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駝鈴山被煙霧所罩,潮濕陰森。天幕深青暗沉,黑鬱鬱的山林間,煙樹迷離,細密雨絲連綿,一蓬蓬的綠幽草葉從薑采裙擺下擦過,窸窣作響。
薑采雖修為被封,她行在山中,仍比尋常凡人更容易感知到妖氣。
她心中估計那作亂都城的大妖,恐怕就在這山中稱王。
不知是隻自己一人來到了妖怪窩,還是魏說他們也來了,隻是和自己分散開了?
薑采雖與自己的未婚夫不熟,卻覺得有些事,是可以和未婚夫交流的。薑采邊尋摸山間路徑,邊問身後跟隨的重明:“我的同伴們是不是被風吹到山上其他地方了?”
重明一愣,然後答:“不知道啊,我隻是一個小山神而已。”
薑采:“……”
薑采問:“你可知這霸占你山廟的妖怪生的什麼模樣,洞%e7%a9%b4在哪裡?”
重明:“我不知道啊,我隻是一個小山神。”
薑采:“……”
她試著又問了他幾個關於妖怪吃人的問題,他皆是一問三不知。薑采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一眼,移開了目光。
重明在背後露出笑:“薑姐姐,你方才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重明正兒八經:“薑姐姐,你要靠自己啊,我幫不了你的。”
薑采想既然凡間事他不答,修真界的事,他總會答吧?
薑采對自己的重生之謎私下已琢磨許久,此時見他人,便想問已久:“重明,你可知這世間有什麼法子,是讓人重活一世的?非是輪回往生、轉世投胎那種。”
重明睜大無辜的眼睛,攤手道:“我隻是一個小山神,我什麼也不會。”
薑采盯他片刻,伸手在他肩上輕拍了一下,感慨:“……不愧是你。”
……是她與他不熟,竟不知他扮演旁人時,如此“入戲”。
不再指望重明,薑采自己觀察起地上的泥濘。她看到地上有稀薄的腳印,已被雨水衝刷了許多,看不出是人還是動物。薑采蹲下`身,用指探一點泥巴輕嗅一下。她抬目,從四周草木簌簌聲和腳印蜿蜒的方向,判斷自己的目的地。
薑采抬步而走,邊走邊探。
濃霧越來越大,她心中疑問重重。因一路行來,雖妖氣越來越重,空氣中,卻並無煞氣與血腥之氣。
山間植被筋骨嶙峋,薑采身上淡淡的酒香在風中漂浮,淺紫色裙裾落在地上,沾了泥土。落雨瀟瀟,她側臉微垂,眉心輕蹙,神色典雅間,透幾分蒼白清透美。
垂下的枝蔓打在她腰間,她輕輕推開,腰肢微側。
薑采抬頭正要說方向,注意到重明盯著她。
她長眉輕輕一挑,眉尾黑痣跟著輕輕一躍,瀲灩生波。
重明瞬時彆過臉。
薑采:“怎麼?”
這個小山神立在樹下看山間煙雨,倒很乖巧:“薑家姐姐,你看著有些累,臉色不太好,要不咱們歇一歇吧?”
薑采認真答他:“我這是宿醉後的毛病。”
重明被一噎,半天說不出話。
逗弄他之後,薑采站起來接著趕路。她走路悠然,腰肢擺動間蘊著某種韻律,不急不緩,頗為好看。
靜了一會兒後,重明跟上來。
重明將目光從她腰上移開:“薑姐姐,你身上都被雨淋濕了。我是山神不怕雨,你可不一樣。不過你既然是修士,你應該有法子自己避雨吧?”
薑采目光穿梭黑黝黝的林木,隨口答:“我不會法術。”
重明怔了一下:“啊?”
他奇怪她怎麼會不會法術,他張口要再問,卻見薑采根本沒有留在原地等他。她目光探尋到一處不尋常的枝葉,身子一梭,人就長縱而去。
薑采停在一灌木前,查看那葉麵。她見寬闊葉麵有極長的獠牙咬出的痕跡,整片灌木坑坑窪窪,像是被拖過。她在腦中勾勒從此經過的怪物身形,忽而,頭頂出現一片陰影,上空雨停了。
薑采抬頭,見頭頂是一麵極闊的綠葉。綠葉作麵,長枝作柄,正是充作傘用。
雨絲滴答滴答落在頭頂綠葉上。
薑采慢慢側過臉,見為她舉傘的人,乃是重明。
重明身形秀拔,彎唇而笑,又露出頰畔邊可親的酒窩。
重明:“薑姐姐看我乾什麼?”
薑采道:“這座山上沒有這麼大的葉子。”
重明目光飄虛一下,他肯定道:“有的。”
薑采:“絕無可能。”
重明噎半晌,耍無賴道:“我是此山山神,我說有就有。”
薑采歪過臉,稀奇地看他。她湊過來,懷疑是不是她認錯了,這般少年怎麼可能是那個冷冰冰的張也寧……清雅女郎卻不拘小節,笑一聲:“傘給我吧。”
她用左手來拿傘,他將傘往她右手方向空空遞出。
二人愣了一下後,換方向,再次撲空。
毫無默契的二人遲鈍一下,重明僵硬不動,薑采彎腰擠入他傘下,這才握住了他舉的傘。
山林霧重,紫衣女郎靠近灰袍小道,二人麵容挨在綠色闊葉下,氣息極近。
雨水滴答。
四目相對,薑采唇動:“你……”
正這時,一聲大叫從他們的斜前方傳來:“救命啊,救命!”
