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又待一會兒,周濂月便說準備撤了。
周浠笑對南笳說道:“我看出來了,我哥現在就嫌我是拖油瓶。”
周濂月叫南笳稍坐會兒,他去樓上找份文件。
他已走到樓梯那兒,又頓了頓,朝南笳招了招手。
南笳跟小聲跟周浠說了句,“我也去一下。”
周浠點點頭,伸手,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其意不言而喻。
南笳走過去,周濂月一把將她的手牽住了。
那房間在走廊的儘頭,周濂月拿鑰匙打開門,抬手按下了門邊開關。
淡白的光灑下來,空氣裡一股灰塵的氣息。
房間是個套間,麵積很大。
軟裝都清理乾淨了,就剩床架子、書櫃、書桌,和擺在書桌下方的一隻黑色保險箱。
整個空間顯得空空蕩蕩。
南笳踏進去,注意到目之所及的地方都蓋了一層灰。
而後,看見房間正中,靠近書桌的地方,幾片木地板上,有火燎過的痕跡。
周濂月注意到她的目光了,但沒說什麼。
走到窗戶邊上,開了閂鎖,將窗戶推開。
這窗戶久未開過,推開時很有些滯澀。
而後,周濂月點了支煙,倚靠著窗台,也不管那上麵是不是積了灰。
南笳走了過來,背手站在他身旁,轉頭看著他,“你就是在這個房間裡長大的麼?”
周濂月目光淡淡地自她臉上掃過,沒有出聲。
南笳也沉默,抬頭去看天花板,看那上麵綴下來的燈。
少年的周濂月是怎樣?
她想象他會頭枕著手臂躺在那張床上,床頭的窗戶打開,秋日的清晨,會有樹葉的光斑落在他臉上。
想象他鬱悶的時候,會盤腿坐在床尾,將一隻網球丟到對麵的牆壁上,彈回來接住,再丟出去,再接住。
想象他會在失眠的夜裡,亮著燈讀海明威。會去念劍橋大學的人,不可能生下來就是一個冷冰冰的商人。
青春期的時候,他也會躲在這裡,偷偷嘗試一些於那個年紀而言,是禁忌的事嗎?比如一些晦澀的情色電影,偷藏的酒精和香煙。或許他會想象著自己的性啟蒙對象自慰,釋放的時候卻有一種無端的厭棄感。
而更多的,更多的時候,他是不是被困在大人製造的,日複一日的冷暴力中,憤懣、苦悶、無奈,又找不到出口。
周濂月轉頭看了一眼。
南笳微垂著目光,那鴉羽似的睫毛也落下來,投下淡灰色的影子。
“在想什麼?”周濂月淡淡地問。
“在想你。”
“我不就在你旁邊。”他輕笑一聲。
“想象以前的你。”南笳轉頭看他,眼睛裡有笑意,“在想,以前的我,會不會想要給以前的你寫情書。”
“會嗎?”
“會。”南笳歪了一下頭,“如果我們同歲,或者,你稍微大我一點點,同個學校的學長。你是那種很吸引我,但我不敢靠近的類型。因為我們似乎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會偷偷給你寫情書,不署名的那種。然後暗中觀察你會不會有什麼反應。我猜多半是不會。”
周濂月笑了聲,“但是你會跟籃球隊隊長那樣的男生交往。”
“……你怎麼知道。”
“猜的。準嗎?”
“……不是籃球隊,是遊泳隊。”南笳小聲說。
“差不多。”
“那你呢?你那個年紀,喜歡什麼類型的?”南笳看他。
周濂月手指撣了撣煙灰,瞥她一眼,“這問題有點幼稚。”
南笳笑笑,也不強迫他。
周濂月再看她一眼,沒拿著煙的那隻手,抬手去摸她的後頸,平聲說:“你這樣的。”
南笳迅速轉頭看他,“……真的假的?”
“真的。”
南笳笑出聲,“不用哄我玩。真的假的啊?”
周濂月不作聲了。
南笳抓住他的手臂輕搡,“喂。”
周濂月垂眸,看她的眼睛,頓了一瞬,這才說,“真的。”
年級最漂亮、最開朗的,驕矜又自信的女生,怎麼會有人不喜歡。
就像,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光。
南笳怔了一下。
幼稚的虛榮心,她承認。
她抬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踮腳,輕聲問:“我可以在這裡%e5%90%bb你嗎?”
周濂月隻是注視著她,不說話,目光如月光似的安靜。
他們都做過最瘋狂最露骨的事情,可此刻,南笳竟會無端地覺得忐忑。
好像真是回到她的十六歲,表白以後,等一個結果。
南笳有一點受不了周濂月這樣安靜而幽深的注視。
腳跟落下去,手臂收回。
剛準備後退,周濂月倏然伸手,一把摟住她的腰,讓她轉身,往窗戶邊一抵。
他沒有在十六七歲的時候%e5%90%bb過誰。
可假如是她。
周濂月手指輕輕捏著她的下巴,看見她仰麵看著他,一張漂亮而有故事的臉,此刻卻單單因為等待一個將至的%e5%90%bb,而緊張得瞳孔微放。
周濂月隻覺得心口微癢,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不是少年不得章法的%e5%90%bb。
因為不是所有的故事,發生得早就是最好。
好的結局,一定帶著些天時地利與人和的巧合和偶然,那些幽微的,一閃而逝的,卻被他們抓住的每個瞬間,才能湊成此刻。
南笳輕易感知,%e5%90%bb她的是她所愛的那個,兼具月的光明與暗麵的周濂月,掌控一切,卻又有叫她迷醉的溫柔。
片刻,周濂月退開,手指輕按過她的嘴唇,笑了聲,“你該慶幸不是碰見那時候的我。”
“怎麼?”南笳目光尚且迷離。
“會拖著你一塊兒下地獄。”
南笳兩臂都繞過他的肩膀,踮腳主動獻%e5%90%bb。
她笑說:“一起毀滅也很浪漫。”
重塑與毀滅,原本就是愛一體兩麵的同義詞。
周濂月目光一時更加深黯。
手臂緊緊摟著她的腰,深深%e5%90%bb她。
四月的晚風,空氣裡有花木扶疏的香味。
房間裡那經年日久的塵埃的氣息,早已被衝淡得不可聞。
第62章 (冷與熾烈)
周濂月去開保險櫃拿文件。
南笳背靠書桌而立,偏頭去看,他正旋動著轉盤輸入密碼,也不避著她。
南笳笑問:“裡麵有金條嗎?”
