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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00 字 5個月前

什麼?也是老天有眼,報應啊!叫我早早就看到你落到了今日地步!不止報到你身上,還報到了你女兒身上!你來呀,有本事就殺了我!否則我就是要看你笑話!日日笑,年年笑,笑你這輩子如何下場!”

朱霽月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蕭永嘉原本神色漠然,人已走到門口,忽然,停住了腳步,慢慢地轉頭。

“你怎知道邵玉娘的?”

她盯著地上的朱霽月,冷冷地問。

朱霽月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失口,臉色微微一變,知無法否認了,迅速壓下心中的惶恐,索性冷笑:“我怎不能知道?當年高嶠北伐帶回了她,有意納她為妾,你卻要殺她,這建康滿城,誰人不知?”

蕭永嘉凝立,麵色青寒,猶如蒙上了一層玄冰。

那是十六七年前的舊事了。

蕭永嘉剛嫁高嶠幾年,生下洛神不久。高嶠最後一次北伐,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對邵氏姐弟。

邵氏本也是北方大族,早年未及時南遷,也未能在胡人政權裡得到重用,家道敗落。這對姐弟乃邵氏旁支,父母皆亡,寄人籬下。高嶠領軍到來之時,戰中被流箭所傷,因當時天氣炎熱,一度傷情惡化。邵奉之祖上傳有靈藥,聞訊趕去獻藥,果然起效,高嶠傷情得以痊愈。後北伐不利,領軍南歸之時,這對姐弟,便也隨他南下。

因邵氏姐弟對丈夫有救命之恩,蕭永嘉很是感激,見邵玉娘初來建康,無所依靠,也知書達理,淑惠貞靜,是個和外人說兩句話便臉紅的,因她有幾分姿色,怕她在外被人欺淩了,將她接入府中,以貴客待之。又因她隻比自己小了一歲,卻尚未婚配,起先還替她張羅婚事,因她婉拒,遂作罷。

如此過了數月,本相安無事,不想一日,蕭永嘉從金山寺禮佛歸來,發現那邵玉娘竟出了府,人不見了,一問,道是被她兄弟給接了出去。

她人走得如此倉促,蕭永嘉很是不解,但也未起疑心。直到數日之後,才聽到個消息。說那晚上她住在寺院裡時,高嶠赴宴歸家,半醉而眠,半夜之時,恰好有起夜路過的下人,隱隱看到邵玉娘入屋,不久出來,隨後,次日一早,她那兄弟就來接走了她。

蕭永嘉這才起了疑心。想起前些時日,阿菊曾不止一次暗中提醒,道那邵玉娘似對高郎君有所覬覦,叫她小心些,最好將她打發了。但蕭永嘉卻大大咧咧,覺那女子很是正經,又整日足不出戶,不似這樣的人,並未放在心上。

此刻聽到這樣的傳言,再聯想到那女子走得奇怪,便去逼問丈夫。

高嶠起先還不願說,隻道她是被她兄弟給接走的,蕭永嘉再三逼問,又大發雷霆,高嶠無奈,這才道出原委。

原來那夜,他赴宴歸來,獨睡之時,邵玉娘竟潛入獻身,被高嶠發覺拒絕後,白著臉,跪地哭泣,說自己也是出於一番仰慕之心,才做下錯事,已經知悔,求他不要將此事告訴長公主。

高嶠答應了,次日一早,便叫她兄弟將她悄悄接了出去。

那時候的蕭永嘉,年輕氣盛,眼裡容不下半粒的沙。

誠心相待的人,竟爬上自己的床,去勾引自己的丈夫。

她勃然大怒,當場提劍,就要去殺那婦人,被高嶠奪劍喝止,道那女子已經知錯,不可再加傷害。

蕭永嘉雖一向跋扈,但卻從未真的殺過人,當時也不過是怒極攻心,一時衝動而已。見丈夫卻護著那賤人,當時雖強忍了下來,心下卻愈發憤怒,反而真的起了殺意,轉頭要去,被阿菊勸阻了。

