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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21 字 5個月前

知你遭遇不公。方才我去尋司徒,向他陳情。隻是……”

他的目光中,滿是無奈,頓了一下。

“司徒稱,你於陣前救下高氏子弟,雖立了功勞,但高公已對你行封賞之事。一功不可二賞,提拔你為司馬,已是破格……”

他歎了一口氣:“怪我無能。但你切莫齒冷。當年我第一回 見到你攻城,便料你非池中之物,這些年,你果然未叫我看走眼,遲早,總會出人頭地!”

楊宣的祖上,世代荊楚豪強,多年以來,藩鎮於荊襄一帶,自成一體。

但這樣的庶族出身,任他再勞苦功高,在門閥的眼中,不過也就是隻配為自己征伐所用的傖荒武將而已。

楊宣號稱許氏第一猛將,但如今也隻位列雜號將軍,地位低於四征、四鎮、前後左右等將軍。那些將軍,無不出身士族。

便是以功晉到自己如今這地位,又能如何?連許泌的兒子,都能對自己頤指氣使。

楊宣口中如此安慰,想到自己所受的待遇,心底裡,卻未免不是沒有傷感。

李穆道:“司徒所言有理。何況,卑職當日救人,也非圖謀晉位。將軍心意,卑職感激不儘,隻是將軍,再不必為卑職徒費口舌了。”

楊宣聽他如此安慰自己,愈發感到愧疚。

他其實何嘗看不出來,許泌之所以壓功李穆,絕非出於一功不可二賞這個借口。

想來,他應是疑心李穆有意投靠高嶠,這才舍生忘死,於陣前涉險救回了高桓。

這等武力和膽色,莫說大虞,便是放眼整個中原,那個號稱天下第一猛將的夏國鮮卑人慕容西,恐怕未必都能做到。

這樣的悍將,倘若生出二心,對於許氏來講,恐怕寧願殺了,也不願被旁人所用。

以楊宣的推測,許泌此次應是借機敲打,待日後,應會有所表示。

想到這個,且見李穆自己似乎對確無多大的計較,便也作罷。

“臨川王既伏誅,餘下便是應對江北局勢了。你且好生歇息幾日,再過些天,怕是要回軍荊襄,到時又是長途奔勞。”

李穆道:“卑職方才正要尋將軍商議一事。我大軍一向隻重兵藩鎮荊襄一帶,以為下遊之策應,義陽一帶,防守空虛。倘若羯人改取義陽,無論荊襄或是廣陵高將軍,頭尾怕都防範不到,一旦被破,到時局麵,恐怕疲於應對。”

楊宣不以為意:“荊襄地理,為大江上遊重中之重,曆來北人,若欲取江南,必首先圖謀襄陽,故許司徒多年經營。義陽非要衝之地,淮北更無良渡,便是攻下義陽,南下也無便道,多險山惡水,極為不便。你過慮了。”

李穆道:“卑職聽聞義陽有一南下便道,隻是所知者寥寥。從前附近亦曾抓獲過夏人所派的細作。卑職願領營下三百士兵明早動身,先赴義陽,見機行事。”

楊宣驚訝:“你當真有此顧慮?”

“請將軍下令!”

楊宣沉%e5%90%9f了片刻,頷首。

“也罷。為防萬一,我將兵符與你,你先渡江去往義陽,可調動義陽守兵。淮北若有異動,即刻回報。”

“卑職謝過將軍!”

楊宣拍了拍他的肩:“早些去歇了吧,明早還要動身!”

……

四更,原本喧嘩的營房,徹底地寧靜了下來。

丹陽郡城的野外,漆黑一片。營房四周,隻剩星星點點的殘火,照亮著夜巡士兵的身影。

夜色蒼茫,月映春江。多少心事,隨那滾滾東逝之水,埋藏波底,隻剩下世事如棋,人心如麵。

潮聲陣陣,李穆立於江畔,眺望著江上明月,背影凝然。

他身後的不遠之處,三百騎兵已然整裝肅立,隻等他一聲令下,便即刻啟程。

夏兵在義陽,出其不意地發動了進攻。曾經的那場南北之戰,最後雖以弱虞勝強而告終。但因初期失了義陽,被夏人打通南下之道,江東曾一度處於極其不利的局麵,戰事一直持續了一年多方告終。

但是一切,都將被改,從今夜開始。

“從今往後,妾之餘生,托於郎君。”

昔日之言,今焉不存,聲卻言猶未絕,如那夜夜江潮之聲,回旋在他耳畔。

李穆迎著夜風,最後眺望了一眼那片望不到的台城儘頭的漆黑夜空,轉過了身。

三百輕騎,在馬蹄發出的清脆踏地聲中,沿著江畔,朝西疾馳而去,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唯餘這片白色月光,靜靜照著江畔那條流逝的東去江水,代代年年,永不停息。

……

百裡之外,白鷺洲上,今夜此刻,洛神也仍未入睡。

大半個月前,獲悉阿弟被救,她的病慢慢也就好了。

她的病一好,蕭永嘉就要回白鷺洲。

因為高嶠終日忙碌,又奉皇命,要去往丹陽犒軍,蕭永嘉乾脆把女兒也一並帶了過來。

今夜她一直睡不著覺,最後披衣起身,來到西窗之前,倚坐那裡,雙手支肘於窗畔,托腮仰頭,眺望著當空明月,思緒起伏。

白鷺洲是個很美的地方,尤其每年這種暮春之際,夜夜江潮,花月相映。

但或許是潛意識地認為它分開了父母的緣故,洛神一直不喜歡這裡。

尤其今夜,不知為何,這種感覺更是強烈。

不遠之外,那不斷傳來的一片江潮之聲,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深夜,聽起來愈發入耳。

