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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期 籠中月 4319 字 6個月前

吧。”

本意是開玩笑,誰料陳覺竟然當即拍下照片發出去,好像真要托人去問能不能買,害得宋珂急忙阻止:“乾什麼?我說著玩的。”

陳覺卻說:“我是認真的。”

他是認真想要送宋珂一份大禮,無論付出多少金錢和人力。宋珂隻當他發瘋,照他從前的樣子一般替他燙餐具。桌布是綠白相間的格子布,長長的雞翅木筷淋了水後顏色漸深,上端雕著複古花紋,格外有一種兒時的溫馨與家常。

剛才光顧著看房子,忘了問陳覺點了什麼菜,直到服務生端上桌才驚覺太多。

“不是說好咱們兩個吃飯不鋪張的嗎?”

“想讓你都嘗一嘗。”

宋珂就笑:“何必非得一次嘗完,留幾樣給下次也好啊。”

陳覺沒有接話。

宋珂望了他一會兒,夾起一根綠油油的菜心送進口中,看上去鮮嫩可口的青菜竟然鋒利如刀,割得人喉嚨疼似流血。

“不喜歡吃的就放那。”陳覺說,“挑喜歡的吃。”

靜了一靜,宋珂慢慢將筷子放下:“你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

“吃完再說。”

於是他就在心裡做好了準備。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陳覺提出分手,兩人退回朋友關係。他不是死纏爛打的性格,不會揪著陳覺的衣領不放,更不會在陳覺麵前失態。他已經做好準備要表現得灑脫一點,做好準備要對陳覺說“我不後悔”。自始至終,愛過陳覺他不後悔。

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吃到最後陳覺忽然發現:“你穿的是上回那身衣服。”

熱水一下子嗆進喉嚨裡,燙得宋珂兩眼發昏手足無措。他說:“你還記得啊。”

“記得。那天你生日,穿著這身衣服跟我去吃的飯。”

宋珂覺得丟臉,笑了笑說:“是不是因為我暈倒了所以印象深刻。”

陳覺看著他,一句一句竟然說得很平靜:“從地上把你抱起來的時候我在想,從來沒見你穿得這麼好看過,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我。”

為一次見麵花掉大半個月的工資,人犯起傻來其實不分年紀,隻有程度深淺而已。宋珂一味地強忍著笑起來:“我隻是想著一年才一次生日,應該買套像樣的衣服送給自己。就像你說的,我也得讓自己的生活過下去,不是嗎?”

“你一向堅強,比我強。”

陳覺不知為什麼會這麼說。以前他們從來不說這種話,也許是中途走過太多的辛苦路,就連曾曾最最熟悉的人也不再百分百坦誠。

結完賬天就暗下來,兩人步行下樓,木板在腳下咯吱作響,身後柔軟的光線越離越遠,直到他們的身影完全融進黑暗裡。

上了車,陳覺點火。踩下油門,車身往前輕輕躥了兩下,忽然熄了。

他坐在駕駛位,又試了一次。

點火,給油,一切都跟平常彆無二致。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車子移動兩三米後再一次熄了火。

“用不用叫人來修?”

“來不及了。”陳覺閉上眼睛沉默了幾秒鐘,頭靠著車座,表情陰晴不定,“還有一個地方沒去。”

“哪裡?”

後麵的車已經不耐煩,一刻不停地按喇叭催促。陳覺不肯說話,宋珂喊他:“陳覺?”

“你應該知道是哪裡。”他忽然沉下聲。

宋珂微怔:“我不知道,你沒有告訴過我。”

靜了一瞬,陳覺砸了下方向盤,眼中明晃晃的質問對著他:“難道還需要我提醒?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為什麼連今天是什麼日子都可以不記得。”

其實到此刻宋珂就應該記起來的。早就應該警覺,會讓陳覺提早兩周定好的行程非同小可。可他這段時間病得太厲害,日子過得又實在太混亂,一年前的那些痛苦就這樣被埋在記憶深處。

長久的沉默後他看著陳覺,開口打破僵局:“今天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試著去握方向盤上的手,還沒有碰到就已經被擋開。

“宋珂。”陳覺盯著他,“你真冷血。”

宋珂猛吃了一驚,沒有作聲,被後車按響的喇叭震得發懵。

已經有好幾位探出身來罵臟話,還有人下車來拍他們的車門。陳覺置若罔聞,沉著臉第三次發動這輛車,這一次終於沒再熄火,轎車頭也不回地沿林蔭道飛馳而出。

“到底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他微微地抽氣,聲音也變了調,可陳覺始終一言不發。起初兩側仍高樓林立,漸漸的樓宇漸稀,樹木也越來越茂密高大。他從沒坐過這麼快的車,路燈在車窗上疾速閃過,白光又冷又銳,陳覺一路都在超車,重重鳴笛,仿佛有什麼事必須今晚去做,等不及也不能等到明天。

“陳覺?”

“陳覺慢一點!”

陳覺的臉色越來越差,越來越冷,甚至越來越陌生。分開的這幾天一定發生過什麼,宋珂敢肯定可是無從知曉,隻能眼睜睜看著這輛車越開越快,越跑越遠,最後幾乎是在失控邊緣一個急刹——

他的心懸在嗓子眼,渾身溫度都在剛才的疾馳中失去。轉頭看向車外那漆黑一片,發現這像是一處空地,什麼也沒有的地方。

沒有人,沒有樓,沒有景,更加沒有聲音,有的隻是幾盞微弱的草地地燈,狹長昏暗、一眼望不到頭的石板台階,像極了大年初一那間佇立在山間的廟宇,清冷寂靜。

側過蒼白的臉,他看著陳覺。陳覺十指緊握方向盤,靜了一陣,一字一字猶如從%e8%83%b8腔最深處發出來的:“想起來了嗎?”

