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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期 籠中月 4286 字 6個月前

彆的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我送你出去。”

“好。”

兩人繞著人工湖轉圈,走得很慢。湖心有一輪彎月,又大又亮,那幾隻天鵝正好歇在月亮的銀鉤裡,湖麵的波紋一圈一圈,岸邊的樹枝倒影也跟著影影綽綽。

“今天過來一趟有沒有耽誤你時間。”陳覺語氣十分禮貌,完全把他當作客人對待,“以後陳念要是再煩你可以直接拒絕,不用給她麵子。”

宋珂搖了搖頭:“我還要謝謝她的款待,反正今天休息,也很久沒嘗到顧阿姨的手藝了。”

“你喜歡隨時可以來。”

就這麼絮絮地聊了幾句,聲音輕飄飄的像樹葉。

這趟回來陳覺仿佛曬黑了一點,可宋珂一直沒有怎麼看他,所以也不很真切。那樣子微微低著頭,宋珂走在陳覺身旁,可以看到湖麵上陳覺的倒影。陳覺靠近湖邊,兩人的影子是挨著的,肩膀卻隔了不止一點距離。

“最近感覺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的病。”

“喔,好多了。”宋珂停頓了一小會兒,“再過一兩個月應該就可以停藥。”

陳覺不緊不慢地說:“那就好。”說完就把兩隻手收回褲袋裡,仿佛已經沒有彆的詞,搜腸刮肚找不出第二句。

最後還是宋珂想起來問:“普陀山怎麼樣?”

陳覺想了想:“景色怡人。”

很少聽他這樣形容一個地方,想必很喜歡。宋珂偏頭躲開右邊旁出的樹枝,微微地笑了一下:“那有沒有拍照留念?我記得你有段時間很迷攝影,走到哪裡拍到哪裡。”

問出這話倒並不是想看,隻是順口閒聊而已,因為陳覺的確曾短暫地迷過攝影,光是單反鏡頭就入手好幾台。可不知為什麼,陳覺聽了這話隻看著前方,像沒聽見一樣。宋珂以為他不想說,所以也就沒有繼續問。

湖邊的風是有點冷的,不過宋珂穿得多並不覺得,反而是陳覺看他一直夾著臂,問他:“冷麼。”

他說:“不冷。”

其實隻是不想碰著陳覺,覺得尷尬。

陳覺望著他:“我應該拿件外套出來。”他一怔,微微搖頭:“真不冷,再說我自己穿著外套呢。”

言下之意當然就是不需要,陳覺“嗯”了一聲,收回目光沒有再搭腔。

兩人默然地向前走,走了好長一段路,彆墅和路燈都被他們遠遠地甩在身後,宋珂才覺得陳覺似乎沉默得有點過分。剛想說點什麼的時候,陳覺忽然開口:“普陀山更適合兩個人去,風景好,住宿也方便。以後有機會你可以跟秦彬凱一起去走走。”停了一停,又說,“假期的時候。”

說完他依舊往前走,走了一段身旁卻空了,回過頭才發現宋珂還停在原地。

兩人隔著清白的月光對視一眼,宋珂慢慢跟上來,不再看他,也不開口說話。時間長了陳覺明白他不高興了,隻不知道為什麼。

“宋珂?”

宋珂均勻地呼吸,側開臉。

陳覺將手僵硬地抬起來,本想要碰一碰他的胳膊,看懂他拒絕的神色後終於還是插回長褲裡。

湖心那幾隻天鵝撲撲地翻開翅膀,把水麵波紋扇得一圈圈漾開,一直漾到他們麵前。相對無言半晌,宋珂說:“時候不早了,留步吧,不用送了。”停頓片刻又反應過來,拿出護身符還給陳覺,“這個你也拿回去。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用不著,下回去普陀山的時候我自己會求。”

