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麵是和魔域融合後身為魔子的心。她情感上受到舊事影響,不願傷害人類。可是她理智上又知道今非昔比,屬於雲升公主的時代早就結束,早就過去了。
這些日子以來,玉將軍是越來越虛弱的。他此時便臉色蒼白,唇無血色。
他說著說著聲音愈發沙啞,說到動情處,這個漢子眼裡甚至噙了淚,抬頭看於說。
於說的表情是很古怪的。
玉將軍一咯噔,心中失落時,聽到於說偏臉問:“老七呢?沒在戰場上見到他……”
於說輕聲問:“他死在了我手下的魔族手中嗎?”
玉將軍一振奮,連忙說:“不是!老七那瞎眼老婆不知道怎麼覺醒了修行天賦,跟著咱們一樣開始修行。魔%e7%a9%b4封印減弱的這些年,天下修士很多都自告奮勇要去封印,他老婆也在裡麵。老七舍不得他老婆,就辭了官跟著一起去了。”
於說麵上神色微放鬆。
她笑了一笑,慢悠悠:“這很好啊。”
玉將軍激動道:“殿下,您如果願意,我可以和您說更多的。我是個粗人,我不知道王都那邊都是怎麼想您的,但是在無極之棄,大家都是您庇護的子民,都舍不得您……”
於說垂目。
玉將軍開始說起:“您還記得嗎?您最開始實驗自己的理念,選的就是無極之棄。因為這是您的地盤,因為這裡地理特殊,您一開始就把我們當自己人。您說什麼三族和平,其實我們都沒太懂,但大夥兒都願意跟著您……
“城東的烙餅鋪開了百年,生意都是從您光顧那一天開始好起來的。這些年,那鋪子老板娘一直說可惜,說想謝謝您……
“您在馬下救過的一個七歲孩童已經長大了,可惜沒有修行天賦,隻能當凡人生活一輩子。
“哦,對,還有當年有一個偷偷和妖相戀的凡人,您也包庇他們,不讓大家管。但是他們結合得很難,那妖生孩子的時候,還是您護持的,那一家子說,您救了他們一家性命……
“還有我們……您最開始來戰場的時候,我們還瞧不起您。您給我們下馬威,之後幾十年,我們都和您在一起。彆人說您怎樣沒關係,我們兄弟,從來不說您一句不是……大夥兒真的很想您!”
玉將軍說著抹眼淚。五大三粗的男人,在軍營裡待了一輩子,全家皆效忠王室,玉家如今活著的,隻有他這幾個在戰場的,還有一個四處漂泊的妹妹。
事情一步步走到今天,太子和公主之間的矛盾,牽扯著他們玉家人的性命。
他絕口不提當年魔襲王都的事,隻說無極之棄發生過的事。
聲音沙啞,舊事重提,多些溫暖。
於說垂眸看他,聽他懇求:“殿下,您真的不在乎我們了嗎?彆人說您不在乎,我不相信,從來不相信。隻要您親口說您不在乎我們這些部下,不在乎無極之棄,不在乎這裡的百姓……我才肯信。
“殿下,您真的不回頭了嗎?”
於說靜靜看他。
於說張口,說:“我……”
喉嚨被風雪堵住,那話卡在嗓子眼,吐不出來。
她閉口,斂神片刻後再次張口:“我……”
——“我不在乎”,多簡單的幾個字,但她居然說不出口。
於說便忍不住自嘲笑,心想我真是喜歡折磨自己啊。她便不再提那話,隻深深望著玉將軍,說道:
“想結束戰爭,再多等幾日。”
等魔%e7%a9%b4封上,她自然會將魔修全部帶走,一個也不留下。
玉將軍則驚喜:“既然在乎我們,您為什麼不肯留下呢?為什麼要做魔族領袖,當他們的魔子,不肯當我們的公主殿下呢?是因為王都那事後,百姓們不相信您嗎?那已經過去了,有太子殿下,有我玉家,隻要您回頭,您還可以當公主殿下!”
於說失笑。
當一個被關起來、再也不能見天地見日夜的被人遺忘的公主嗎?
她抽手,向後退幾步,聲音漠寒了下來:“言儘於此,不必多說。我走了……”
玉將軍瘦削的麵孔抬起,蒼白的、略有病容的臉上,一雙眼睛寒潭一樣深幽,神色複雜。
於說麵色忽然一變,因她發現她動彈不得。
在她試圖離開的這一刹那,四麵八方的地形突然發生了巨大變化,整個戰場的氣息變化,將士的麵容在一瞬間消失。這是定格之術,要趁她心神恍惚時定住她。
於說從這困住她的一息法術中脫困,睫毛重重一顫,看到四麵八方向她飛來的鎖鏈。這鎖鏈泛著銀光,含著威嚴之力,襲向她的手腳。
於說當空躍起,半空中卻也有陣法等著她,浩然之力將她壓下。
她縱身向東疾奔,東邊有陣;向南,南方有陣;向西,向北……“哢擦”幾聲,鎖鏈扣住了和陣法相鬥、被反噬得頭破血流的於說。
這鎖鏈連接著無極之棄的地脈,從四麵八方穿梭而來,扣住於說。於說一時間,竟然無法掙紮開這種力量。
她抬目冷然:“玉無龍,你算計我!”
玉將軍本名玉無龍,上了戰場後,除了他的上峰,沒有人再這麼叫。
於說看到玉無龍目光深幽地看著她,她掙紮鎖鏈而無果,被拉扯著跌跪在地。她越是奮力掙紮,這鎖鏈扣得越緊。
周圍的魔修們看到後急忙趕來營救:“尊上!”
