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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大門魚貫而出,左拐,駛向事發地點。

正是下班晚高峰開始沒多久,又遇上了事故,從省醫院去往市三中的路上堵滿了車子,像一個個排列整齊的盒子。

蘇禮錚的車在最前頭,他坐在副駕駛座上,皺起眉望著前方的車流,當機立斷的拿起了播音器。

“這裡是120,前方路段發生事故,傷員情況嚴重,亟待救援,請大家讓一讓,讓一讓。”急速的聲音透過喇叭清晰的傳到前後左右,像是刺頭空氣的尖銳的針。

綠燈適逢其時的亮起,蘇禮錚很快就看見隨著他的聲音往兩旁道路讓開的車輛,擁擠的車流中間艱難的讓出了一條路來。

當車輛從這條路上疾馳而過,他一邊繼續喊著話,一麵看劃過車窗外的每一輛車,車速太快了,他其實看不準那些車子,卻忽然有些熱淚盈眶。

這個他出生並且長大的城市,在用這種方式讓他感知它的人情冷暖。

車子很快就到達現場,市120的吳醫生已經在現場了,他剛給一個受傷的孩子做完包紮,看見蘇禮錚他們,立即就告訴他們:“情況非常嚴重,除了持刀傷人,還發生了連環車禍。”

蘇禮錚舉目四望,周圍都是亂哄哄的人群和刺耳的哭聲,十幾個孩子倒在血泊裡,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紅。

不需要他說什麼,林平儒等人已經紅了眼,沉默著衝了上去,帶上手套跪在地上開始搶救傷員。

有人在大聲喊:“110呢,110在哪裡!”

還有人在哭叫:“救救我孩子,120呢,有沒有醫生啊,他還有一口氣,求求你們……”

蘇禮錚跪在地上,喘著粗氣用力做著心臟按壓,一下又一下,像是按著極其微弱渺茫的希望。

他眼前閃過無數的畫麵,有祖父去世時他站在床頭無聲的哭泣,有朱昭平葬禮上朱砂憋得通紅的眼,有第一次搶救失敗後滿懷的挫敗……

根本不敢去想,這樣年輕的生命到底懷著怎樣的恐懼和絕望離開這個世間,也許他們曾經抱怨作業太多父母太嚴,也許也憧憬過以後要去哪裡去做什麼,可是從今往後,這些抱怨和憧憬再不會有。

四十五分鐘後,他按壓的這個孩子還是沒有任何起色,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散大的瞳孔也沒有回縮,種種跡象表明,搶救失敗了。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直起身來,沉默片刻後站起來鞠了個躬,轉身招呼擔架員來抬人,因為有警方的介入,遺體需要先運回醫院。

轉身時,蘇禮錚看見旁邊有一個女人哭著暈了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個孩子的家長。

額頭上有汗水滴下來,像是滴進了眼裡,他覺得眼睛有些潮濕,抬起手臂用白大褂袖子擦了擦。

現場的救援很迅速,所有的傷員都被送到了距離市三中最近的省醫院,急診科的每個人都在忙碌著,氣氛愈加的凝重。

蘇禮錚隨著擔架車進入到急診大廳,護士們過來接手推車,他摘了手上的手套扔進一旁的黃色垃圾桶,招呼著兩個學生,“去搶救室。”

這一晚,急診科搶救室裡的每個房間都亮起了紅燈,走廊上燈光亮如白晝。

朱砂在下班前接到原地待命的通知,緊接著就有病人通過綠色通道直達檢查室門口,技師的片子很快傳過來,她屏氣凝神的盯著屏幕,以最快的速度發出報告,病人立即就被送進了手術室。

這是在市三中事故中受了車禍傷的病人,也是到此時,醫院上上下下才得知,因為持刀傷人案引起的恐慌,當時在現場的學生都如驚弓之鳥般亂跑,試圖離開事發現場,又因學校地段繁華車流擁擠,這才發生連環相撞的車禍。

晚上七點三十分,朱砂終於做完了所有加急的檢查,鬆了口氣往樓下急診科走,她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蘇禮錚定然是在搶救病人。

她從安全樓梯下來,走進急診科後門那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的儘頭是一扇門,門後就是搶救室,從那扇門往右,是急診大廳和辦公室。

心裡忽然一緊,這種時候,走過去之後會看到哭天搶地的一群人罷,她想。

還沒走到儘頭她就停了下來,她站在原處,內心有著軟弱和無力,一種回天乏術的無能籠罩住了她。

她的左手邊是個洗手間,一個女人靠在門上,胳膊抬了起來,臉壓在胳膊上,嗚嗚的啜泣著。

旁邊應該是女人的家人,正麵無表情的看著水龍頭的水一直流。

水流發出了嘩嘩的歡快的聲音,朱砂卻覺得裡頭湧動著無儘的絕望。

她忍不住後退了幾步,然後咬咬牙又繼續向前走。

那扇門的門口,蹲著三個男人和兩個女人,還有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站在門邊,他們都不說話,沉默的望著那扇門,看著那門開了關,關了開。

每開一次,他們就動一次,像是想了解裡麵的情況。

門又開了,有個小護士小跑著出來,片刻後拿著器械又進去了,此時有個女人忽然站了起來,開始嚎啕大哭。

旁邊有個男人立刻站了起來,凶巴巴的吼了聲:“哭什麼哭!”