話裡或許有點賭氣吧,隻是陳覺也聽不真切。他明顯怔了一下,不知該將這個小小的荷包怎麼辦,或者說,不知該將宋珂怎麼辦。宋珂硬塞回他手裡,說:“拿著啊。”口氣也很生硬。

他終於接過來。

宋珂冷著臉扭頭就走,快步往湖的另一端走,亮著燈的地方。陳覺跟上去,起初步伐也很快,聲音有點急躁:“宋珂——”

宋珂聽見了,並不回頭。

漸漸的不知為什麼,身後的腳步卻慢下去,陳覺仿佛跟得有些吃力。

拐彎時餘光看到他已經落後自己一二十米,就停在湖邊撐著膝,後背一起一伏。宋珂狠下心,咬牙往前走。結果沒走多遠就聽見砰通一聲,仿佛有什麼人沉重地栽進水裡,這才猛地停下腳步。

“陳覺!”

幸好湖邊水淺,陳覺又是向右側倒下去的,隻有腰往上在水裡。宋珂飛奔過去扶起他,他尚有意識,半邊身體濕透,卻艱難地掙紮著想要站起來。

“剛才腿有點疼,”他說,“沒站穩。”

宋珂覺得不安,因為他兩隻手死死撐著自己的手,但自己卻並沒覺得有多疼,可見他根本使不上勁。

終於直起身,他眼睛勉強睜開著,對宋珂吃力地笑了一下:“嚇到你了吧,我自己也嚇到了,不過沒事。”

說話聲音已經有一點啞。

他的膝蓋在石頭上磕傷了,一時站不住。宋珂伸手扶住他胳膊,心裡忽然感覺害怕,說不出的害怕。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宋珂一路扶著他,慢慢往家那邊挪,慢慢的他顯得好多了。

走到家門口,他才對宋珂低聲解釋:“之前肺炎一直沒斷根,醫生說應該住院,我沒聽。”

話說得比較慢,不過表情還是鬆弛的。宋珂吸了口氣,抬起頭空茫地望著他:“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憑什麼不聽醫生的?”

陳覺說:“我知道分寸,你放心。”隔了片刻又說,“待會兒當著陳念的麵你替我打個圓場。”

宋珂心裡像是揣著一麵鼓,那種不安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演越烈。

兩人進家門,理所當然把她們嚇了一跳。

“怎麼搞的?”

陳念跑過來把陳覺攙住,扶著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沙發坐下。他上半截身體還在往下滴水,連帶著頭發一起:“天太黑,送宋珂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語氣卻是自嘲和輕鬆的。

麵對陳念錯愕的目光,宋珂轉身去洗手,沒有替陳覺解釋一句。在衛生間聽見顧阿姨匆匆忙忙地下樓來,應該是取來了藥箱,陳覺卻說他自己來就好,就是一點小傷口。

宋珂雙手撐在陶瓷洗手台邊,掌心冰冰涼涼的,慢慢地閉上眼睛調整呼吸,眼前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

後來回到客廳,陳念央求他:“你要是不著急能不能上樓看看再走?我哥最近不知道怎麼搞的,總是精神恍惚,今天倒好,乾脆摔水裡去了。”說著說著就眼眶泛紅,“成天就知道往外跑,也不懂得愛惜自己,真讓人操心。”

這番話並沒有譴責誰的意思,隻是擔心陳覺,宋珂心臟卻模模糊糊地難受。

客廳一路蜿蜒的水漬,濕答答的。沿樓梯上去,三樓走廊開著燈,白色牆麵上也有幾個很淺的濕印子。

走到臥室門外,宋珂抬手輕輕敲了幾下,沒人應,乾脆擰開走進去。

陳覺在裡麵洗澡,水流聲嘩啦啦地響著,顯然開著浴室門。但因為房間大,所以外麵感覺不到什麼熱氣。站在空蕩的這間房裡,踩在綿軟的地毯上,宋珂的心臟一陣緊一陣鬆,呼吸一陣快一陣慢,難受,生氣,卻說不出原因。

