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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74 字 5個月前

一位宗王。

他年近三十,儀容堂堂,平日和高嶠關係也算不錯,聞訊,連夜匆匆趕來,和高嶠一道,兩人帶了太醫,強行闖入興平帝的寢宮,跪在門外,請皇後容許太醫入內察看。

許皇後的臉色很是難看,但麵對著新安王和高嶠兩人,也不敢再強行阻攔,隻好放人入內。

興平帝躺在龍床之上,麵紅耳赤,呼吸時緩時急,深眠不醒,高嶠連喚他數聲,毫無反應。

太醫上前施針,良久,聽見皇帝喉嚨裡發出一聲異響,這才慢慢睜開眼睛,醒了過來,被內侍扶坐而起,茫然道:“何點刻了?朕睡了多久?”

高嶠終於鬆了口氣,上前道:“陛下!自你昨夜食用五食散,已過去一天一夜!”

興平帝麵露微微愧色,有些不敢和高嶠對望,喃喃地道:“朕想著許久未食,難得昨日痛快,回來便用了些許……不過些許而已……朕下回再不食用了,高相放心……”

高嶠知皇帝心誌薄弱,怕是不可能根絕此藥了,暗歎口氣,也不再說什麼,和蕭道承先暫時避讓,待皇帝更衣完畢,重新入內,行君臣之禮。

興平帝問何事。

高嶠道:“臣見陛下,乃是為了昨日宮宴之上,慕容氏投效一事。鮮卑多族,唯慕容一族,族裡多有大能之人,又天生狡詐善變,不講恩義。我朝自立國始,對慕容一族,多有恩撫,賜高官厚爵,當初若非得我大虞格外厚待,慕容氏何以能在北方眾多胡族裡脫穎而出?然慕容氏狼子野心,數次叛變,乃至趁我大虞國難之際,趁火打劫,大肆掠奪北方土地。後因不敵夏人,方舉族隱忍,蟄伏多年。如今北夏局勢飄搖,國搖搖欲墜,慕容氏便又趁機舉事。此一族人,分明是圖謀複國,何來半分效忠我大虞之心?慕容西謀事不成,如今逃往北方,必在聯絡舊部。而慕容替來我大虞,名為投效,分明更是尋求庇護,欲借我大虞之名,在北方延攬人心。臣懇請陛下,三思後行,萬萬勿納反複無常之人!可將其驅離大虞,勿令慕容氏借我大虞之名,在北方再次舉事!”

興平帝神色隱隱不快,但依然勉強笑道:“高相,你過慮了。朕何嘗不知慕容氏反複無常。但此次非比從前。慕容氏早已元氣大傷,舊部寥寥,恐再難成大事。慕容替如今誠心前來投靠,朕若不納,豈非寒了北方那些亦有意投靠大虞之人的心腸?慕容替向朕轉呈了慕容西的親筆血書。”

他大笑了數聲:“朕以為,高相你對慕容西,怕是有所偏見。”

慕容西當初曾求婚於長公主,一曲千金之賦,傳遍秦淮。隨後高嶠娶了長公主。據說,他對那首千金賦很是厭惡。

既厭惡那賦,對一手造了這賦的慕容西,想必自然也不會有多少好感了。

更何況,後來北伐之時,高嶠之所以未能如願北進,便是遇到了當時已投北夏的慕容西的強勁阻擋。

前有強敵,後國內掣肘,高嶠無奈,最後隻能撤兵南歸。

興平帝的意思,家仇國恨,雙管齊下,高嶠難免懷有私心,他豈會不知?焦急道:“陛下,臣字字句句,皆出於公心,絕不帶半點私人恩怨。慕容氏不能相信,請陛下聽我之言!”

興平帝擺手:“高相不必過慮。昨日慕容替獻上金刀地圖,足可見誠意。”

“陛下!慕容替所獻之刀,乃其開國先祖所有,名為慕容一族聖物,實為背叛我大虞之見證,分明是為國恥!陛下不拒,反欣然接納,是何道理?至於那關圖,臣鬥膽問陛下一句,我大虞上下,濟濟文武,如今可還有揮師北上,收複兩都之心?若無,得此關圖,又有何用?”

