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做掃除呢?”
葉冼手裡動作一停,抬頭看了看,笑了,將吉他往旁邊的皮沙發上一放,起身,“怎麼有空過來。”
南笳玩笑:“過來看看葉老師有沒有好好吃飯。”
葉冼笑了,“那你吃過晚飯了嗎?”
“沒呢。”
“我這兒有中午打包的剩菜,要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有酒嗎?”
“有啤酒。”
南笳高興地跟在葉冼身後,進了廚房。
所謂廚房,是以前車間的水房改造的,葉冼在裡頭支了一張桌子,放一台微波爐和電磁爐。電磁爐用到的機會都很少,平常多半隻用微波爐熱一熱便當。
葉冼從冰箱裡拿出打包盒,一一丟進微波爐裡,設定時間,啟動。
正當黃昏,濃鬱的霞光照進來,使站在靠窗那一側的葉冼,變成了一道清瘦的剪影。
南笳背靠著那張桌子,手掌撐在桌沿上,輕聲開口:“我聽說,你準備離開北城回老家了?”
“嗯。”
“發生什麼事?”
葉冼抬手揉了一把頭發,“……我爸生病了。癌症。”
葉冼在北城混了這麼多年,卻幾乎沒存下什麼積蓄。
錢花在買樂器,天南地北地采集自然中的音色,以及貼補比他更慘淡的朋友……
和不稀缺美貌一樣,北城也不稀缺才華,他用心,才華橫溢,但始終欠缺一個機會,他能做那麼好的音樂,卻一直隻能給他人做嫁衣裳,比明珠蒙塵更意難平。
南笳看著他:“要多少錢?可以湊的,我們幾個朋友雖然混得不算好,但……”
葉冼臉色少見的幾分疲憊,“南笳,不純粹是錢的事。我覺得我應該回老家了,你知道,過了今年我就三十……”
南笳太明白了,所以來之前打的那些勸說的腹稿,完全無法開口。
南笳一直將葉冼視作精神上的燈塔,隻要一想到追逐遙不可及的夢想的人中間,還有一個比她純粹、比她淡泊、比她堅韌的存在,她會備受慰藉。
可這對葉冼不公平。
他應該發大財,應該揚名立萬,不應該隻清貧地做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些人精神世界的偶像。
更不應該,在北城做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微波爐“滴”的一聲。
葉冼回神,打開微波爐,將下一份打包盒放進去。
南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夕陽將他照得倒影折落在桌麵上。
她意識到她伸出手,是想要去觸摸他的影子。
——
不管複盤多少次,南笳都會承認,她找解老師要周濂月的電話號碼時,沒有過多的心理掙紮。
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也平靜不過。
她問:“我是南笳,還記得我嗎?”
周濂月說:“嗯。”
她問:“上回你說的話,還作數嗎?”
周濂月說:“當然。”
第4章
周五的演出結束,南笳喊上陳田田一道吃夜宵,順便找她打聽周濂月。
劇團新排的這出沉浸式話劇叫做《胭脂海潮》,試演成功之後就正式提上日程,變成往後每周五到周日的固定劇目。
每次演出結束之後,總有一些劇迷在劇院大門口蹲演員要簽名。
南笳他們都很隨和,讓簽什麼就簽什麼。
反正攏共也就那麼七八個劇迷。
有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拿著《胭脂海潮》的海報請南笳簽字,全程拳頭半遮著臉偷瞄著南笳,小聲地說:“姐姐你好漂亮。”
南笳笑說:“謝謝。你也很漂亮。”
小姑娘拿到簽名之後暈暈乎乎地走了。
陳田田走過來一把摟住南笳肩膀,“真有你的,男女老少通吃。”
劇場外就有燒烤攤,大家常常過來擼串。
他們搞先鋒話劇的,大部分穿著打扮都挺“亞文化”,在外人看來喪裡喪氣,又不倫不類,他們好像自發形成了一層屏障,與其他吃燒烤的人完全地區隔開來。
南笳跟陳田田單獨坐一張小桌。
她開了罐啤酒,遞給陳田田,“跟你打聽個人。”
“誰?”
“周濂月。”
南笳所在的劇院,實話說,很窮,但混在裡麵的,不全是她這樣一事無成的北漂,也有真正家裡不愁吃穿,隻為投身藝術的人。
陳田田就是這樣的人。
陳田田父母經商,在北城是毋庸置疑的中產以上。家裡還有個哥哥,做金融的;有個姐姐,幫著家裡做事。作為老幺,家族生意延續的壓力遠遠落不到她頭上,她就專心致誌做自己的先鋒戲劇,當編劇,當演員。她還有個男朋友,青梅竹馬,好了好多年了。
南笳在網上搜過周濂月——其實她之前一直以為周濂月的名字寫法是“周連嶽”,問解老師要電話號碼時才知是這個“濂月”。
聯係他的形象,覺得無比契合,甚至覺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來另外兩個字能比這更襯他的氣質。
網上關於他的資料實在太少,隻出現在某投資基金會官網的合夥人名單裡。
陳田田的交際網絡比較廣,興許知道關於周濂月的信息。
陳田田的第一反應是嚇一跳,“怎麼問起這人?你認識他?”
“他是解老師的一個學生。”南笳選擇隱瞞了一些內容。
陳田田笑說:“我看解老先生才是真大佬,周濂月這樣的人都能是他的學生。”
“所以周濂月什麼來頭?”
