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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30 字 5個月前

心下也難免有些不安。

“怎會?阿嫂邀我,便是拿我當自己人。”

洛神笑道,進了院子。

蔣家是個獨門小院,院子不大,收拾得卻很是乾淨,屋裡擺設,簡樸陳舊,但井井有條。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坐在小板凳上,正低頭在縫衣服,另個小些的男孩兒,胯下拖著掃帚,繞著院子做騎馬狀,嘴裡發出駕駕的聲音。兩人都生得眉清目秀,見母親回了,十分歡喜,跑著迎了出來。

倆姐弟見過洛神,知這個仙女一樣的好看人兒是李家阿叔新討進門的媳婦兒,照母親的吩咐,喚了“阿嬸”後,起先很是拘束,隻站在阿停的邊上,不時好奇地看她一眼。漸漸見她溫柔可親,還叫阿停從車上拿來好吃的蜜餞糖果分給自己,很快就熟了起來,小姑娘去燒茶,小男孩就樂嗬嗬地幫姐姐燒火,很是溫馨。

蔣家房子在巷子裡,平日很是清淨,洛神來後沒片刻,附近街坊婦人便都聞訊而至,門口一下熱鬨了起來。眾人起先也隻站在院中看著,不敢進來,直到洛神開口相邀,沈氏和阿停忙著端茶送水,眾人才入了屋。

洛神被圍在中間,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爭相搭話。

洛神話雖不多,卻始終麵帶笑容,絲毫不見架子。

這一幕,看得一旁的阿菊,心中百感交集。

她從前做夢也沒有想到,碧瓦朱甍、雕梁畫棟下長大的小娘子,有一日,竟會如此坐在這等貧街陋巷的幾尺瓦簷之下,飲著粗茗,放下`身段,和一群巷弄婦人應酬結交。

倘若長公主知道了,也不知她會如何做想。

“阿叔!”

門口忽傳來蔣家女孩兒的一聲呼喚。

屋裡婦人停下說話,齊齊轉頭望去。

洛神抬眼,見一道身影從院門裡進來,穿過院子,停在了檻外。

婦人見李穆到了,知他是來接媳婦兒的。

倘是之前,礙於高氏女的疏離,眾人也不敢玩笑。這會兒和她有點熟了,知她並非高高在上,婦人們天性裡的促狹也就壓不住了,紛紛笑道:“怎的,才片刻沒見著新婦,就這麼急著要接她走了?怕我們欺負了新婦不成?”

李穆笑而不語,朝婦人們作了個揖,看向洛神,柔聲道:“你若要再坐坐,我便晚些再來接你。”

婦人們也不過隻是打趣罷了,知他二人新婚燕爾,想必正好得蜜裡調油,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在一起。李穆既來接人,和新婦說話,語氣竟又如此溫柔,實是前所未見,不禁哄堂大笑,哪裡還會真的留下洛神,紛紛起身,給她讓道。

洛神也隻能起身,含笑謝過沈氏招待,裝作羞澀,螓首微垂,被沈氏和婦人們送出遠門,登車離去。

回到李家,日色將暮。

盧氏正等著李穆和洛神回來。兩人剛進屋,還沒等洛神開口,阿停便將阿兄今早送了阿嫂和自己過去,卻連門都沒進就自顧離開,又遲遲不來接她們,最後還是阿嫂帶著自己回鎮的經過給說了一遍。

盧氏很是不快,責備兒子。

看著李穆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被他母親教訓,洛神心裡終於覺得舒服了些,見罵的差不多了,才假意開口相勸。上去扶住盧氏的手,低聲道:“阿家,我真的無妨,你莫罵他了。他應是有事,並非故意叫我和阿停等。這不,我們自己也回來了。”

盧氏見她如此體諒,心中感動不已,愈發愧疚了,輕輕拍了拍洛神的手,轉向兒子的方向,歎氣:“你前輩子到底是修了什麼福,如今才能娶到這麼好的阿彌。還站在那裡做什麼!阿彌想是乏了,還不快些送她回房,好好向她賠禮?”

