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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期 籠中月 4311 字 6個月前

還是全封的磨砂玻璃門,看起來很壓抑。

想到樓頂去透透氣,乘電梯到五樓才發現最後一層需要走上去。結果一拉開安全門,裡麵一個女人直挺挺地麵朝牆角跪著。

看年紀是位母親,對方聽見動靜也沒回頭,仍然閉眼念經。經過她身後時宋珂停下看了一眼,心裡也覺得驚怵。

推開樓頂的鐵門,年久失修的鎖鏈吱呀作響,外麵裝了一整圈鐵絲網,防著人從樓上跳下去。麵對此情此景,再多的言語都很蒼白,隻有身臨其境的人能夠體會到那份絕望。

宋珂站在樓頂很長時間沒有動。他想起許冬雲走的那天,臨江很陰很潮,臉上一抹一把水似的。

許冬雲最後穿的是一條厚厚的藏藍色長裙,神情很平和溫柔。如果今天她還在,應該會像樓梯間的那位母親一樣,竭儘所能祈求陳覺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如果她還在,他跟陳覺之間的許多事也不會發生,不會有那麼多的誤會、煎熬、痛苦。

不過也不怨恨了。

站了很久他才轉過身來,拿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煙,並不抽,隻是看著。

跟頭頂的晴空比起來,煙頭這點紅光實在算不上什麼。可它是屬於他的,就這一點點亮,一點點溫熱,一點點薄荷的氣息。它沉默而固執地燃著,像呼吸一樣,微弱卻實打實地存在,這就夠了。

至少他的生命裡還有這一點光。

不用去羨慕任何人,不用去怨恨任何事,隻要還有這一點是屬於他的。

他伸出手去將煙頭虛虛地攏住,指腹小心翼翼地一碰,頓時燙得縮回來。這疼痛很真切,使他不自覺微笑起來。

積攢起這點勇氣,終於還是下樓去麵對。

隔著幾道大門,連手術室的牆皮都看不見,更不像電視劇裡演得那樣肅穆,周圍來來往往很多人。陳念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程逸安也來了,給他們帶了早飯。

一整晚的等待過後每個人情緒都穩定許多,陳念甚至肯吃一點東西。程逸安給豆漿插上吸管,蹲在她麵前遞給她:“快吃快吃,一會兒你哥出來肯定跟你搶。”逗得她苦著臉笑出來。

轉頭看向宋珂,宋珂卻靠著牆不說話。程逸安要把吃的拿過去,被陳念攔住了:“他吃不下的,讓他一個人靜一會兒吧。”

中午時分陳覺被推出手術室,徑直進了ICU。宋珂見不到人,隻能隔著一條長廊和厚重的玻璃門,看著裡麵醫護們腳步匆匆地進出。

護士來通知下午可以有一名親屬進去探視。陳念急匆匆地進去,半小時剛到就走出來,眼睛紅得像兔子,因為陳覺還沒有醒。

按照醫生的說法,手術算是順利,但人什麼時候會醒誰也說不準。

第二天又是陳念進去,因為前一天她其實也算沒見到人,宋珂不好意思和她爭。結果等她再回來說陳覺今天是醒了一陣的,可也就一小會兒,沒等到見上麵就又昏睡過去。

“哥哥不會有什麼事吧?”她急得直哭,不知道要不要通知幾位叔伯長輩過來一趟,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宋珂心裡像深不見底的空洞一樣,人顯得都有點麻木了,像是回到陳覺車禍後昏迷不醒的那段時間,恐懼到了極點,可是不知道跟誰說。

又過了一天,終於輪到他去看陳覺。

陳覺靜靜躺在病床上,頭上包著厚厚的紗布,嘴唇乾枯裂口,樣子的確不大英俊。看著看著宋珂心神恍惚,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就搬來一把椅子守在病床邊,學著那天樓道裡那個人的樣子念佛經。

太傻了,他知道。

可是沒有辦法,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必須得做點什麼才能壓住那種無邊無際的恐懼。他寂靜而吃力地念著,隻有口型,沒有聲音,照手機整整念了一刻鐘,手腳都跟著發麻。

念著念著,感覺有人在看著自己。

抬起眼,正對上陳覺並不清明的目光。

宋珂心一搐,嘴唇張了張:“你醒了?”

陳覺手腳還不能動,就隻有一雙眼睛睜得開,手指微微地抬一抬。宋珂一時之間又犯起傻,自己也不會說話了,指指陳覺的喉嚨,接著右手捏成鴨嘴一樣開合了兩下。陳覺仍是看著他,很長一段時間隻是那麼看著。

宋珂終於問:“還不能說話嗎?”

陳覺把嘴巴張開,試了幾次才發出一點動靜。宋珂急忙上前俯低身,耳朵湊到很近的地方,先是聽到微弱的呼氣聲,然後才聽到很啞很啞的嗓音:“你是……”

心裡咚的一下,人跟著頭暈目眩,幾乎就要栽倒了。

結果陳覺卻艱難地抬起嘴角,根本沒有征兆。宋珂呆住,看著他對自己慢慢地微笑,黑長的睫毛上擠滿淚,很狼狽的一種笑容,“跟你開玩笑呢……”

宋珂靜了一瞬,唰地一下站起來背過身。

陳覺說不了什麼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宋珂”。

宋珂大步走出ICU病房,一路走眼淚一路往外湧,明明並不覺得傷心,隻是鬆了口氣而已。走到樓下,刺眼的陽光恍若隔世,慢慢地又覺得後悔。

後悔沒有跟陳覺再多說幾句。

可不管怎麼樣,自此他再也沒有去探過病。

假期結束,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恢複往日的平靜。

陳念從程逸安那裡得知秦彬凱已經出局,開始試著每天一通電話,把陳覺的狀況報告給宋珂。有時候是晚上,有時候是中午午休抽幾分鐘空,話題雖然不涉及秦彬凱,但數次暗示他,哥哥已經知道了。

周五打過來的時候宋珂剛開完會,一邊往辦公室走一邊把電話接起來,喂了一聲。

陳念在那邊照例和他聊了幾句,忽然說:“哥哥和你說話。”就把手機給陳覺了。

宋珂毫無準備,一下子路也不會走了,靜靜地停在走廊中間。

電話彼端傳來熟悉的聲音:“還在忙?”