想援助的魔修們被阻攔,於說感覺到鎖鏈之上對魔氣的壓製之力,隱隱有三重焚火的威力,順著她的骨血向心脈攀沿,進入神識,焚燒她的魔力。
她登時痛得全身顫唞。
她抬眼,倏忽看到鎖鏈四方,和玉將軍一起向她走來的將士們。她認出了這是自己舊時的部下,她咬牙慘聲:“原來是你們。”
玉將軍在最前,帶領著其他將軍一同來見於說。玉將軍有些愧疚地看她幾眼,那些許愧疚之情,很快被軍人的信仰壓下。
他拱手:“玉無龍參見殿下。”
他身後跟著的將軍們和他一起——
“李不思參見殿下。”
“郝剛參見殿下。”
“成英參見殿下。”
四個男人聲音裡帶著悲愴滄桑:“……參見殿下!”
他們都是雲升帶過的將士,都是雲升曾經非常信賴的人。但是人和魔勢不兩立,他們此時站在這裡,就是為了拿下魔子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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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將軍發力,聲震四方:“魔子已經被降服!魔物再來,休怪我們殺無赦!
“魔子已經被我等降服!戰士們,可以停下了!”
振奮的聲音傳遍四野,人族戰士們爆發出威力,魔修們救不了魔子,看他們魔子被困,心神慌亂,有些直接扭頭便逃跑。
於說半跪在地,盯著他們——他們怎麼說得出降服她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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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中,戰爭開始呈一麵倒的壓倒性勝利。
於說盯著他們,她每盯一人,那人的目光就移開,不敢與她對視。
玉將軍打破這種沉默,說:“殿下不要再掙紮了。扣住您的鎖鏈,都是從我兄弟幾人身上抽取的脊骨做成的,再和無極之棄的地脈相連。想要從中掙脫,需要同樣力量的相抗。
“鎖鏈中還加了三重焚火這種滅魔之火的威力,專門針對殿下,殿下掙脫不了的。”
於說緩緩開口:“從身體裡抽取脊骨製成鎖鏈,你們四人,屬性正要是金木水土,壓製我的火屬性。從一開始用舊日事分散我的心神,在這期間開始布置陣法來對付我……這陣法,還是我教會你們的。”^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她說:“你們用我教給你們的東西,來對付我?”
他們低下頭。
四個男人無言相看,黑衣魔女跪在地上,但好像依然是她睥睨群雄,俯視他們。他們不敢多想,不敢多看。走到今天這一步,於說的眼神,讓他們心間沉痛,如同焚火獵獵燃燒,燒毀心神。
還是玉將軍開口:“殿下……”
於說道:“不要叫我‘殿下’。”
玉將軍頓了一下,繼續:“太子殿下囑咐我們擒拿活著的你,天下百姓被魔困擾,無極之棄這場戰爭打了幾十年。要是再不結束,天下百姓們都會質疑,朝廷也會換新的將士來對付您。
“我們保不住什麼了。您到底……是魔。”
於說靜靜看他:“我說過,隻要再給幾日時間,魔就會離開人間。”
玉將軍:“您指的是封印魔%e7%a9%b4後,魔域再次關閉嗎?可是魔%e7%a9%b4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一次次打開,我們控製不了魔。但是隻要您在我們手中,我們就能控製魔。
“您要我們賭您不會改變初心麼?殿下,這幾十年,難道您沒有殺掉一個人,手上沒有沾上一滴人族的血?”
於說臉上沒什麼表情。
玉將軍自嘲笑:“您可有愧疚?不,您沒有愧疚。成為魔子後的您比以前心硬了很多,您認為這都是必要的。您也願意結束戰爭,但是您要話語權掌握在您手中,事情由您來控製。”
玉將軍聲音冷下去:“但是不行。對我人族來說,規則法則都不能由你一個魔來製定。
“我們和您賭不起。您自己殺人無數,毫不愧疚,因您和我們不一樣,您已經不是人了,您不會為殺掉非我族類的人而愧疚……當初魔襲王都的事,誰也忘不掉。我們信過您一次,但是您輸了。
“我們不會信您第二次。”
於說靜了片刻,笑起來,聲音有些尖厲。她再一次地掙紮,三重焚火焚燒心神她也渾然不在意,血將她掙紮的麵目映得些許猙獰。
她厲聲:“所以你們一直怪我!
“一直因為魔襲王都的事怪罪我!偽裝著什麼不在意,什麼不是我的錯,心裡一直認定是我的錯……我停下來聽你廢話,是因為你是我的舊日部下,我信任你們。
“你們回報我的,卻是這樣!”
另一個將軍忍不住開了口:“殿下,無極之棄這樣特殊的地理位置,可以成為有用的,也可以成為無用的。我們不想被天下百姓放棄,不想被扶疏國拋棄。
“我們也有家,也有親朋。我們必須這樣。”
於說笑起來,她問:“原來我沒有家,我也沒有親朋啊。”
女子悲涼的笑聲空寂,在戰場上讓人瘮得慌。幾個男人不再說話,玉將軍閉目一瞬,再次睜開眼,他聲音喑啞:“當年,您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
不要複活,不要誕生,那她就會一直是那個雲升公主。
可是她帶回來了魔子於說,他們必須和魔為戰。不戰而敗,人族命運絕不能交到敵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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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住魔子,要將魔子押送去王都,交給太子處理,這才是真正目的。
這些將士要將於說送去王都,無極之棄那牽連地脈的鎖鏈就不可能一直跟著魔子。隻要他們離開無極之棄,鎖鏈的力道就會衰減。而為了能夠繼續困住魔子,無極之棄的人想出了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