答不出,他隻能默坐在那。

“是你們把我母親埋在這裡。”

一瞬間呼吸停滯,心跳停頓,人卻驚得險些跳起來!

天啊。

怎麼自己竟然忘了,這裡是陳覺繼母的埋身之地。陳覺把車開到這裡,竟是讓自己見他母親,難怪他今天這麼——

宋珂忽然手足冰涼。

今天是許冬雲的忌日。一年前的今天是他親手將白布蓋到她臉上,親手替她穿好鞋,再親手將她抬上殯儀館的車。

自己怎麼會這麼糊塗,連這樣重要的日子都忘了?可是隔了好久,再開口居然依舊鎮定,既沒有顫唞也沒有結巴:“原來今天是你媽媽的忌日啊。”

一年前就是這樣。他在陳念麵前強裝鎮定,看到醫生給陳覺下的病危通知也隻是“噢”一聲,然後說:“大夫,請你們救救他。”

那麼悲痛欲絕的時候,那麼撕心裂肺,唯恐下一秒就要天人永隔的時候,他也隻是“噢”一聲,心想,陳覺不在了,那自己也就不在了。

心裡並不害怕。

反而是陳念哭得幾乎暈厥,披頭散發地抓著他兩隻手:“宋珂,你幫幫我,我忙不過來了。”

幫什麼呢?

幫她簽字,幫她抬屍,幫她聯係殯儀館的車。這些事宋珂是很有經驗的,人走以後該辦什麼手續,該穿什麼衣,該找幾個人來抬,他一清二楚。他腳下像踩著棉花,遠遠地看了眼搶救室的大門,接著就進進出出地忙開了。

要是現在還保有那份沉著該多好。

現在陳覺就站在車窗外麵,把窗戶拍得砰砰響。宋珂的眼皮跟著這道聲音顫動,心裡急一陣緩一陣的,人有些眩暈和失重。

怎麼就成了這樣?早知道不回來了,早知道就逃得遠遠的,早知道就——□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下車。”

聽到這道冷厲的聲音,他掰動車門想走,結果失手按到彆的按鈕。車窗嗚嗚下降,冷風立刻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

可是風越急他反而越把頭抬起來,嘴唇繃得很緊。唯一的那點光線照到他臉上,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頰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卻堅決地搖頭,“我要回去了。”

“下車,我們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

陳覺盯著他,眼中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他依然搖頭。

起初隻是單純地拒絕,後來搖得久了,動作竟顯得有些木訥。短短幾秒鐘五臟六腑就開始抽搐,他在心裡拚儘全力抗拒:“陳覺!陳覺,我不想留在這裡!”張了張口卻又隻有一句:“陳覺,能不能帶我回去?”

隨誰來的,隨誰去。

%e8%83%b8口仿佛被人鑿出一個洞,空蕩蕩的漏著風,心臟冰涼徹骨。感覺自己像是被纏進蛛網的螞蟻,喘不上氣,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離死亡越來越近。

“帶我回去吧。”他固執地仰著下頜,眼前灰蒙蒙的看不清,“我不想去見你媽媽,因為我實在是——”

慚愧這兩個字還沒能說出口,車門就被驀地拉開,冷風呼一聲拍到臉上,陳覺鉗著胳膊將他拽了出去。

這地方真黑啊。

這就是有錢人的身後地嗎?光禿禿的一無所有,更沒有什麼可以說話的人,多麼寂寞。都說這裡寸土寸金,可是孤獨得令人望而生畏。

他被陳覺拖到墓碑前,胳膊幾乎脫臼,直到看見碑上那張照片。許冬雲朝他微笑,仿佛在說“好久不見”,而他隻能羞愧地轉開頭,心裡說一句:“伯母,真對不起。”

真對不起……

真對不起。

曾經的很長一段時間,窩在黑暗的房間裡,心裡就隻剩這麼一句。他想要把這句話說給許冬雲,可是人死不能複生,想要說給陳覺聽,可是陳覺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今天竟然有機會再與故人麵對麵。

他遲鈍地發著怵,抬起袖子想給許冬雲的照片擦灰,還沒碰到就被人拽起來:“不需要你惺惺作態。我問你,出事前你們是不是見過麵,為什麼她回去就買了安眠藥?”

這樣的問題讓人始料未及,甚至令人錯愕。隔了片刻他才正視陳覺,不過其實什麼也沒能看清,隻好將嘴唇艱難地掀了掀:“噢,我們是見過。”

“你跟她說了什麼?”

什麼都可以查得到,他們是哪天見的麵,在哪裡見的麵,一切事情都不是秘密。唯獨他們說了什麼這一項,宋珂不說,那就永遠都是秘密。

可他不說陳覺也猜得到。

陳覺瞪著猩紅的眼睛,瞳孔急速收縮著:“你是不是把我爸當年的賬算到我媽頭上,是不是讓她殺人償命?”

宋珂想要掙脫出來,可是陳覺手勁那麼大,下手又那麼惡,那麼狠,狠得像是要把他的脖子擰斷。他疼得頭昏腦漲,這時才隱隱曉得害怕,因為知道自己今晚注定是逃不過了。

此刻真是十足的狼狽,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不過這地方的確到處都是地縫,隻是容不下他,天大地大他沒有容身之處了。爸爸,陳覺,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

身後的車燈像是拷問的眼睛,他被拽得蹲倒在墓碑前,手撐著那張笑容慈祥的照片,怎麼爬也爬不起來。肺葉不住痙攣,整個人也不停地嗆咳,喉嚨裡轉來轉去全是血沫的腥甜。鑽不進地縫,那就隻好攥緊拳,指甲深深地插進掌心,用儘最後一點力氣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