“他本人是做投資的,你現在能數得出來的市麵上成功的科技公司,基本都有他那基金會的融資。更重要的是,他背後的靠山,跟咱們不是一個階層,是真正的……你懂吧?”
南笳了然,“那他本人呢?”
“本人什麼?”
“私生活這些。”
陳田田喝著啤酒,看了南笳一眼,“他人很低調,私生活這方麵的傳言不多,大體上應當不是那種放浪形骸的紈絝子弟,不然早就名聲在外了。”
“他結婚了嗎?”
陳田田盯住南笳,忽然意識到什麼,“笳笳,是不是瞞我什麼事了?”
南笳將煙灰撣進盛了半杯茶水的一次性茶杯裡,“田田,你覺不覺得,世界其實就是一個大賣場。什麼都能販賣,價值、尊嚴、靈魂、自由……隻看是不是找對了買家,是不是有人出得起價。”
陳田田打量南笳良久,一時欲言又止,“我家不是做生意的嗎?我爸告訴我,買賣的第一要義是可以吃虧,但不能虧本。”
南笳笑笑。
虧不了本的,她相信那一定是個慷慨買家。
——
南笳和周濂月約定見麵的地方是周濂月定的,不對外開放。
周濂月派車去接她,被她婉拒。
她自己打了輛車,遵照周濂月的吩咐,到地方以後給他發了條消息。
大門緊閉,越過白色圍牆,隻能看見黑瓦的屋頂。
沒一會兒,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正裝的男人走了出來,探頭問道:“南小姐?”
南笳點頭。
“我是周總的助理,我姓許,你可以叫我小許。”許助把門推得更開,“請進。”
一段石板路,兩側是清澈水池,倒映天上即將西沉的落日。石板路儘頭是一幢疊層的新中式建築,白牆黑瓦,大麵積的落地玻璃,整體風格素雅又低調。
進門以後,許助帶南笳穿過一段走廊,往東走,最後進了一間茶室。
深褐色茶桌形狀不規則,像是剖開的整段老木頭,隻上了一層木蠟油。
許助叫南笳少坐,周濂月片刻就來,說完就匆匆地走了。
一會兒,有個著一身工作服的阿姨,步履緩慢地走過來,提著一小壺茶水,給南笳斟了一杯,緊跟著也走了。#思#兔#網#
許助所謂的“片刻”是將近四十分鐘。
南笳以無比的耐心等在這裡,看著窗外天光一寸一寸變暗。
她坐的位置望出窗外能看見山,圓而紅的夕陽已經落下去一半,等它整個地墜到了山後麵,茶室陷入一種荒寂的昏朦。
又過了一會兒,燈光忽然齊齊地亮起來。
不單是茶室,是整幢建築,所有的窗戶,一瞬間亮起。
像一種叫人心緒不由翻湧了一下的儀式。
周濂月是在燈亮後不久來的,腳步匆匆。
南笳站起身,他看了她一眼,在她對麵坐下。
緊跟又來了兩個工作人員,其中就有方才消失已久的那個阿姨。
她們一人給周濂月遞熱毛巾,一人撤換茶水。
周濂月拿熱毛巾擦了擦手,隨意遞了回去,喝了一口茶,這才抬頭看她,輕聲解釋:“跟人談事,才結束。”
南笳點點頭。
一鼓作氣的心情,在這四十分鐘的等待裡有點被稀釋了,很難找到開口的切入點,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知從哪一句說起,隻好喝茶。
她能感覺到周濂月在打量她,但沒有回望過去。
片刻,周濂月站起身,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示意她跟他走。
周濂月今日一身的淺色,休閒款式,但絲毫沒有中和他身上的距離感。
南笳跟著周濂月進了二樓的一間房,那裡頭看布局應該是書房,有一扇朝南的窗,框著一窗遠山。
周濂月走到窗邊靠站著,點了支煙,把煙盒和打火機都往旁邊的茶桌上一扔。
他一條手臂搭在窗台上,抬眼。
南笳隨手帶上了門,猶豫一霎後也走過去,站在他對麵,靜默片刻,轉頭去看窗外。
他可以先開口的,但似乎有種故意讓她先的意思。
南笳隻能說:“周先生應該已經徹底了解過我的情況了。”
“嗯。”周濂月聲音平淡,“但我想聽你自己說說看。”
“上回跟鄭瀚說的,基本就是全部。”
“你再複述一遍。”
他是故意的,南笳知道,但也隻能說:“……我是個演員,北城電影學院畢業。大二的時候,得罪了邵家的人,被封殺至今。”
“為了什麼?”
“……跟邵從安談戀愛,我提分手,他不肯,因愛生恨。”
周濂月輕笑了一聲,這讓南笳立即住了聲,有點謊話被拆穿的難堪。
薄黃的燈光裡,他低頭來看她,她今天穿的是短款的白色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很淡的妝,終於使他能看清她的麵部輪廓。
“這都是你的調查資料上寫的,我想聽點兒不一樣的。”
南笳抿住唇,又輕呼一口氣,“……原因不重要。。”
“不重要,還是不想說?”
“……不想說。”
“你應該知道,交易的前提是彼此坦誠。”
南笳平靜地說:“我知道。但唯獨這一點,我不想開誠布公。其他的我知無不言。”
話音落下,回應她的隻有沉默。
南笳心想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