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1 / 1)

瓷缸內|壁留下了煙熏的痕跡,不複從前的潔白,朱砂路過時,總要駐足看一眼。

她總是會在那一眼裡,想起那天灼灼燃燒的紅色火焰,她分不清那火到底燎沒燎到自己的手,隻記得真燙啊,比她做艾灸時被艾灰落到皮膚上還要燙。

朱昭平頭七這天早晨的天氣很不好,天空灰沉沉的,仿佛盛夏雷雨大雨將至前的陰沉。

天氣預報說要下雪了,朱砂裹緊了脖子上的圍巾,把手縮進了大字口袋裡,站在院子邊上,看父親和叔叔們移開那些盆栽,擺上香案蠟燭。

大瓷缸就在香案旁邊,等祭品都擺好,母親霍女士招手喊她:“容容過來,準備給爺爺燒紙了。”

雖然是火葬,但很多的習俗卻一應照舊,頭七這一場祭祀必不可少,也是於這一日起,設靈座,供木主,每日哭拜,早晚供祭,每隔七日作一次佛事,設齋祭奠,依次至“七七”四十九日除靈止。

當然,現在不需要每日都哭拜了,但祭奠儀式仍是不可少,隻化繁為簡,表達一下哀思罷了。

蘇禮錚也來了,算作朱昭平的孫輩,同朱砂他們混在一起按年齡大小來排序上香。

朱砂是這一輩裡年紀最小的,蘇禮錚比她大了幾歲,自然比她要靠前,換做平時她早就不滿了,定要埋怨一句年紀大了不起啊,可這次,卻沒有說話。

霍女士見她麵色平靜,內心忍不住歎氣,到底是老爺子走了讓她受了打擊,居然像是一下子就長大了不少。

上過香又燒了紙,一大家人一起吃了頓飯,因為葬禮而聚集到一起的全家人開始陸續返回各自生活的地方,工作學習和生活還要繼續。

朱昭平一生隻生育了三個兒子,留在盛和堂的,隻有守業的長子和長孫兩家人,其餘子孫包括朱砂的胞姐朱南星,都不在本市工作和生活。

這個時代,交通發達,飛機高鐵能讓你很快就去到你想去的絕大部分地區,不會像舊時代,相鄰的兩個城市,要走很久才能到。

因此孩子們都往外走了,朱昭平也很支持,不宥於一處,才能看得更多更遠。

隻有年節和他生日時,才會一大家子人都聚到一起,而這次,是他的葬禮。

朱砂站在院子通往盛和堂外的甬道口邊上,同每個要離開的兄姐們擁抱,還有比她年長或相仿侄子侄女們。

輪到姐姐朱南星,她緊緊抱住對方的胳膊不肯放手,哽咽著問:“你也要走啊,不走不行麼?”

“傻孩子,我要回去上班啊,彬彬也要上課的。”朱南星像朱砂還小的時候那樣,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發,低聲哄道。

她把手停在朱砂的肩膀上,看著妹妹有些憔悴但依舊秀美的臉孔,眼眶一酸,“容容……彆太難過,啊?”

她已經四十歲了,做了母親,又在外經曆多年生活的磨礪,麵對祖父的亡故依舊不能自已,更彆說容容了。

這個小妹妹,一出生就被祖父視若掌上明珠,真正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哪怕是再矮一輩的小孩,也不及她受寵。

若說有誰能讓她嫉妒的,恐怕隻有蘇禮錚一個,但他又太過特殊。

朱南星扭頭看了眼正和父親一起收香案祭品的蘇禮錚,回過頭來,見朱砂還是抿著嘴低頭看地板一副黯然樣子,便又勸道:“打起精神來,日子還是要過的,容容,爺爺最不放心你,你彆讓他走得不安心,嗯?”