那個小小的藥箱就擺在床邊,衣服,長褲也都在床上,紺灰的四件套表麵有一塊顏色特彆深,起初他以為是水,用手一摸滑膩膩的,才知道是血。

浴室裡傳來吹風機的聲音,也許陳覺在吹頭發吧,很久很久沒停。

宋珂就坐在沙發上等著。房間裡仿佛一下子安靜下來,靜得隻有那道嗚嗚的響聲,熱風源源不斷往空落落的心腔裡吹,把他整個人都吹得縮起來,連皮膚都緊巴巴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後來陳覺穿著浴袍走出來,頭發仍是濕的,根本沒有吹過的痕跡。看見宋珂坐在那裡他微微地怔住,反應了兩秒,右手才將什麼東西攥進掌心:“你怎麼上來了。”

“我來看看你怎麼樣。”宋珂說,“陳念很擔心你。”

不知道是不是洗了熱水澡的緣故,陳覺的臉色好多了,就是聲音仍然有點乾燥。他走到床邊放下某樣東西,又將藥箱和衣服拿去一邊,語氣平常地說:“我沒事。你要是不急著走就等我換套衣服,乾脆我開車送你回去。”

看起來他的確是沒什麼事了,還能夠逞這種能。

宋珂覺得有點疲憊,本想直接起身告辭,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說:“抽空最好再去醫院看看吧,看看醫生怎麼說,肺炎也不是小事情。”

陳覺笑了笑:“好。”

他開始背對著宋珂穿睡褲,宋珂想避開,轉臉之際忽然注意到他腰胯某處,視線就此停了一瞬。

“你身上是什麼?”

陳覺背一僵,身體更加側過去:“沒什麼。”

可宋珂分明看到了。他走過去想要看清楚,陳覺不願給他看,掙紮間他直接將陳覺推倒在床上,睡褲往下一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陳覺右側腹股溝紋了兩個花體字,連在一起足足一掌長,極深極濃的紋身印,皮膚周圍都還沒有完全消腫。

“這是什麼?”

陳覺擋了一下,宋珂徑直拂開他的手,伸手觸摸那裡。

被紋身針刺過的地方微微隆起,腫脹的筆鋒有些變形,字型卻很清晰,細看能認出是“宋珂”。

過了許久宋珂抬起眼,不解地望著他。

“解釋。”

他嘴角微沉,表情很模糊。

浴室的水蒸氣終於慢慢散出來,空氣變得潮濕,吸進鼻腔有種叫人心酸的清涼。宋珂看著他,再一次提高聲音:“解釋啊。”

偌大的房間裡這幾個字顯得孤零零的,沒有什麼依傍,卻沉沉地叩在陳覺心口。他轉開臉去看了一眼窗外的樹,隔了好一會兒才正回來,靜靜地看著宋珂,眼中有種隱晦的疼惜。

“沒必要向你解釋,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紋的是我的名字,而且紋在這種地方,還說是你自己的事?”宋珂嗓音微微有點抖,不是覺得被冒犯,就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陳覺卻說:“當年你紋的時候也沒有問過我。”

宋珂神色恍惚了一瞬,繼而凝聲:“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分手了,那隻是一份紀念品。”

“那你就當這也隻是一份紀念品。”陳覺定定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伸手替他撥開眼前的一點碎發,“之前做過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我最後悔的一件就是曾經跟彆人在一起。我知道你不可能再原諒我,沒關係,你忘不掉我就陪著你。任何時候,跟任何人,隻要我脫了衣服都會想起那件事,想起我曾經有多讓你傷心。”

這輩子他永遠都會帶著這種負罪感,哪怕今後時間拉長,長到有一天他真的放棄宋珂,嘗試去接受彆人,這份負罪感也會伴他度過餘生,度過跟其他人的每一次。他需要這份負罪感來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忘記宋珂,不要忘記宋珂曾經對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