他靜了一瞬,才“嗯”了聲:“剛開完會。”

半晌再沒有開口,隻有微微的呼吸。

陳念催促:“哥哥,你倒是說話呀,急死人了。”

陳覺卻仍然隻是沉默。

晌午的陽光從窗子斜斜地照進來,地毯上一片澄亮,空氣裡有細小的微塵在躍動。

最後還是宋珂說:“沒有事我就先掛了。”陳覺才說:“沒事,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順便問你今晚有沒有空。”

一聲門的輕響,應該是陳念出去了。

宋珂抱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後殼燙得手指灼熱:“今晚可能要加會兒班,什麼時候能走不一定,有事電話說吧。”

“沒關係,多晚我都等你。”陳覺停頓了一會兒,“好久不見你了。晚飯你想吃什麼,我叫人送來。”

不給人拒絕的時間。

宋珂扳著筆電的金屬邊緣,手指生疼,心裡邊直發酸:“我吃什麼都行。”

“那我不打擾了,你忙。”

陳覺就掛了。

晚上回家換了身衣服才到醫院去。

特殊病房還是那麼安靜,長長的走廊靜而空,穿行過去隻有自己腳步的回響。倒是陳覺的病房擺了許多鮮花,因為開著門,隔很遠的路就可以聞得到。

到門口時陳覺就站在窗邊,外麵還有燦爛的夕陽。從玻璃上看到宋珂出現在身後,陳覺先是微笑,然後才轉身跟他問好:“來了?”

“嗯。”

宋珂提著水果,真像客人一樣。

“最近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

兩人坐在沙發上聊了一會兒,全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而且大部分是工作。偶爾宋珂會無聲地凝視陳覺,陳覺的頭發已經重新蓄起來,胡子刮得很乾淨,就隻是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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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想要說點什麼,可惜膽子變小了,隻能眼看著天一點點黑下去。

晚餐送到時還是熱氣騰騰的,配的有久熬的梨湯,很香糯。但陳覺大多吃不得,宋珂也沒有什麼胃口,吃了一點就放筷了。

後來陳覺問他:“要不要看電視?”

宋珂沒有反對。

餐盒擺在桌子上沒有人來收,因為他們一直沒按鈴。起身之後陳覺問他:“腳上的鞋是不是我買給你的那雙?”

他微微怔了下,言不由衷地說:“對,出來得急,隨便抓了一雙。”

當時兩雙鞋花掉陳覺四萬多,隻為彌補度假山莊那一次的遺憾,也不知道宋珂明不明白。

不過隻要他還願意穿就好。

因為這雙鞋陳覺連精神都好了許多,躺靠在床頭光換台就換了五分鐘。宋珂陪著坐在旁邊,隔了一會兒眼都花了:“隨便看個什麼吧,現在的電視節目都差不多。”

陳覺順著他說:“對,不像以前了。以前每周六咱們倆都看的那個闖關節目,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還讓我去報名,說給家裡贏台雙開門的冰箱回來。”

宋珂輕輕點頭:“記得。”

陳覺沒有告訴宋珂那個節目已經停了。後來他曾經試著去問過,也想要豁出臉麵報名,結果人家隻要二十五歲以下的大學生,讓人啼笑皆非。

電視台調來調去,最後還是調到電影頻道。黃金檔的時段,正在放威爾史密斯的《當幸福來敲門》,很溫情的一部片子。

陳覺沒有看過,宋珂卻看過不止一遍。一邊放,宋珂一邊給他講前麵的劇情,講誰和誰是什麼關係,主角先前有過什麼遭遇。陳覺聽得很投入,聽一會兒,轉頭凝視一會兒宋珂,什麼話也沒有。

看到父子倆被房東掃地出門,淪落到在公共廁所過夜的那一段,父親緊緊抱著兒子,害怕他被粗暴的敲門聲吵醒,兒子卻睡得很香甜。宋珂沒有再開口,隻像是有點累了,手撐著下巴,頭靠在冰涼的床架上。

陳覺用手給他墊著,讓他靠得舒服點。

病房裡沒開燈,電視畫麵柔和昏暗,鮮花又壓過了消毒水味,閉著眼仍像從前家裡的客廳那樣寧馨。

很長時間宋珂沒有把眼睛睜開,眼角卻有淺淡的濕意。望著望著,陳覺忽然說:“昨晚伯父給我托夢了。”

宋珂怔了一下,噙著淚不應聲。

“真的,宋珂。伯父說他在老家的房子裡給你留了東西,讓你抽空回去看看。”

宋珂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心酸地搖了搖頭。

“何必費事。”

這樣一動,溫熱的液體流進陳覺指縫。陳覺感覺到了,狼狽而固執地承諾:“真的宋珂,你儘管回去,伯父不會騙我。回去看看,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說不定——”

“何必呢,連家都沒有了。”

宋珂支著下巴,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視,眼前卻模糊得什麼都看不清。

陳覺微微地吸氣,僵硬的右手始終墊在他臉頰旁,生怕他有一點不舒服,卻又不知所措。又隔了很長時間,才問他:“這輩子你還有沒有可能原諒我?”

他不開口,陳覺在朦朧的黑暗裡看著他,沒有勇氣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