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色蒼白,已滲冷汗。
他厲聲:“盛知微,你是恨極了謝春山對不對!”
“你是否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恨到見到他就想殺了他!可他在現實中是劍元宮的大師兄,你根本動不了手……你這般廢物,在夢裡也殺不了他麼?”
謝春山咳著血,又滾又怕,一身泥濘雨水與血混在一起。
他還要對她諄諄善誘:“他對你做了什麼,讓你變化這般大?他會帶給你什麼樣的傷害,讓你壓根忘了他?”
盛知微聲音尖厲:
“閉嘴!閉嘴!”
她氣勢開始變化,金扇的攻擊變得猛烈。她的相貌也在發生變化,瞬間由少女長成了青年女郎。隻有一雙寒目深幽無底,此時被紅血絲密密攀住。
她攻向謝春山:“你給我閉嘴!”
謝春山倒在血泊中,在金扇襲來時拔身而起,他回頭看她,了然:
“你果然恨極了我。”
盛知微的金扇,停留在他鼻端前。
她幽黑的眼睛,與他潭水一般的眼睛對視。
謝春山對她露出憐憫之色,盛知微怒起:“你……”
謝春山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盛姑娘,有些事,不是忘記就可以逃避的。我不知道明日會發生什麼,但是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逃避是無用的。
“盛姑娘,醒過來吧。”
她不斷後退,他不斷上前。她無法忍受,渾身發著抖,她大吼一聲後,再也受不了一般地,手中金扇子掠入他體內。她目露驚愕之色,眼睜睜看著他%e8%83%b8`前大片大片地滲出紅血。
而他蒼白麵容閉上,唇角含著一絲悲憫的笑:“醒過來吧。”
謝春山的身形消容於此間,在夢中死去。
盛知微倉皇後退,捂著自己的頭。她吃痛地咬牙,眉頭越皺越深,她呆呆地看著天地間的雨,腦中惶惶地擠入了很多莫名的記憶——
她去劍元宮試劍,劍挑百人;
她一直跟在謝春山身後,求他退親;
她說不出原因,可她就是要退親。
退親、退親、退親……
茫茫的,天地間雨絲漸弱,月華之光在雨水中微微到來,一輪明月,在烏雲後升起。極輕微的陣法影響,自山中陣心,一點點呈環狀,向整個芳來島攏來。
山中張也寧依然坐於草木間,薑采依然為他護陣;廟前打鬥依然不停,沒有受到影響……但是山下的街巷中,盛知微呆呆地立在血水中,她在最崩潰最脆弱的時候,被張也寧的破陣之術捕捉,被影響到了。
其實山廟從來不是陣心。
盛知微才是。
盛知微仰天發出一聲慘笑,悲戚痛苦萬分。她驀地飛上天空,向山廟的方向飛去。淩厲之勢,破雲遮月。天地間的雨瞬間停了,一層極薄的光從芳來島上撤退,這讓山廟前打鬥的雙方全都停了下來。
遙遙的,盛知微好像聽到江臨的聲音:“知微,你去哪裡?!”
而山廟前,夢主盛明曦比所有人都更快地感受到了天地間的異變。山廟中神像的光暗一瞬,盛明曦不禁喊道:
“知微——”
——那群入夢的年輕人,竟然真的發現破陣關鍵,在盛知微身上?
不願意這一日過去的人,從來就不是盛明曦,而是盛知微。盛明曦不過是、不過是……想幫自己女兒留住那一日。
然而此時此刻,隨著盛知微飛上高空,出現在山廟上空,盛明曦百感交集,眼睜睜看著女兒形象發生了極大變化。雲淡了,海水退了,打鬥停了,天也亮了,芳來島最像噩夢的那一天,到來了——
當此方發生異變時,明秀和巫子清也趕到了,立於廟前人群中。他們一起仰頭,看著半空中的少島主。
盛知微立於高空中,抬起眼,冷冷看著四麵八方。
薄霧退去後,四方入島者,高高在上,俯視著她。
他們是長陽觀的長老丹青君,劍元宮的長老玉宵君,巫家的六長老,還有四五個其他門派的長老。
這些人,都是修真界德高望重、修為極高的尊者。
以丹青君為首,他們垂目看向盛知微,丹青君道:“少島主,按照芳來島與修真界諸門派的協議,你當嫁入劍元宮。此番協議已行數千年,你以為謝春山拒婚,便可了事了麼?”
江臨在下,掠入此中,他高聲:“知微!”
盛知微金扇在手,盯著這些千百倍比自己厲害的人,她說:“我不嫁!”