阿菊說,高郎君既息事寧人,起先還替那邵玉娘隱瞞,可見他還念著邵氏姐弟的恩。何況他已主動將人送走,長公主若再殺她,怕會引高郎君不滿,認為她得理不饒人。

蕭永嘉那時候,對丈夫滿心愛戀,被這一句話給憚住,無奈打消了念頭,但心中的這一口惡氣,卻如何出得了?趁高嶠外出不在,叫人將邵氏姐弟驅出建康,命回往江北,此生再不許踏入南朝半步。

原本這事也就這樣過去了。

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去往渡口的路上,發生了意外,一夥強盜半路現身,邵玉娘被擄,據說為保貞潔,壯烈投江,就此沒了下落,必定是死了。

消息後來還是傳到了高嶠的耳中。

高嶠大怒,指責蕭永嘉心%e8%83%b8狹窄,逼人太甚,以致於斷送了人命,令人齒寒,甚至,一度還疑心是她故意安排的強盜,借刀殺人,以泄私憤。

蕭永嘉和他大吵了一頓,將他趕出了屋,不許入內,直到半年之後,高嶠主動認錯求好,蕭永嘉才消了氣,兩人重新同房,就此雖算和好,但這麼多年過去,林林總總,裂痕非但無法消弭,反而越來越顯。

直到數年之前,蕭永嘉終於獨自搬去了白鷺洲,和丈夫公然分居,直到今日。

她盯著朱霽月,忽然,眸底閃過一道暗光,似有所頓悟,一步一步,逼向了她。

“當年姓邵的事,我瞞得嚴嚴實實,你知道她也就罷了,怎可能知道她投江而亡?”

那時候的蕭永嘉,天之驕女,春風得意,還極愛麵子,怎肯讓人知道丈夫因了彆的女子而和自己起了二心?

從頭至尾,事情都瞞得極是隱秘,包括她派人趕那對姐弟回往江北。

“莫非,是你安排的那些強盜,做下了那事,以離間我夫婦?”

她的雙手緊緊捏拳,肩膀在微微地顫唞。

朱霽月懊悔萬分,隻恨自己一時口快,竟露出了端倪。眸底掠過一絲慌亂,卻還勉強鎮定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做了那樣的事,遲早會傳出去的!為何賴我!”

蕭永嘉的臉色鐵青,凝立了片刻,忽然彎腰,一把拾起地上長劍,“鏘”的一聲,拔劍出鞘,森森劍尖,指向了朱霽月,朝她逼了過來。

“朱霽月,我再問你一遍,當年那事,是不是你做的?”

朱霽月駭然睜大眼睛:“蕭永嘉,你瘋了?你敢殺我?”

蕭永嘉的手,緊緊地攥著劍柄,眼底閃過一道煞氣。

“我最後問你,是不是你做的?你莫以為我不敢殺你。你丈夫名為宗室,不過是個廢物。至於朱家,更是要仰高氏鼻息!我今日便是殺了你,報一個失手之過,大不了罰祿禁足,還能拿我如何?”

她咬牙切齒,朝著朱霽月,一步步地逼了過去。

朱霽月麵露恐懼,從地上迅速地爬了起來,不住地後退,直到身後被牆抵住,無路可去。

“蕭永嘉,你莫做瘋狗,逮住人就亂咬!莫說當初那事和我無關。你便是賴定我,逼我承認了,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又有何用?”

劍尖已經快逼到朱霽月的%e8%83%b8`前。她幾乎感覺到了那森森的寒意,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聲音更是在發抖。

“高嶠當初迫於無奈娶你,在他眼裡,你就是個除了身份之外,一無是處的女人!飛揚跋扈,為所欲為!你以為你如今告訴他這些,他就會信你?”