薑采一凜:“是魏說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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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說與一個身材矮小的同伴在山裡氣喘籲籲地跑,身後呼嘯風襲,放眼看去,一名身材高大、蓬頭垢麵的青衣長發人張牙舞爪地追來,速度極快。
魏說和同伴跑得要斷氣,旁邊樹後忽伸來一手,將他往向下拐去的方向一拉。魏說的同伴反應快,立刻跟上來。
魏說抬頭看救命恩人,驚喜得當即要哭了:“老大!”
薑采拽著他跑,回頭看身後追來的青衣怪:“你惹了什麼?”
魏說要哭:“老子也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大敵當前,知己知彼才好,薑采沒有反身追那怪物。四人一起快速跑,重明對這山間地形倒很熟悉,他帶領四人東拐西繞,終於甩開了那個怪物。
四人到了一破爛無比的山廟中,魏說扶著門檻喘氣。
他汗流如雨,兩眼呆滯:“老子命真大……”
重明神清氣爽地挨著薑采,好奇滿滿:“薑姐姐,他們是誰啊?”
魏說聽到聲音,立刻扭頭。他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形象,但實在太累,他隻能勉強從趴跪的地上站起來,凶煞地瞪著老大身後那少年道士:“老大,他是誰?老大,這山上東西都邪門,你可得小心你身後那玩意兒,萬一他不是人呢?”
重明挑一下眉。
他看著魏說,似笑非笑:“誰不是人還不好說呢。”
魏說心裡懼怕這山中怪物,為了老大卻努力強硬起來:“你什麼意思?”
重明嘲笑他:“你這副不男不女的尊容,哪裡像人了?”
魏說一愣。
薑采順著重明的意思打量魏說,不禁莞爾。
魏說之前為了能被擄來這山中,被禦妖司的人塗脂抹粉打扮成女人。如今又跑又跳後,魏說滿臉大汗,胭脂深一道淺一道,張著血紅大口說話,確實看著滑稽無比。
魏說看到薑采笑了,反應過來自己的形象,趕緊背過身。
薑采目光落到魏說的同伴上。
她咦一聲:“不是禦妖司的人?”
魏說這才拉起同伴,一邊用袖子亂擦自己五顏六色的臉,一邊用尊敬的語氣道:“老大,這位了不得,這位可是駝鈴山的山神。”
薑采一怔。
她目光微妙地瞥一眼身旁的重明,重明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重申:“我是此地山神。”
魏說驚懼,他顧不上擦臉,撲過來拽住薑采袖子。他把薑采往自己的方向拉,如臨大敵地盯著重明喝道:“你是什麼妖怪,敢假扮此地山神?”@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第8章 昏暗山廟,山神泥像雕……
昏暗山廟,山神泥像雕塑早已被毀。半個山神腦袋咕嚕嚕地滾在地上,被飄入廟中的淅瀝雨絲淋濕。
廟中氣氛靜得古怪。
薑采習慣性地摸一下腰間,沒摸到酒壺。她不想多生事端,便敷衍無比地為兩邊打圓場:“一場誤會。大家都是好人,不必互相猜忌了。”
魏說拉著真正的山神,瞪圓眼睛乾著急:“老大,你仔細看看你身後那個怪物!他說不定就是把我們弄到這裡的大妖怪。”
重明一聲嗤笑,不屑與魏說多說。
薑采眼皮不抬:“我相信重明不會害我們。大家……”
魏說絕望:“他真的是假的啊,老大你不能看他小白臉就喜歡他啊!”
此言一出,對麵二人皆是一陣詭異的寧靜。
薑采聲音寒下:“魏說,你說什麼?”
老大眼神危險,魏說不敢多話,卻依然著急。
他抓著自己身後的山神,那山神個子矮小、一把胡須,也弓著背打量對麵那俊俏小道士。山神說話了:“俺真的是山神。俺是人間皇帝親自封的山神,是有詔書的!”
薑采很有興致:“哦?凡間皇帝怎麼封神?”
修真界人人求仙,對被人封的“神”並看不上眼。她正統修士出身,確實不知神道如何走。
重明在她身後咳嗽一聲。
薑采醒悟過來:“凡間皇帝如何封神並不重要……倒是你們這真假山神,冒充不得。”
山神著急,但他盯上那少年道士的眼睛,心頭莫名襲上一股寒意。這般小精怪修成的“神”,即使自己不知緣由,也會對那些類仙的存在天生畏懼。
魏說拉拽山神,卻見山神半天不敢說話。
薑采瞥重明一眼,眼神略微戲謔、警告。
重明笑嘻嘻地收了自己的睥睨嘴臉,問那山神:“你是何時修成的山神?”
山神怯懦:“一百年前。”
重明“哦”一聲,很淡定:“那我是在你之前的山神,我沒人祭拜後才有了你。你知道駝鈴山是何時被妖怪所占,知道那追著你們的妖怪是什麼嗎?你是和我一樣的倒黴鬼,家裡進了強盜,被鳩占鵲巢咯。”
山神半信半疑:“當真如此?您……真的是在俺之前的山神?”
重明攤手,無辜而委屈地看向薑采:“如假包換。我若是妖怪,為什麼要救薑姐姐?”
魏說不怕死地躲在山神後麵吼一聲:“誰知道你是不是看中了我們老大的美色!老大,你問他!”
薑采便問重明:“駝鈴山是何時被妖怪所占的?”
魏說愣住:“老大?”
重明一噎,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他憋了半天,光棍無比地望天:“我不知道。”
魏說一聲冷嗤,見薑采麵對小道士,聲音輕柔地再問:“那追著我們的妖怪是什麼?”
重明和薑采涼涼的眼眸對視半晌,見薑采有意無意地將手按在她腰間劍柄上。她長睫一掀,慢悠悠地望來,其劍意凜然,威脅意味十足。
重明憋悶無比,最終認輸,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