甚至,仿佛帶了一絲恐怖的力量。

她的心底裡,慢慢地湧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滿了傷感的悵惘之情,讓人想要落淚。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隻想快些離開這裡,最好再也不要回來了。

但是這一住,洛神就住了三個月。

而這三個月中,她的注意力,幾乎全被江北不斷傳來的戰事消息給攫住了,再也沒有心緒去像那個晚上一樣,感傷花月。

就在她隨母親來到白鷺洲後不久,江北便傳來消息,北方羯國攻打義陽。

義陽位於江北,在大虞所剩寥寥的江北領地裡,本非兵家爭奪要地的範疇之內,故大虞起先並未在此駐防重兵。好在之前,也是有所防備,守軍以地勢之利,竟硬生生地堅守住了關隘,在等到大將軍高允的援軍到來之前,寥寥數千守軍,麵對數萬北人前鋒,竟未放一舟一船得以過江。

戰事隨後全麵爆發。

尚書令高嶠布防江東完畢,親自渡江奔赴廣陵,任命徐揚刺史高允為左將軍、軍事大都督,任命高胤為征北將軍,前鋒都督,同剛剛回朝不久的中丞陸柬之等人一道,兵分三路,沿著淮水北上,迎擊南壓的敵國大軍。在短短不過三個月的時間裡,接連取勝,江東士氣高漲,最後一戰,徹底擊潰了號稱百萬的南侵洶洶夏兵。

夏人一敗塗地,潰退到淮水之北,大虞趁機將國境北推到了淮南一帶。而北方的夏國,國內隨之大亂。原本臣服於夏的鮮卑、匈奴等胡族趁機紛紛起兵造勢,北夏岌岌可危,再無力量覬覦江東。江左危機,終於得以暫時解除。

從義陽之戰開始,到夏人敗退淮北,大虞不但取勝,贏得了這場關乎國運的生死大戰,而且,中間不過隻用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

勝利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江東。民眾為之沸騰。高氏一門的聲望,經此一戰,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興平十五年的八月,還住在白鷺洲的洛神得到父親不日就要回京的消息,欣喜萬分。

之前所有那些困擾著她的少女煩惱和憂愁,在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麵前,一掃而空。

這是一個陽光豔麗的八月午後,這幾個月裡,一直留在建康的堂弟高桓,興高采烈地渡船來到白鷺洲上,要接洛神回城。

“阿姊,我聽說,伯父起初就是納了他的見解,於戰事之初,趁著夏兵尚未集結完畢,便主動迎上進攻。他為敢死先鋒,五戰五捷,立下奇功。如今連陛下也知道了他的名字,聽聞他曾單刀殺入叛軍陣前,救了我的性命,很是好奇,欽點要見他呢。”○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李穆,那個洛神數月之前第一次聽說後,如今忘得已經差不多的名字,便如此地從堂弟之口,再次入了她的耳中。

第9章

洛神能感覺得到,阿弟對這個救過他的人滿懷敬意,乃至於到了崇拜的地步。

自然了,洛神對那個名叫李穆的軍中司馬,也是十分感激。

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但直到現在,有時再次想到當時一幕,她依然還是感到有些後怕。

但也僅此而已。

她並沒多少興趣,聽阿弟在自己麵前不斷地褒揚那個李穆如何如何英雄過人。

父親想必已經給予他相應的嘉獎了。無論是什麼,都是他應得的。

她更關心的,還是父親、叔父、堂兄,以及……陸家大兄柬之,這些她熟悉的、所關心的人,他們在戰事中,是否毫發無傷,又到底何日回來。

她打斷了高桓,問自己想知道的問題。

“快了!我便是接到伯父的家書,知不日歸來,才來此處接你和……”

他停了下來,看向一旁的蕭永嘉。

蕭永嘉便靠坐在這間水榭窗畔的一張憑幾之側,張著一隻手,對窗欣賞著自己今早剛染過的一副鮮紅指甲,五指青蔥,不遜少女。

清河長公主不但有悍婦之名,且在嫁給高嶠之後,因生活奢靡而被人時常詬病。

在洛神幼年的模糊記憶裡,母親一開始似乎也並非如此,後來不知為何,漸漸沉迷其中。衣裳配飾,動輒花費數萬。光是鞋履,便存了不下百雙,鳳頭、聚雲、五色……各種形製,錦繡絢爛,金貝踩地,珠玉踏足,奢侈至極,許多放在那裡任其蒙塵,根本就未曾穿過。

平日,她除了偶爾穿著道服之外,其餘時候,永遠都是光鮮逼人,即便一人獨處,也不例外。

此刻亦是如此。

陽光從窗外照入,映得插在她烏黑高髻側的一支蛇形琥珀頭金簪閃閃發亮,麵龐肌膚,白得透膩,在陽光下閃動著珍珠般的美麗光澤。

對姐弟倆在一旁的敘話,她看起來似乎渾不在意。

高桓轉向她,恭恭敬敬地道:“伯母,侄兒奉了伯父之命,特意來此接伯母阿姊一道歸家去。”

蕭永嘉連眼皮子都沒抬:“你將你阿姊接回去便是。我就罷了!來來去去,路又不算近,很是累人。”

“伯母!實在是伯父信中特意吩咐過的!伯母不回,伯父必是怪侄兒的。何況為了先前那事,伯父對侄兒的氣還未消,這回若又接不回伯母,怕伯父更不待見侄兒。伯母,你就可憐可憐侄兒吧!”

高桓見洛神背對著蕭永嘉,對自己偷偷使著眼色,心領神會,急忙又上去哀求。

這還不算,噗通一聲,雙膝跪在了地上。

蕭永嘉放下自己那隻欣賞了半晌的手,轉過臉來,挑了挑一側精心修過的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