興平帝一下被問住,應答不出來,臉色變得極是難看。忽然,雙眉皺起,抬手捂住了額,道:“朕還頭痛。若無事,你們都回吧,此事日後再議。”

蕭道承忙出來圓場:“高相進言,字字出於大局,陛下必會慎重考慮。隻是今夜實是不早了,陛下`身體要緊。高相也是日夜操勞,早些回去歇息才好。”

高嶠心知皇帝必是聽不進自己的話,無奈,隻得拜辭。

興平帝臉色這才好了些,道:“高相走好。見了皇阿姊,代朕問安,朕也有些時候未見她麵了,甚是想念。”

高嶠應了,目送皇帝起身離去,怏怏出宮。

與蕭道承在宮門外告彆之時,道:“陛下與殿下親近,或許還肯聽殿下之勸。旁事也就罷了,請殿下多留意陛下`身體,萬萬不可再叫陛下放縱至此。今夜實是凶險。”

蕭道承咬牙切齒地道:“皇後居心叵測,今夜若非高相在,後果不堪設想!高相赤忱之心,叫孤實在慚愧。高相放心,隻要陛下肯聽孤勸,孤必定竭儘全力!”

興平帝若沒了,太子年幼繼位,許氏趁機坐大,日後必不容蕭道承。

他如今最大的心願,應該也是和自己一樣,盼望興平帝無事。

高嶠歎息了一聲,點了點頭,轉身要登近旁那輛已經等了自己許久的車,準備回往高家之時,忽然看到城東方向,隱隱起了一片紅光。

應是那個方向的哪處夜半失火。

但站在這裡就能看到紅光了,可見火勢之大。

倘是連片的民居著火,再加上這種天氣,火勢一旦蔓延,後果不堪設想。

高嶠吃了一驚,急忙和蕭道承一道,趕往城東。

兩人匆匆趕到城門前,並未見到失火點,但前頭那片火光,卻愈發明顯,知應是城郊之火,這才稍稍放下了心,登上城樓,看個究竟。

城樓上已經站了十來個被這火光給吸引的守夜門卒,正指指點點,見高嶠和新安王突然現身,慌忙下跪。

高嶠站在城樓上,看得愈發清楚了。

這火光,似是源自數裡之外的青溪一帶。

他知那裡有座屬鬱林王所有的青溪園。

火光如此之大,難道是青溪園起了火?

