兵,說要去廣陵?

“恰好我過些時日也要去。你再等幾日,到時我帶你去。”

高胤說。

高桓一聽,傻了眼,卻又怎肯就這麼作罷,追著高胤不放,道要自己即刻就去,等不了了。

高胤望著他,似笑非笑:“我若不借,你不會又要偷我符印吧?”

高桓臉一熱,訕訕地道:“大兄怎如此不信我?上回乃一時情急,無奈用了下策。這回我是真的要去廣陵曆練,求大兄借我些人,我一刻也等不住了!”

高胤神色轉為嚴肅,盯著他:“就你這點道行,還想騙我?你是又想偷偷跑去義成吧?休打這主意了。過些日,我帶你去廣陵!”

他說完,轉身便走。

猶如三冬冰水,當頭潑下。

望著長兄離去背影,高桓實是不甘,又追了上去。

“大兄!我是要幫阿姊!她要去義成。你不也最疼她嗎?你就不幫幫她,連幾個兵都不借?”

他心裡實是為李穆叫屈,一個激動,索性又嚷:“李穆這回奉旨北上,若事成,於我大虞,千秋功業!他舍了南朝富貴,隻帶千餘人馬,奔赴險境,此等%e8%83%b8襟氣魄,我南朝誰人能及?伯父這回卻又把阿姊接回了家。哼!彆以為我不知道,分明是伯父不看好他,借機又想不認婚事!他為我大虞櫛風沐雨,篳路藍縷,我高家在背後卻如此待他,實是不公!幸好阿姊深明大義,要去義成伴他!如此高風亮節,大兄難道你就絲毫不為所動?”

高胤麵露訝色,望著激動難當的高桓,沉%e5%90%9f了片刻,撇下他,轉身便去。

他徑直尋了洛神,將方才高桓尋自己的事講了,問:“阿彌,六郎所言,可是當真?”

洛神料到高桓瞞不過大兄,方才一直便在等他來尋自己。點頭。

“阿彌,李穆戰力,當世能匹敵者,或許也隻北方慕容西了。阿兄確是佩服他的。隻是伯父既在這當口將你接回,必有他的考慮。阿兄恐怕不能擅自做主將你送去義成,你也勿再做此打算,安心留在家中。”

“你若是有話要和李穆講,大兄可代你傳信,如何?”

他想了下,又道。

洛神道:“多謝大兄好意。但我必是要走一趟義成的。你不幫我,我不勉強,我自己再想辦法就是。”

高胤和洛神對望了片刻,見她神色平靜,也不哭不撒嬌了,一夜之間,仿佛再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阿妹了,遲疑之間,聽見高桓又嚷:“大兄,你不幫我們就算,可不要去告密!你若告密,我和阿姊,這一輩子都瞧不起你!”

高胤瞥了他一眼,轉身而去。

高胤一走,高桓又是後悔,又是擔心,瞧著阿姊,她卻如同已經事成,竟叫了侍女,開始收拾起行裝,心裡又是焦急自責,又是不解,口中道:“阿姊,怪我沒用,壞了事。我看大兄是個靠不住的……”

他熱鍋螞蟻似地,在屋裡團團亂轉,忽然,眼睛一亮。

“要不,趁伯父伯母還不知道,我們先走!我去向李協借人!隻要我提姐夫之名,幾個兵,他不會不借!”

李協便是當初的宿衛營統領,如今已升官進位,掌建康都衛。

“六郎,你好大的膽!前次禁閉還沒將你關夠,是也不是?”

門外忽然一聲怒喝,門被人推開。

高桓嚇了一跳,轉頭,見蕭永嘉站在門外,麵罩寒霜。高嶠在旁,也盯著自己,一臉的不悅。

又見高胤也在他二人身後,頓時說不出話了。

洛神正坐在床邊,和侍女折著衣裳。

侍女見狀,麵露驚慌,紛紛停了下來。

她卻隻轉頭,看了眼門外的動靜,又繼續低頭折衣。

蕭永嘉跨入屋內,盯了洛神片刻,道:“阿彌,你這是何意?”

洛神停了動作,慢慢地站了起來,朝向父母,說道:“阿耶阿娘既知道,我便也不隱瞞了。我要去趟義成。望阿耶阿娘勿加以阻攔。”

高嶠立刻道:“莫說路途迢遠,一路凶險,便是坦途在前,你也不可去!從前是阿耶的錯,將你誤嫁。如今當講的話,前些時日,你阿娘都講給你了。阿彌,道不同,不為謀,何況是一世夫妻?李穆非我高氏同道之人!從前不知便罷,如今知道了,阿耶不能一錯再錯,眼睜睜看著你再被那李穆拖累,誤了終身!”

高胤也上前,對洛神道:“阿彌,你莫怪大兄。你年紀還小,六郎更是胡鬨。你還是聽話,留在家中,可好?”

洛神不言,雙目隻望著蕭永嘉,道:“阿娘,我有話要和你講。”

高嶠還要再開口,被蕭永嘉阻了。

“你們先出去吧。”

她凝視著女兒,說道。

高胤無奈而去。

高桓小聲嘀咕:“我實是不懂。姐夫英雄蓋世,如今又是去替朝廷辦事,怎就非同道之人了……”

他話未說完,見高嶠麵帶怒氣地瞪了過來,舌頭一閃,也不敢再抱怨了,垂下腦袋,怏怏地隨了高胤走了出去。

“阿令,你莫訓斥,好好再和阿彌說就是了。”

高嶠有些不放心,走到妻子身畔,低低地叮囑了一句。說完又看了眼女兒,歎息了一聲,負手慢慢而去。

……

屋裡剩下母女二人。

“阿彌,你是怎的了?原本我瞧你也是靜下了心的。去趟京口,回來怎就又改了主意?早知如此,我便不讓你去了!”