李穆應聲,看向洛神。

洛神極其大度地笑道:“我不累,還是先送阿家回屋吧。”

她扶了盧氏,送她回房,轉身見李穆站在一旁看著自己,麵上笑容便冷了,抬腳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頭也不回,隻剩一縷拂麵而過的淡淡幽香漂浮在鼻息裡,若有似無,沁人心脾。

第35章

洛神才進屋, 李穆便跟隨入內——成親這些日來,今日這樣的景象,還是頭回。

破天荒了。

阿菊本待上去替小娘子除妝更衣的, 見李穆入了,就這麼瞧著自己, 小娘子又旁若無人地徑自坐到了鏡屜前,對鏡在除頭上的髻飾,猶豫片刻,終還是不敢公然忤上,朝侍女使了個眼色, 幾人出了屋。

門掩上了。李穆來到洛神的身後,停住了, 看著她舉起雙臂, 纖纖素手,拔著斜插於鬢邊的一枝臥鳳銜珠步搖。

刺了一圈精致柿蒂紋的寬大袖口隨了她的這個舉臂動作滑溜下來,堆疊於臂彎, 平日總被遮掩住的兩隻雪白藕臂露了出來,光溜溜的, 腕上又套著兩隻細細的金絲鐲, 鐲子服帖地依著玉腕, 隨了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膚光耀燦。

李穆抬高了視線, 對著鏡中的洛神說:“今日說好申時去接你的, 我卻晚了, 實是我失約。你莫怪……”

“無妨。你不是打發人來了嗎?何況,我和阿停也沒等你。”

她打斷了她,淡淡地道,順利地拔下了老沉的步搖,隨手丟在了屜麵上。

珠串相碰,發出嘩的一聲。

李穆一頓。

“還有,今日蔣家二嫂的事,我在路上便聽說了。幸而當時你路過了。我代蔣二兄向你言謝……”

“那就更不必了!”

洛神再次打斷了他的話,從鏡屜前站了起來,轉身向他。

“我不過說了句話而已,舉手之勞罷了。況且,幫蔣家二嫂,也並非為賺你的謝。”

她微微繃著張小臉,語氣依舊是輕描淡寫的。

李穆沉默了下去,注視著麵前的這個少女。

他自然知道,她就是在故意在搶白自己。

但他心裡,卻沒有被冒犯後的不悅。

哪怕丁點兒,也是沒有。

想起片刻前,他被母親訓斥,她冷眼旁觀,等到最後,才假意上前替自己說情的一幕,心底裡,反而隱隱地泛出了一絲淡淡的愉悅之感。

如此感覺,極是微妙,幾乎難以捉摸,卻又真實存在——無論是在前世,還是今生,在他想起來其實隻剩下了一片鐵和血的乏善可陳的記憶裡,是前所未有過的。

宛若一股細細的小泉,在他堅硬如鐵的心間緩緩流淌而過,甚至衝淡了一個曾慘烈死過一回的人的那充滿了血腥和仇恨的陰暗記憶。

他不禁又想起了許多年前,當麵前的她,還是個小女孩兒時,也曾這般“說了句話”,救下少年時的情景。

曆曆在目。

那麼多年過去了,麵前的她,不複前世最後一刻記憶中,那個令他心動過、恨過、甚至曾起念殺了她,要她伴自己同歸黃泉,臨了,終究卻又放過了的女子。

如今的她,仿佛還是他記憶裡小時候的那樣,並未有多大的變化。

依然那麼善良,並且……帶著一縷叫他其實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孩子氣。

和這樣的一個她相比,李穆忽然覺得如今的自己是如此的老——並非身體,而是心境。

他早已閱儘千帆,而她卻如朝霞初舉。

他遲疑了下,正想換個彆的話題,緩和這略帶尷尬的氣氛……

“菊嬤嬤,我要沐浴更衣!在外頭一天,滿身的汗,怪討厭的!”