“你自己看。”
“我可不敢。萬一看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要被殺人滅口。”她煞有介事。
周濂月笑了聲。保險櫃打開了,他從裡麵翻找出一份文件,放在了書桌上,緊接著卻是動作一停。
南笳覺得疑惑,望過去。
周濂月蹲在那兒,片刻,從保險櫃的最底下,拿出了一個檔案袋大小的牛皮紙袋。
紙袋鼓鼓囊囊,一角有燒焦的痕跡。
南笳猶疑出聲:“這是……”
周濂月聲音平靜:“信。”
南笳一下明白,“解老師寫的?”
“嗯。”
這紙袋紀音華一直藏在她外婆家老宅,一口上了鎖的樟木箱子裡。彌留之際,紀音華委托周濂月,回那老宅一趟,把裝信的紙袋子找出來,替她燒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但不要燒在她的墓前。
她說,濂月我是個失職的母親,我知道你恨我。但現在我也隻有你一個人可以信任和托付。
在紀音華去世大半年後,聽說那一直空置的老宅要劃歸文保單位管轄,並將翻新修繕,周濂月方回去一趟,避開周叔琮的耳目,拿到了紙袋。
那時候是打算燒了的,就在老宅那石板縫裡生了暗綠青苔的天井裡。打火機點著,火舌燎起來,他卻不知被什麼促使,又抬腳將那火撲滅了。
他將東西帶回北城,一直藏在自己的房間裡。後來出國讀書,經周季璠安排進入周家的企業工作,逐漸把這事兒給忘了。
直到六七年前,他給朱家的一個長輩祝壽,想送一方鈐印,找人打聽北城可有什麼篆印的大師,懂行的業內人士紛紛舉薦同一個人:解文山。
周濂月調查才知,解文山在解母去世之後,便隻身前往北城發展,並終身未婚,膝下無子。
報以複雜的情緒,周濂月上門拜訪。
那時候,周濂月對紀音華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濃烈情緒,已經相對淡漠了。
在了解了解文山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之後,周濂月產生了要把那些書信交還給他的想法。
但種種原因,沒有踏出這一步。
“要去麼?”南笳看著周濂月。
周濂月沒作聲。
“我可以陪你去。”
周濂月瞥她一眼,“現在?”
“現在。解老師這時候應該還沒睡。”南笳打量著周濂月,他神情始終是淡淡的,瞧不出有太多的情緒。
於是南笳替他做了決定,“走吧。”
這晚,他們不單單隻拿走了紙袋,還有保險櫃裡剩餘的所有文件。
兩人一人抱了一摞下樓,放到了汽車後座上,準備全部都搬運到他們現在住的地方。
那保險櫃暫且廢棄,走的時候,周濂月沒將房間上鎖。
叮囑甄姐,上樓去把那房間打掃了。
車一路開往解文山的書店。
時間尚早,書店的玻璃門內還透著亮光,雕花窗欞鑲嵌的玻璃窗戶裡,隱約可見解文山正坐在櫃台後方伏案讀書。
車在前方掉了個頭,停在書店門口。
南笳抱著那紙袋下了車。
推門,門口鈴鐺一響,店裡的人扶了扶老花鏡,抬起頭來,驚喜道:“小笳?可有一陣沒來了——快進來坐。”
南笳掌著門,笑說:“等一下。”
她回頭看了一眼,周濂月已下了車,落了鎖。
待周濂月踏上路牙,南笳將門推得更開,周濂月走到她身後,抬臂撐住了玻璃門,南笳方才鬆手。
解文山更是驚訝,“……濂月,你也來了。”
他急忙從櫃台後麵走了出來,推開茶室的移門,幾分局促地站在那兒。
南笳輕車熟駕地走了過去,推著解文山的肩膀往茶室裡去,笑說:“來找您討茶喝來了。”
解文山去涮了燒水的小壺,接了淨水,放在電磁爐上。
抬眼一看,周濂月已不坐他常坐的那單人的藤編椅,而是跟南笳一塊兒坐在了對麵的雙人木沙發上。
兩人膝蓋輕輕挨著,雖無親昵的動作,但自有一種難言的、排他的氣氛。
解文山打開小櫃子的門拿茶葉,打趣一句:“喝什麼?都喝碧螺春?”
南笳笑出聲。
拿了茶葉,投入茶杯,解文山一邊問道:“你們怎麼有空一塊兒過來了?”
南笳聽出來這句話的重音是在“一塊兒”上,笑了笑,微妙的有點難為情。因為那時候是騙了解文山,才拿到了周濂月的電話號碼。
周濂月倒是神情平靜,“手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