朱砂抽了抽鼻子,半晌才點點頭,朱南星一低頭,就看見有水跡出現在腳尖前乾燥的地麵上,小小的一點。

她心裡一抽,眼睛也接著紅了,摟住她的肩膀低頭靠近她的頭頂,喃喃叮囑道:“容容,你要記得多陪陪爸媽,家裡就拜托給你了……”

“不要和阿錚鬨彆扭了,他也很不容易的。”鬼使神差的,朱南星在最後補充了這樣一句。

不知道她具體的意思是什麼,卻不妨礙朱砂自行理解,不管是說他由老祖父獨自帶大,還是說他辛苦學藝以及如今拚命工作,甚至單指祖父住院以後他常常探望照料和在葬禮一事的大力幫忙,都是很不容易的。

朱砂便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朱南星見她沒有不情願,歎了口氣,心裡多少有些欣慰,小孩子總是會長大的。

天剛擦黑就落了雪,寒風夾雜著今冬第一場大雪呼嘯而至,院子裡的雪很快就攢得能沒過腳踝了,借著廊沿下白熾燈的燈光,能看到大瓷缸裡積攢的雪把燒灼的痕跡都掩蓋了。

朱砂縮著手站在院子邊上,呆呆的看著大瓷缸出神,直到聽到霍女士說話的聲音,“下雪了,路不好走,真的不能換個班?”

“現在臨時找人不容易,師娘放心,我車開慢點就沒事了。”這是蘇禮錚的聲音。

說話聲越來越大,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靠近,朱砂抬頭隔著落地玻璃窗和門看了眼客廳的落地鐘,五點半都不到,但六點是急診科夜班交班時間,蘇禮錚今天值夜班。

霍女士將手裡灌滿了熱薑湯的保溫杯遞給蘇禮錚,叮囑道:“那你千萬小心,寧可遲到一會兒也彆開快了,到了醫院給家裡打電話,記得喝薑湯暖暖,啊?”

“哎,記得了。”蘇禮錚接過來,又抱在懷裡把手套戴上。

他讓師母留步,獨自一人往外走,碰見站在院子邊上的朱砂,有零星雪花被風吹著飄到了她的頭上,他想替她拂一拂,抱著保溫杯的那邊手手指動了動,到底沒有動作。

“小師妹,回去罷,外頭冷。”最後他說了句,以前他在朱家同她講話常常沒有稱呼,如今倒是可以有了。

朱砂抿著唇,沉默的看看男人在燈光下顯得柔和的輪廓,頓了頓,回了句:“嗯,路上小心。”

蘇禮錚愣了愣,隨即嘴角動了動,仿佛笑了一下,點點頭,然後才轉身繼續往前走,身影漸漸隱沒在甬道儘頭。

朱砂聽見開門聲,又聽見關門聲,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七天沒有出過門了。

落了雪的冬夜,氣溫一直在下降,愈是夜深,就愈是寒冷。

醫院的燈到處都亮著,徹夜不眠的醫護人員和通宵不滅的燈光,是那些因為病痛而充滿了焦慮、害怕和緊張的病人們最好的安慰劑和安全保障。

蘇禮錚頂著風雪急匆匆的往前走,急診科的玻璃感應門應聲開啟,他進了門,經過分診台,往辦公室走去。

不到片刻,他又出現在門口,同上一個白班的陳國丘一起往搶救室走,急診科病患情況特殊,交班都是在床頭。

蘇禮錚接了班,陳國丘就下班回去了,沒過多久,窗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救護車鳴笛聲,出車了的林平儒終於回來,一道回來的,還有位呼吸困難的患者。

藍白相間的平車迅速推進紅區,蘇禮錚一麵快步往辦公室外走一麵指揮學生去將移動心電圖儀推來,他自己則腳步不停地往紅區走。

林平儒已經等在了那裡,此時三言兩語就說明白了患者的情況。

患者約一小時前出現%e8%83%b8痛、焦躁不安、氣促,休息後無緩解,家屬撥打了120,林平儒隨車抵達後給患者測量了生命體征,呼吸頻率明顯加快,血壓升高,而患者此前有高血壓病史多年。