蕭永嘉仿佛突然間被抽去了什麼,停住了,方才眸中的煞氣,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縷迷茫之色。

那執劍之手,也滯在半空,微微地顫唞。

朱霽月察言觀色,終於暗暗地籲了口氣,臉上露出討好的笑。

“長公主,我知這回是我的錯,我不該一時糊塗,竟惹了你的女婿。你放心,從今往後,我再不會多瞧他一眼……”

她嘴裡說著,雙目緊緊盯著劍尖,小心翼翼地朝一旁挪去,突然,趁著蕭永嘉不備,撲過來就要奪她手裡的劍,卻不料,因太過專注上身,足下被那曳地裙裾給絆住,身體頓時失去平衡,打了個趔趄。

尖叫聲中,她整個人朝前倒了下來,圓睜雙目,瞳中反照出了兩個迅速靠近的白點。

“噗”的沉悶一聲。

鋒利的劍尖,斜斜刺入了朱霽月的一段咽喉,透頸而出。

朱霽月無聲無息地撲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斜插著劍,兩隻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著蕭永嘉,目光裡滿是不可置信的仇恨和恐懼。

她不信,自己居然就這樣,要死去了?

蕭永嘉的五指,慢慢地鬆開了劍柄,看著在自己腳下掙紮扭動著的朱霽月,神色一片木然。

……

一炷香後,李穆衝上高軒,推門而入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混合了血腥之氣的麝香味道,聞起來幾乎令人作嘔。

他眼中掠到一縷詫色,迅速來到蕭永嘉的身邊,見她坐在那裡,臉色慘白,目光呆滯。

地上的朱霽月,脖頸斜插一劍,傷口處慢慢地淌著血,血已經流了一地,眼見是活不成了,卻因尚未完全刺斷氣管,此刻依舊還沒徹底死去。

她圓睜雙眼,目光渙散,積滿血泡的嘴唇微微地張翕著,宛若涸池穿在劍上的一條將死未死的魚,狀極可怖。

李穆立刻扶起蕭永嘉,將她交給了門外的孫放之,低低叮囑了幾句。

孫放之點頭,護著幾已失神的蕭永嘉迅速下樓。

李穆轉身回到屋裡,來到了朱霽月的身畔,蹲身俯視。

朱霽月掙紮著,又回了一口氣,嘴唇不停地無聲張翕著,雙目盯著李穆,眼裡流出一顆晶瑩眼淚,滿含了求生的祈憐之意。

李穆和她對望一眼,拿了地上的一塊白帕,墊於她那血頸之上,伸手過去,輕輕搭上。

他的手驟然發力。

伴著輕微的骨節斷裂的喀嚓一聲,朱霽月的頭歪向一邊,眼底的最後一絲生機,消失了。

李穆收手,眼底無波,為她覆上雙眼,隨即平靜地拔出了那柄插在她脖頸的長劍,以衣覆屍,隨後直起身,環顧了一圈,踏過滿地的狼藉杯盤,走了出去。

樓梯口,衝上來一個侍衛頭領模樣的男子,手中持著染血的刀,孫放之正在後追趕,看見李穆,嚷道:“餘下皆服,唯此人抗命,極是凶悍,剛傷了一個兄弟!”

這侍衛頭領亦是朱霽月的裙下臣子之一,方才和侍女廝混去了,才覺察不對,領人前來。

他幾步登上樓梯,雙目閃著凶光,朝李穆揮刀而來。

李穆五指握了劍柄,收處,寒光一道,那男子脖頸之上,宛如被線劃過,瞬間多了一道筆直的黑色細印。

紅色液體慢慢地自黑線處滲湧而出,接著,皮肉被迅速奔湧而至的鮮血,豁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宛如張開了一張巨嘴。

男子撲倒在地。

李穆離開之時,身後,燃起了一團熊熊火焰。火光照亮了去路,幾乎映紅了半片城外的東郊夜空。

……

淩晨了,洛神感到陣陣的心神不寧。

李穆替她做了決定後,便留下了。

但不知為何,母親一直不見回。後來他說親自去接,叫她先安心睡覺。

洛神又怎睡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