然後他轉過身去,用力的捶著牆。

朱砂低了低頭,覺得喉嚨有些疼,又有些喘不上氣,她抿緊了唇,突然加快了腳步從他們旁邊走過,徑直往辦公室走去。

從始至終,她都不敢去看他們,哪怕隻是一眼。

她怕看到他們紅得像血的眼,怕看到他們因為痛苦而變得扭曲的神情,更怕看見他們臉上深切的絕望和哀傷。

那些生命已經凋零或可能凋零,在他們如花如詩的青春年月裡,所有的夢還沒做完,所有的憧憬還沒開始,所有的理想還沒實現。

他們也許都不會有機會再去看日出日落,無法去體會喜歡一個人的羞澀與美好,也不能去父母身旁承歡膝下了。

朱砂想到這裡,隻覺得心頭一陣疼痛。

她艱難的甩開仿佛緊隨在身後的陰影,走進了辦公室。彼時辦公室空無一人,桌上的東西還保持著主人離開時的模樣,桌角的塑料框裡放著準備送交的出院病曆,最上麵那本還翻開了幾頁,停留在第二日病程記錄那裡。

“……朱砂?”值夜班的陳國丘從門診回來拿處方紙,看見熟悉的背影有些呆滯的站在桌邊,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朱砂回過神來,有些勉強的笑笑,“陳醫生今天夜班啊?”

夜班要守著門診,因此陳國丘沒有參與搶救室的工作。儘管事情非常緊急,需要所有人全力以赴,但同樣的,日常工作也必須做好,秩序絕對不能亂。

他點點頭,看她臉色不大好,便道:“累了罷,老蘇在搶救室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要不先休息休息?”

“我知道的。”朱砂也點頭,應了句,隨即又問道,“門診有我能幫忙的麼?”

陳國丘想了想,道:“還真有,我學生和小曾幫忙搶救去了,你來給我做心電圖和測血壓、體溫罷。”

朱砂點點頭答應下來,她現在需要在人多的地方,有彆的事轉移一下注意力,才能不去想那些讓她覺得難過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句話小劇場:

蘇醫生(喪氣):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流年不利(T_T)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VIP]

朱砂在門診給陳國丘幫忙了許久才等到蘇禮錚從搶救室回來, 她抬手看看腕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蘇禮錚來尋她,“回去了, 餓了罷?”

他搓搓手, 望著她的眼裡有些心疼,顧不得要在人前保持些許距離, 伸手拉了她就往辦公室走。

朱砂任由他拉著,一句話也不說。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兩個字,也沒有允諾過對方什麼,甚至都不似其他情侶那樣感情熱烈。

一切不過是水到渠成之後的彼此默認,但卻有著足夠的默契, 因為他們已經彼此陪伴了二十餘載的光陰。

她最美好的年華裡有他的影子,他最狼狽的模樣她曾見過,他們早就是彼此無法回避的另一半, 就像鏡子。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們馬上回去。”蘇禮錚從抽屜裡摸出個麵包來遞給她,又不知從誰的桌上拿了根巧克力棒。

朱砂接過來,溫順的點點頭,“好的, 你的白服臟了。”

蘇禮錚從搶救室出來,白大褂的衣擺處沾了血, 時間一長, 顏色就由鮮紅轉成了暗紅。

他低頭看了一眼,疲憊的臉孔上露出些笑意來, 道:“我把它丟臟衣籃去。”

朱砂撕了麵包的包裝,咬了一口後問道:“那我還去門口等你罷?”

蘇禮錚就點點頭,等他出去了,朱砂才有空看手機,這時才發覺霍女士已經打過幾個電話過來了。

她回了電話,將事情緣由說明白,又道馬上就回去了,這才掛了電話。

晚上的道路十分暢通,車子隱沒在夜色裡,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對於這件事帶來的衝擊和連續高強度的工作使他們暫時失去了交流的能力和欲望。

直到麵對霍女士充滿了憐憫和不忍的詢問時,他們才打起精神來,蘇禮錚簡略的講了自己在現場見到的情景,“十幾個孩子都受了傷,有一個當場就沒搶救回來……”

他的語氣情景,所言也不過是平鋪直敘,不帶一絲的個人感情,但形容起的場景,卻讓聞者立即就想到了當時的慘況。

“這也太慘了,沒人性的東西……”霍女士不忍的開口,顯然是有些接受不了。

朱砂問了句:“到底是為什麼發生這事的,知道了麼?”

“犯罪嫌疑人以前是三中的學生,讀書時被欺負,因此記恨這個學校。”蘇禮錚將喝完了的湯碗放下,垂著眼回了句。

“那……你今晚搶救的病人怎麼樣了?”朱砂哦了一聲,又問了句。

蘇禮錚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搖搖頭道:“……不太好。”

“好了,趕緊去休息罷,工作的事明天再講啦。”霍女士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並不願意他們此時還糾結於工作。

朱砂和蘇禮錚的房間都在樓上,隻是分隔在兩頭,等上了最後一級樓梯即將分頭走時,蘇禮錚忽然好了一聲:“小師妹。”

“……嗯?還有事麼?”朱砂愣了愣,回過頭來望著他,眉宇間有淡淡的疑惑。

蘇禮錚張了張嘴,半晌才輕聲說了句,“我搶救的病人,就是那個傷害了十幾個孩子的人,可是……我不得不救他……”

他的麵色隨著這句話變得糾結和掙紮不安,有些發苦,好似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朱砂又是一愣,她此時才知道原來犯罪嫌疑人在捅傷學生的同時還失手傷了自己,最後被製服時一個動作就傷及了股動脈,最後到院時已經是失血性休克了。

她回過神來,四下看看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