蘇禮錚聽完林平儒的報告,彎下腰去,很快就完成了體格檢查,尤其是心肺聽診。

“初步考慮是高血壓危象,伴有急性心衰,先抽個血氣和五聯,給他上心電監護,開通靜脈通道。”蘇禮錚直起腰,右手捏著聽診器的體件,眉頭緊鎖的下達著醫囑。

林平儒和當班護士們很快就分頭去上治療和出醫囑,留下學生在場向隨行而來的患者家屬詢問病史。

“蘇老師,心電圖室的電話。”有另一個學生過來告訴蘇禮錚有電話。

蘇禮錚點點頭,又很快返回辦公室,心電圖室的同事打電話來報結果,就是這個病人剛做了上傳的心電圖。?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結果同樣是考慮急性心衰,結合臨床。恰好印證了蘇禮錚對病人情況的預判。

他將病房的事托付給林平儒,帶著水杯匆匆進了隔壁的急診內科診室,已經有好幾個病人在等他了。

腹痛、發熱、急性胃腸炎、頭痛、頭暈……不一而足,這都是急診常見的病症,在夜裡,其他門診並不開門,唯有急診一途可選,而內外科門診都分彆隻有兩位醫生,同時兼顧門診、留觀、住院與搶救,壓力可想而知。

可蘇禮錚已然習以為常,他淡定的經過等待得已經出現埋怨聲音的診室門口,將水杯往桌上一放,“一個個進來。”

他並不擔心這些等待著的病人中會出現特彆大的問題,為了防止出現沒有及時處理危重病人的情況,護士們會有人一直守在門診,隨時注意病人的一舉一動,那些能吵能鬨的通常情況不重,而那些沉默不語或者煩躁不安的,會立刻通知值班醫生趕來處理。

與護士一起的,是值班醫生帶的其中一個學生,往往都是有一定醫療經驗的住培醫師。

看完兩輪病人,門診暫時安靜了下來,時間已經是半夜快三點了。

外科那邊也安靜了下來,不知第幾次和蘇禮錚搭班了的周高雲跑過來看他,問道:“今天怎麼樣?”

“就那樣罷,送了三個上神內,你那邊呢?”蘇禮錚將背靠在椅背上,仰著頭歎了口氣,半闔上眼反問了句。

周高雲攤攤手,“來了個骨折的,從四米高的地方摔下來,送骨二去做急診手術了。”

按照醫院規定,凡急診病人都應在急診科醫生進行初步診斷後,及時轉送相關專科進行專科治療,以免造成急診人滿為患還要加床的現象。

於是蘇禮錚的“爛命”名聲越傳越離奇,像今晚才剛過半夜,他就往樓上神內送了三個,下半夜會如何還未可知,病房的值班醫生常常聽說今晚蘇禮錚值班就頭痛。

但蘇禮錚的“爛命”在急診科不是獨一無二,隻是他常常一個夜班就隻同一個科室過不去,會連續收上去幾個病人這一點在急診科一眾自帶吸引病人體質的醫生裡獨樹一幟。

周高雲常笑他,“要是誰得罪了你,夜班就給他收病人上去罷,保準累得他哭爹喊娘。”

蘇禮錚總是不以為然,忽然想到,今晚也開了幾個急查CT,不知道那邊會是什麼反應。

他同周高雲說了一會兒話,覺得口渴,便伸手拿了桌上的水杯,擰開杯蓋,一股薑湯的味道撲麵而來。

他愣了愣,片刻後才想起這是霍女士給自己準備的,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保溫杯裡的液體還是熱的。

蘇禮錚低了低眉,喝了一口,辛辣的薑湯入喉,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薑湯?”周高雲抽了抽鼻子,有些奇怪,“你感冒了?”

“家裡人準備來驅寒用的,來一點罷。”蘇禮錚搖搖頭,往杯蓋裡倒了一小杯遞過去。

周高雲接過來抿了一口,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