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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賞飯罰餓 4332 字 5個月前

長安城的舊況重演。

怕她跟不上,項桓勉力穩住腳步,沉聲說:“營中瘟疫蔓延,為何現在才來回稟?”

士卒答得略為小心:“進來開春,患風寒者甚多,起初大家的症狀和尋常的頭疼腦熱並無差彆,以為吃兩劑藥就好了,屬下一時失察,所以……”

他沒有再問,撩起帳子走進一間營房,裡麵躺了三人,此時都有氣無力地癱在榻上,一位年輕的醫士正在旁邊整治,見狀忙起來行禮。

“將軍,當心被過上病氣。”

士卒給項桓遞上麵巾遮臉,他卻一擺手,隻先遞給宛遙。

“謝謝……不好意思,且讓我看一看。”她三兩下係好麵巾,朝軍醫一點頭。

項桓就跟在宛遙身後,見她半跪在榻前,眉頭緊鎖地把著病患的脈象,好一陣子未曾有動靜。

那位年輕的軍士雙目緊閉,臉色顯出不正常的紅,間或有不受控製的咳嗽。

宛遙像是在確認什麼,很快解開士兵的護腕,往上撩起袖子,露在外麵的胳膊十分乾淨,預想中的紫斑未曾出現,隻是有點黑……

“怎麼樣?”他問道。

宛遙放下那人的手,起身與他對視,“單單隻是脈象,與‘那個’疫症是不同的,但以防萬一,你最好還是把他衣服脫下,瞧瞧身體彆處有沒有斑痕。”

大概是被上次的惡疾給嚇怕了,知道傷兵營的情況虛驚一場,這倒讓她無端鬆了口氣,似乎連立起汗毛也跟著挨個歸為。

但靜下心來仔細一想,卻也未嘗是件好事。

舊的頑疾雖怕它惡化,可好歹有方子能夠讓人有跡可循,新的疫病卻是毫無頭緒,無從下手,不過看著沒那麼唬人罷了。

連著幾天,宛遙都跟著項桓衣不解帶地在營中幾處傷兵的房舍內來回跑。

病情雖然勉強能控製住,但沒辦法根治,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病倒的士兵已經越來越多。

再這麼下去,隻怕得通知季長川來一趟了。

到了項桓這個年紀,若非是自己實在解決不了的事,他是不想請動將軍的,現今也是如此。

宛遙同幾位年長的軍醫相談到深夜。

從青龍城到嵩州再到成都,跟著這群當兵的南來北往地走動,成日想著怎麼給他們換更有效的治病良方,她在藥學方麵的研究也終於能在長輩麵前得到一個吝嗇的點頭。

比起當初長安醫館時的手忙腳亂,現下饒是瘟疫當前,宛遙也顯得鎮定許多。

項桓提著吃食撩起帳幔時,她剛送走老軍醫,正湊在燈下翻閱書籍,擺弄藥草。

“還在忙?”少年把帳子撫平,坐在女孩兒對麵,十分細心周到地將熱好的飯菜擺上桌。

“嗯……方才和幾位大夫聊了聊,你吃過了嗎?”

項桓替她放好碗筷,輕輕一笑,“我肯定吃了,你不用管我。”

宛遙接過湯碗,吃飯的時候卻也不肯閒著,每每吃兩口,就得翻幾頁書,再往藥草堆裡挑揀一陣。看她這麼吃下去,再熱的菜肴也早晚得涼。

“誒——”

一頁書正待掀過去,項桓不由分說地抬手摁住了,順勢一抽,一副要沒收的架勢,“吃飯就好好吃,三心二意的,留神一會兒積食。”

她笑了:“聽了我那麼多碎碎念,你倒也學了個‘積食’現炒現賣。”

項桓將書放在自己腳邊,給宛遙另盛了一碗飯,“論醫理,我當然沒有你那麼精通,但是耳濡目染,至少不是個真眼瞎,好歹是能分清蘿卜和人參。”