那幾位長老哪裡是好相與的,他們揮手間,便向盛知微戰來。盛知微自然迎上,下方的她母親盛明曦,卻在惶惶。明知是夢,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後怕求饒:
“諸位長老,有事好商量。知微是小孩子,她不知道我們之間的協議……”
盛知微冷聲:“傲明君死後,芳來島淪為奴役,千萬年為他人奉為犧牲。這般命運,我不服——”
下方的巫長夜已經看呆,上方的打鬥天花亂墜,然而他茫然地立於其中,已經不知該幫誰。百葉則心神不寧,她掛念著謝春山,卻怎麼都感知不到……
雨歸仰著頭,看著天上這方戰鬥,麵色如紙。
百年前芳來島上那“滅天一戰”,再一次開始了。
島中聖女明秀比盛明曦強硬,她隻茫然片刻,便入了戰鬥,去幫助少島主。巫子清在旁看到自家長輩,握著狼毫的手不禁微微發抖。他麵色蒼白,頂著壓力半晌,還是入了戰場:
“明姑娘,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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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天之戰,摧毀所有。
盛知微不敵,現實中不敵,現實中已然不能改變的事,夢中也不敵。她漸漸落了敗勢,步步後退。
虛空中,隱了身形的、真正的從現實中入夢的盛知微,眼神飄忽地看著這一切曾經發生過的事。
她露出嘲諷一笑,低頭向下看——
和現實中發生過的事一模一樣,當夢中的這個盛知微被打倒在地,盛明曦隻知道求饒。當盛知微要被他們帶走時,江臨站了出來。
江臨持劍立於盛知微身前:“她不願與你們走。”
幾位長老冷笑,揮手間就要殺了這青年……真正的那個入夢的盛知微,已經不想看這一幕了。她扭過身,最後眷戀地看一眼那下方的青年,便決定離開此夢。
此夢於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知道江臨會死在這裡,知道三重焚火會燒掉他的魔身。從此後,天上地下,再找不到一個江臨了。
盛知微要離開夢境時,蒼穹間忽有波動,浩瀚青天,卻有皓月冉冉升起。
伴隨著的,金白色的劍光自天邊破開烈空。
所有人抬起眼,雨歸驚喜:“薑師姐——”
所有人看到青衣凜然的女郎,與白衣如雪的少年道士,一同自天邊走來。
薑采落於地,站於江臨身前。張也寧落後一步。
巫長夜看到她手中玉皇劍在微微發出華光,瞬間猜到了她的意思,他脫口而出:“不必如此!薑采,現實中已經發生過的事,在夢裡是幾乎改變不了的——這不關我們的事,你不要徒徒浪費精力!”
沉坐於明秀神海中的巫展眉,聽到了這道聲音,她突然醒來:“哥哥?”
而薑采麵對天上三大門派的長老、數小門派的長老,再低頭,看到癱坐在地的盛知微,以及她身旁護著她的江臨。
薑采衣袍飛揚,她揚起眼,緩緩的,將玉皇劍橫於身前。
她清冷的、淡泊的聲音鋪天蓋地,於四方震懾:
“強者多目下無塵,弱者多無枝可依。我為弱小者、無人在意者執劍!”@思@兔@在@線@閱@讀@
張也寧清越如水的聲音,於她之後回應:
“生生有執,不過是人。我為姑娘護陣。”
第44章 芳來島半空之上,前……
芳來島半空之上, 前來捉拿盛知微的,皆是修真界的大能,一界長老。
密雲湧動, 蒲淶海嘯。
而芳來島的女修們以山廟為背, 身形被罡風吹得些許模糊。
盛明曦惶惶不安、臉色灰敗;明秀與巫子清聯手出動,巫子清每每抬頭看到自家長老威嚴的麵孔,操控狼毫的手都有些發抖;盛知微跪坐於地, 江臨執劍擋於她身前。
再往前,張也寧一道結界張開, 皓月之光將山廟周遭的靈氣儘數反哺己方;薑采橫劍於前,眼眸微抬。
真正的那個從夢外進來的盛知微放緩了離開此夢的步伐。她以隱形之身,虛立於半空。這裡修為厲害的人大約都已察覺她的存在,但礙於她並未現身出手,眾人暫不將她當做敵人看待。
於是盛知微能夠更專注地看著這個場麵:
她早已經曆過的、讓芳來島元氣大傷的“滅天之戰”,難道有人能夠改變?
巫家人不是說夢境很難改變麼?
沒有人能夠擋住三大門派的聯手, 也沒有人能夠擋住那滅魔的三重焚火。
這一切, 真是……太可笑了。
可她一方麵覺得可笑, 一方麵又留在這裡, 定定看著。
下方薑采已然擺開開戰的陣勢,她的玉皇神劍光華寒亮萬丈, 劍鋒直指上空。她身後的少年道士手張開, 瞬時間, 青龍聲%e5%90%9f, 飛旋上空。
二人一前一後,長身凝立,周身被金白色與青色的光華罩著,再有月華之光懸在天穹, 半空中那些前來討伐芳來島的長老們,誰還認不出這二人是誰?
長陽觀的丹青君一驚後,喝道:
“張師侄,你怎會在此?此事與你無關,你快些回去閉關。”
張也寧不言不語,麵容清白。對於夢境之人,他些許口舌功夫,都懶得浪費。
比起他,劍元宮的玉霄長老與薑采更熟悉些。這位長老平時說話喜陰陽怪氣嘲諷他人,這會兒看到薑采護著那盛家母女,他登時緊張,目光向四方梭巡一遍,氣急敗壞:
“胡鬨!阿采你在這裡做什麼?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日後我會向你解釋……你快離開這裡!”
薑采微微笑,道:“長老不必找了,大師兄不在這裡,他當不知你們的目的。但我想,他離知道,應該也不遠了。”
她目光閃爍,說話時停頓一下。因她想到了前世——謝春山在芳來島之後,便離開了劍元宮,說是去找什麼魔族人。但是之後她再沒見過大師兄,聽到的傳言又變成了師兄和百葉一起失蹤了。
算起來,到她死前,時間過去了那麼久,她都再未見到過謝春山。也許他已隕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許他前世這時候,便是知道了芳來島的事,難以接受,才離開了門派,再未歸來吧。
原來薑采自認為自己已經知道了很多事,承擔了很多責任,卻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許有人和她一樣,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薑采心間悲喜悵然,她恍然間,喃聲:“師兄……”
——你前世,是經曆了芳來島之事後,選擇了離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