她衝門外喊了一聲,聲音嬌滴滴的。喊完了,仿佛無意般地,又睨了他一眼,看著他生生地撇開了臉。

“也好,你更衣吧,我先出去了……”

那男子仿似有些沒趣兒,喃喃地道了一句,在應聲推門而入的阿菊和侍女仆婦們的注視之下,出了屋子。

他一走,洛神的臉就繃不住了,唇角上翹,撲到了床上,把自己的臉埋在枕頭裡,低聲吃吃地笑。

從李穆求親開始,到今日,這幾個月間,阿菊還是頭一回看到小娘子再次露出笑顏。

還笑得這麼嬌俏。

阿菊感到莫名其妙,但又歡喜得很。

小娘子高興,她更高興。

她在邊上陪著,看她趴著暗笑,等漸漸止住了,問她緣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洛神翻了個身,仰著張紅撲撲的臉兒,躺在枕上,咬唇搖頭,就是不肯說。

但這幾個月來,積在她心底裡的種種憤怒、不滿、委屈,因為方才對著李穆的大獲全勝,突然間仿佛消減了不少。

甚至,連身下這張她原本很是睡不慣的床,此刻躺上去,也不覺得那麼硌人了。

“小娘子?”

阿菊看呆了。

“我要沐浴了。”

她從床上爬了起來,親昵地摟住阿菊,唇角那隻笑渦,猶若隱若現,嬌俏無比。

……

夜深了,城隍廟一帶安靜了下來。

巷陌深處,睡夢人的耳畔,偶隻傳來幾聲打更人行走街巷敲出的梆聲,憑添了幾分這深秋之夜的孤寒。

沈氏還在對著燭火,趕做著手中的一件衣裳。

李穆的母親前兩日來她家,悄悄給她送來了些錢,被沈氏婉拒了,依然還是用當來的那錢,去扯了自己相中的布料。

她針線本就好,這件做給老母的衣裳,更是凝聚了她對母親所有的歉疚和拳拳。

明日就是母親的六十大壽。雖工時有些趕,但她指尖出來的針腳,卻細密而整齊,挑不出半點的毛病。

屋裡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抬頭,見丈夫手裡端著一枝燭台走來,放在了她的麵前。

兩隻燭台並排,火光一下明亮了不少。

“郎君做完事了?自管去睡吧,我再片刻就好了。”

沈氏依舊飛針走線,對著丈夫笑道。

“不必費蠟點兩根了。我眼神好,看得見。”

她瞥了眼麵前的燭台,又道。

蔣弢往她肩上披了一件衣裳。

“阿奴,怪我無能,你嫁我多年,我非但沒能叫你享一天的福,還要受如此的委屈……”

沈氏抬頭,見丈夫望著自己的目光裡,滿是歉疚,笑了一笑,放下手中針線,柔聲道:“說什麼呢?郎君待我如此之好,跟前又有一雙乖巧兒女,我何來的委屈?”

妻子的善解人意,令這個滿腹經綸,生平卻無處可用的男子感到了愈發的愧疚。他陪坐在妻子的身邊,道:“你莫擔心錢。我方才又做了兩篇文章,再接幾篇,下月等攢夠了錢,應便能贖回你的首飾了。”

蔣弢擅作駢文,對仗精整,辭藻華麗,漸漸傳出名聲,不少想要拿文章換取當世名士賞識的士族子弟,便慕名來向他購文。他也借著捉刀來換錢,以貼補家用。

“郎君辛苦了,早些去睡吧。”

沈氏催他。

蔣弢道:“我陪你。明日我也陪你一道回去,免得你又受你兄長責罵。我去求他們,看能不能叫你見上嶽母一麵。”

沈氏出神了片刻,微笑搖頭:“我知郎君體貼,隻是不必了。我已和家中一個老奴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