洛神道:“阿娘,你莫誤會。我去京口,阿家非但沒有挽留,反勸我放下舊事,往後再不必記掛她兒子了。”

蕭永嘉一怔。

“既如此,你為何又要去義成?”

她上前牽住女兒的手,帶她坐到了床邊,掃了眼方才疊好放在床上的衣物,歎了口氣。

“非阿娘要強行拆分你二人,乃阿娘實是看不出他前途何在。他立誌北伐,本就希望渺茫,何況,竟還有自立為大之心!他乃南朝之臣,要達此目的,非顛覆朝廷,如何能夠做到?”

“你阿耶對我提及之時,我原本也是不信。但那晚上,我親口問他,他竟不予否認。”

“阿彌!陛下再無能,也是你的親舅。無大虞,何來你今日一切?你父是絕不容他有此異心的!”

蕭永嘉的眉頭緊蹙,出神了片刻。

“何況,即便阿娘放得開這些,但憑李穆一人,這世道如此,外有胡敵,內有門閥,重壓之下,他又如何能夠力挽狂瀾,扭轉乾坤?”

“何止前途!李穆若不回頭,隻有絕路一條!你便是再怪阿娘,阿娘也不會叫你再跟他的!”

洛神搖頭。

“阿娘,你和阿耶對我之心,女兒知道。但女兒必須要走這一趟。女兒要當著他的麵,問個清楚!”

“女兒記得,京口觀潮那夜,他曾對我言,日後縱然天下人和他為敵,他也不會傷害我和阿耶阿娘。女兒當時不知他話為何意。如今似乎才明白了!”

“但女兒要他親口給我一個解釋。他既早有如此異誌,當初為何娶我!娶了我,為何又棄我而去?有朝一日,倘他真的做了亂臣賊子,他又要如何不傷害我和阿耶阿娘?”

她眼中溢出了淚,抬手,飛快地擦乾,又揚起了麵。

“阿娘!就算我和他就此斷絕,也是把話說清,是我不要他了,而不是他這般,丟下一句空話就去了!”

她從床畔站了起來,走到蕭永嘉的麵前,朝她跪了下去。

“阿娘,我已下定決心,要走這一趟,和他當麵把話問個清楚!否則,我將日夜不平,寢食難安!”

“你們若是不肯,除非囚我一世,否則,一有機會,我就自己找去!下回,我就不會再叫六郎去尋大兄求助了。”

蕭永嘉沉默了。

她明白了。⊙思⊙兔⊙網⊙

女兒應是知道倘若她好好地開口提出要去義成,自己和丈夫定會反對,這才借了高桓高胤之口,向自己和丈夫先表明她的決心。

她凝視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女兒。

花般嬌豔的一張臉,日漸消瘦。此刻這張蒼白小臉,因為激動,雙頰泛出紅暈。

望著自己的那雙美麗眼眸裡,更是猶如燒起了兩簇火苗。

蕭永嘉從不知道,從小聽話,高興了笑,傷心了哭,有事無事愛向自己和丈夫撒嬌的嬌嬌女兒,性子裡,竟也隱藏了如此固執剛烈的一麵。

就在這一刻,恍惚之間,蕭永嘉仿佛看到了從前的一個自己。

她一時茫然,下意識地想再反對。

但那一個“不”字,竟就無法說得出口。

她忽然記起自己小時曾養過的一隻鳥。羽極翠,聲極悅,她很是喜愛。宮中卻有識鳥人言,此鳥性烈,若被關起,必憂憤而死。她不信,以金籠屋之,玉食喂之,不想還是被那人說中。

鳥兒日夜鳴啼,絕食絕水,甚至以頭撞籠,鮮血淋漓,如此幾日,待她不忍,終於將它放出之時,鳥兒已是奄奄一息,當夜便死去了。

蕭永嘉慢慢地站了起來,說:“容我再考慮一番。”

……

第二日的清早,撓心撓肺了一夜的高桓忽然得知了一個消息。

他的伯母竟然改口,同意讓他護送阿姊去往義成了!

當然,不止是他,同行的還有她自己的長公主衛隊。領隊樊成曾是沙場勇將,手下兩百人,皆配備袖弩,無不精兵。

有這樣一支衛隊護送,此行必定安然無憂。

同時傳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

那就是伯父好似對伯母的這個決定很是不滿,據說兩人大清早地就爭執了起來。

但高桓對此,表示並不關心。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己以為出行無望的時候,事情竟然峰回路轉了!

伯母既開口了,以高桓那點淺薄的生活經驗來推斷,基本就表示,這趟義成之行,板上釘釘了。

高桓狂喜,飛奔到了阿姊的跟前,見她已收拾好了東西,麵帶微笑,問他可做好了動身準備?

便是如此,三月的這一天,高桓懷著對長公主伯母的無限膜拜之情,儘量忽略掉伯父那張難看至極的陰沉臉孔,騎著高頭駿馬,護送著坐於車中的阿姊,躊躇滿誌地出了建康,抵達渡口,上了一條大船。

大船將隨一支運送軍糧的船隊沿江西去,抵荊州後,上北岸,到巴郡,然後再循他曾想象過無數遍的那條行軍之道,一直北上,去往此行的目的之地,義成郡。

高嶠站在渡口,目送著那艘被軍船護簇在中間的大船揚帆,漸漸遠去,消失在了江波儘頭。

他轉臉,看了眼身邊的妻子,見她視線還落在女兒離去的方向,心中之不滿,此刻依舊沒有消儘,緊皺雙眉,一語不發,撇下了她,背著雙手,徑直便去了台城。

向晚,將近戌時,高嶠才結束了一日朝事,回到高府。

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