試想她這些年學醫,也確實是有些機緣巧合的意味。

初時年幼,因為項桓熱愛跟人打架,三天兩頭的身上掛彩,兩個小孩子又不敢告訴大人,因為同項南天交代了,說不定還得傷上加上,彩上加彩。

好在宛遙姑母家開醫館,她惦記著那裡頭有藥,於是借口溜進去胡亂摸了許多來,可藥品如此之多,她半瓶也不認識,隻能用項桓做個活體的試驗品,酸甜苦辣挨個嘗試。

直到將他喂了個半死不活,才漸漸摸出點門道來。

很多時候,一項技藝和喜好的產生總是緣於一些微不足道的巧合。

起初不過是抱著讓他少受些罪的想法拜在陳大夫門下學一點粗淺的知識,未曾料到曆經那麼多複雜不可言的少女心事,反而叫她真的一門心思地紮了進去。

“你也彆太傷神了。”饒是事情的確棘手到令人焦頭爛額,麵對宛遙時,項桓仍輕描淡寫地給她夾菜,“治不好就治不好,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

她吃了一粒圓潤的油炸丸子,直等咽下去才說:“剛剛同幾位老先生談了許久,就這些天病人的情況來看……我們猜測,這很有可能不是瘟疫。”

“不是?”項桓動作一頓。

宛遙握著筷子點點頭,“尋常的瘟疫大多是邪氣入體,以病患為中心傳播,而此次,營中的瘟疫卻來得非常零散,明明我們已經穩住了疫情,負責照顧的醫士、士兵沒有染病,反而是隔了十萬八千裡之遙的營門守衛病倒了,這並不符合常理。如此現象背道而馳,更像是……”

她神色認真,“中毒。”

項桓地表情微妙的起了些變化。

宛遙說:“我懷疑,是有人在我們的日常飲食中投了□□,比如……楊豈的威武軍?”

“手段雖是卑劣了一點,但兩軍陣前無所謂光明正大,倒也未必不可能。”項桓閉目凝神琢磨了片刻,“毒能解嗎?”

她為難地搖頭,“能解是能解,可也得尋到毒源才行,否則根本無法對症下藥。”

儘管聽上去依舊是件難辦的任務,但多少指明了方向,項桓給了她一個了然眼神,“那容易,明日我派人去查日常飯食有無異樣。不過但凡想大規模的下毒,多是在飲水上打主意……”

“這附近隻有一條溪流,可以順著溪水找找線索。”

*

解藥之事迫在眉睫,餘飛被一紙書信調來營中幫忙了,項桓與他兵分兩路,一個查飲食,一個查水源。

消息被儘數封鎖,尚未染病的士兵們活動在暗處,不敢太過大張旗鼓,倘若恩陽防線讓人得知瘟疫肆虐,隻怕楊豈那根攪屎棍的大軍第二天便會屁顛屁顛地前來收人頭了。

初春的山林裡,霧氣帶著涼意,蜀地的河流冬天極少有結冰的,走在山澗,耳畔都是潺潺的水聲。

宛遙跟著項桓沿溪一路往上。

仗打久了,附近的山也荒涼了,村子裡的住戶減少,開春連野味都沒人打,漫山遍野的跑。

身側的草叢裡若隱若現地竄著一隻兔子,這畜生居然不怕人,和她豎起耳朵對了個正著,隨後撅起屁股往回跑。

它所經之處是間破敗的廟宇,宛遙發現那結滿蜘蛛網的雕像居然是敬德太後的,隻可惜戰火年間,哪怕是聖母也無人焚香祭拜了。

“想不到這地方,竟也有聖母廟。”

她由項桓拉著踏上一處陡坡。

“鹹安皇帝登基之初舉國大肆興修廟宇,小地方的知縣為了討好上麵,粗製濫造的建一些也不奇怪。”

再往上,沿岸倒有幾戶零散的農家,大概自己有幾塊巴掌大的菜地,隱約可見得一兩個忙碌的身影。

宛遙是在走近時聽到小孩子的哭聲的,那是個女孩兒,三四歲的年紀,不知怎麼了,埋頭縮在她母親懷中一勁兒的喊難受。

婦人束手無策,隻能抱著孩子走來走去地哄,“乖,乖。爹爹上鎮子給你買藥去了,等喝過了藥病就能好了。”

宛遙在那家人院前站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範起老毛病,忍不住上前:“能讓我看看嗎?”