高嶠立刻命人去叫建康令,帶人速去滅火,自己和蕭道承也趕了過去。

趕到之時,眾人被眼前的火勢給驚呆了。

青溪園的大門敞開著,裡頭空無一人,園中那座最為華麗的名為寶芳樓的高軒,全部已被烈火吞噬。

大火正在向著兩邊蔓延,燒著了附近的連片房屋和花木,火光熊熊,熱浪逼人。

這樣的火勢,人力根本無法撲滅。高嶠隻能命人撤遠,等待大火自己燒滅。

這場火,一直燒到了天亮時分,將那一片連在一起的屋宇全部燒光,才終於滅了。

建康令帶人,往還冒著零星火光的廢墟裡澆水,尋了許久,最後,終於在那處顯是起火點的原本叫做寶芳樓的斷壁殘垣裡,尋到了兩具燒焦的屍體,一男一女。

鬱林王自己沒有現身,隻來了王府管事和朱家的一個管事。

辨認過殘容和身上未被大火燒掉的金玉配飾之後,確定這具死前顯然衣著暴露的婦人之屍,正是主母鬱林王妃朱霽月,而那個男子,乃侍衛頭領。

近旁地上,又散落分布著燒黑了的酒壺和杯盤。

顯然,大火燒起來時,這兩人應是在此吃酒。

園中其餘下人,一個也不見了。

建康令命人去搜剩下的屋子,發現庫房裡丟失了不少貴重財物,地上到處是散落著的來不及帶走的錢。

推斷應是奴仆發現寶芳樓半夜失火,火勢無法撲滅,見主母被燒死在了裡頭,眾人害怕吃罪同死,遂哄搶財物,連夜一哄而散。

鬱林王一心修仙,夫婦形同陌路,王妃平日大半時日住在這裡,據說暗中養了不少麵首,這早不是什麼秘密。朱家早先覺得有失顏麵,也曾阻止,但朱霽月我行我素,依舊時常住在此間,朱家無可奈何,也隻能聽之任之。

聽完建康令的彙報,朱家管事臉色有些尷尬。

高嶠和新安王默不作聲。

王府管事上前,向高嶠和新安王行禮,麵露戚色,說:“此處夜半不慎失火,不想竟驚動了二位,累二位辛勞至此,實是罪過。王妃昨日來此,乃是休養身體,殿下是知道的,遭遇不測,實為不幸。這侍衛應是瞧見起火,忠心救主,奈何火勢過大,這才雙雙殞命於此。殿下說,他極是感激新安王殿下與高相公。二位辛勞,這裡剩餘之事,交給奴便是,請早些回去歇息。待殿下出關,必具禮致謝。”

說完,深深躬身。

朱家管事暗暗鬆了口氣,急忙附和。

高嶠和新安王對視了一眼,自是心照不宣,道:“我二人也隻是恰巧看到,這才趕來。王妃不幸罹難,望殿下節哀。這裡既無事,我二人先便去了。”

管事恭敬相送。

高嶠和新安王熬了半宿,也是疲倦,相互告辭,便各自歸家。▽思▽兔▽網▽

高嶠一夜沒睡,人早乏了,坐於車上,卻分毫沒有睡意。

向皇帝進言一事,他本就不抱大希望。見皇帝如此反應,雖失望,但也在預料之中。

反倒是思量後來發生的事,才真的叫他感慨不已。

從朱氏身上,他自然地聯想到了妻子蕭永嘉。

這些年,夫婦關係淡弛,麵對著妻子冷臉,他無計可施,又忙於政務,何來精力,再有年少時的情愛心思。

日子也就如此,一天天地過了下去。

昨夜朱氏意外,卻忽地叫他驚了一身冷汗。

他已不記得,上一次,兩人同房是在何時了。

所幸最近這些年,她似乎對房中之事,愈發冷淡。雖不肯和自己同住,卻也從沒傳出過什麼類似於朱氏這樣的傳言。

否則,倘若萬一哪天,她也傳出這樣的傳言,高嶠實在不知,到時自己將要如何自處。

……

高嶠一邊感慨萬千,一邊又感慶幸。匆匆忙忙趕回高家,天已大亮。

自己在外折騰了一夜,原本以為蕭永嘉和女兒女婿都已回了,不想家中卻看不到半個人。

高嶠詫異過後,疑心是否妻子改了主意,蓄意刁難,不讓李穆接回女兒。

他回憶前夜自己尋過去時,她說話的那一番語氣和態度。

當時自己也沒多想,信以為真,匆匆回來。

此刻仔細回想,越是咀嚼,越覺不對,放心不下,也顧不得休息,急忙又掉頭,趕去通往白鷺洲的渡口。

……

李穆做了一個夢。

他夢回到了前世的新婚之夜,他和高氏洛神在一起。

他是權傾天下的大司馬,上從皇室貴胄,下至滿朝文武,那些人,可以在背後非議他,仇恨他,但當著他的麵,卻必須仰他鼻息,唯命是從。

她是他少年起便印在心底的一團影子。真實存在的高氏女郎,後來的陸家之婦。但於他而言,卻又虛無縹緲,宛若住在幻想中的仙境裡的姮娥仙子。

再多、再美、再能給男子帶來筷感的女子,也無法和她相比。

於她,他隻配仰望。

甚至不敢將她作為紓解時的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