他們一行除了項桓還有兩個親兵,皆做尋常百姓打扮。

望著麵前這群不知打哪兒來的不速之客,婦人摟著孩子,眸中分明帶著猶豫與戒備,宛遙隨即補充:“我是大夫。”

窮鄉僻壤,缺衣少食,到底還是這句話觸動了她。婦人定定地將視線中的姑娘打量了一遍,這才緩慢將孩子遞過去。$$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女孩兒已經哭得沒多少力氣了,隻不住的抽噎著。

宛遙輕輕哄了兩句,正撩起她的衣袖要把脈,卻見她小臂上,清晰地烙著一道深紫色的斑痕,何其眼熟。

作者有話要說:  [遙妹:臥槽,一顆□□]

收伏筆~~

我知道肯定很多人都已經不記得開篇的瘟疫和聖母太後了……

沒關係,這裡來刷個存在感!

後麵基本都是劇情了,偶爾會撒一點糖(老夫老妻的生活,彆想了,沒有車【嘻嘻嘻……

第103章

正被這道斑痕驚愣住, 項桓的反應卻比她快上數倍,幾步過來拉住那女娃的手, 仔細打量後, 與宛遙四目相視。

她隱晦地睇了個眼神,顰眉輕輕搖頭, 繼而看向那位農婦,“大嬸, 令愛所染之病乃是春瘟的一種, 鬨不好會波及全家甚至全村的百姓……這些天你若碰過她日常飲食之物,也必須立刻服藥, 以防不測。”

婦人的臉色瞬間起了些變化, 但比宛遙想象中的要平靜許多, 很快她就問:“是狼毒斑吧?”

能說出這句話, 反倒令她意外起來,因為接觸這疫病那麼久,到現在宛遙才清楚它的名字。

狼毒斑。

平平無奇的三個字卻帶出一股陰鷙凶狠的意味。

“你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咱們這地方隔個三五年總有人得病的, 我爺爺,太奶奶都是死在病榻之上,附近的村落早些年還有個亂葬崗,專埋這樣的疫病屍首。大家已經見怪不怪了。”

農婦隻是臉色難看的歎了口氣, 將孩子抱在懷裡輕輕的拍打, 女娃娃哭累了,暈暈欲睡的樣子。

宛遙聞之不解,隱隱覺得有異:“三五年就爆發一次?為什麼會這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說是當初鳳口裡兵變, 宣宗皇帝陛下避難於錦城,幾場仗打下來,戰死的屍骨堆積如山,遍地腐肉,臭不可聞,時間一久才引發了疫病。

農婦解釋說,“這瘟疫發病之時,周身肌膚會起紫色的斑痕,猶如尚未綻放的狼毒花,因此才得名‘狼毒斑’。”

這個由來似曾相識宛遙好像很久之前聽人提起過,她問道:“不是說當時大麵積的疫情驚動了官府,最後出於無奈,隻能將整個村莊焚毀,得病之人一個不留嗎?怎麼還會有疫毒流傳出來?”

農婦搖了搖頭,“說是一個不留,難免有漏網之魚,大家都是怕死的,誰又甘心坐以待斃呢?”

好死不如賴活著,哪怕活著受罪那也是活著。

記憶中恍惚想起那一日在疫區時,某位老者不經意的一句話。

——“有好些年啊,蜀地的很多村鎮都是荒無人煙的死地,你大老遠地看見了房屋,走過去會發現裡麵一個人都沒有——能搬的人,全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