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頁(1 / 1)

錦堂香事 浣若君 4274 字 6個月前

是陳淮陽。

這個王八蛋,居然讓他背了一輩子的黑鍋。

陳淮安手中拎著根濕香樟木的棍子,忽而一把拂開袁晉,朝著陳淮陽就走了過去。

陳淮陽此時都快溜到桌子底下去了,也確實,他那般愛湊熱鬨的人,按理來說不應該如此軟慫啊。

上輩子,為了替錦棠還債,有那麼一年的時間,陳淮安在秦州各富戶的家裡給人充打手。三更半夜跑到上遊去爭水啊,或者田間地頭,為了一畝田壟而跟人打架。

旁人打架先乾嘴仗,他向來穩準狠,拎起棍子,也不打頭,直接一棍子抽在肩膀上,隻聽哢嚓一聲,陳淮陽嗷的一聲尖叫,喝道:“陳淮安,你瘋了不成?”

陳淮安鐵青著臉,再掄一棒子,抽在陳淮陽的另一側肩膀上,力道之大,都能聽到骨頭哢嚓嚓的斷裂聲。

郭蘭芝叫道:“父親,老三怎麼亂打人呢?來人,來人,快來救大少爺。”

陳淮安出手又狠又毒,連著幾棍子將陳淮陽打倒在地,這時候陳老太太都開始叫了:“好端端兒的兄弟,怎麼打起來了,難道是淮譽一個病著還不夠叫人操心嗎?”

但陳淮安就跟發了瘋似的,紅著眼,追著陳淮陽,濕木棍子打起來又狠又疼,一通狂抽。

終是錦棠一把拉住了陳淮安的手,啞聲罵道:“上輩子打他一回,叫他忌恨一生還不夠,你怎麼又打他?”

陳淮安指著那孩子,亦是啞聲:“糖糖,老子上輩子的不幸全起自於那個孩子,我怎能不打死他?”

陳家鬨成這樣,黃玉洛派來的太監與宮婢們全都給嚇壞了。

陳澈的添丁之喜,沒想到他自己倒還沒跳起來了,反而是陳淮安先起來打人了。

袁湟怕要傷到繈褓中的孩子,親自護著,與奶媽兩個躲在角落裡。而袁晉也給陳淮安這一鬨給嚇傻了,全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陳淮安還沒個夠呢,他一把拽上叫自己打趴在地的陳淮陽,一路拖到袁晉與袁湟麵前,吹了口氣道:“回宮告訴太後去,就隻說,她要還敢把這孩子抱出宮來,老子就打死陳淮陽,以正家風。”

袁湟還不肯走,袁晉忽而一聲吼:“走,此時不走,難道還要叫人看笑話?”

他像個酩酊大醉的醉漢似的,跌跌撞撞,踉踉蹌蹌,也是見石頭就要踢一腳,見樹要揍上一拳,搖搖擺擺的走了。

等宮裡來的人一走,陳澈立刻吼道:“管家何在?來人,把陳淮陽拉下去,給我狠狠的打,屁股上的肉掉不下來就不準停,打死為止!”

陳老太太和郭蘭芝兩個都要瘋了。

陳老太太道:“明洞,你們這是要把淮陽打死不是?”

陳澈拍著桌子道:“打,打死為止!”

還用說嘛,陳澈漸漸也咂過味兒來了,六月二十四那日,黃愛蓮叫人打個半死,如何能與他成事?

再看陳淮安那樣揍陳淮陽,陳淮陽平日裡最喜歡落井下石的人,此時一言不發,恨不能鑽進狗洞裡去的樣子,陳澈就能想得到,那個孩子必定是陳淮陽的。

堂堂淮南陳氏的男子,不說忠君愛國,一心為朝廷為百姓,居然跟黃愛蓮攪和到一起,不打死他,都是看在亡妻餘鳳林辛辛苦苦,生他一回的份兒上。

可憐陳淮陽的屁股經過一個月才養好了傷,而這一回,陳澈是親自盯著打的,果真是打到皮肉刷拉拉的往下掉才肯停。

這還是郭蘭芝帶著倆孩子跪在陳澈麵前哭,他才肯收手的。

否則的話,照陳澈今天的氣,總得親手打死了他才算。

兩輩子,陳淮安還是頭一回進父親的院子。

上輩子,終他一生,雖說也經常在陳府和木塔巷兩邊跑,但從來沒有進過陳澈自己的院子與寢室。或者說,陳澈雖器重他,但從不曾將他當成自己人一般看待過。

陳澈是在家居士,屋子裡常燃檀香的,進門便是一股檀香淡淡。

房間裡一點也不清減,反而紅帳低垂,銀鉤熠熠,一幅小女兒家臥房的樣子。

“是淮陽和黃愛蓮有的,真是咱們家的孩子?”陳澈在寢室裡一把墊著青鸞牡丹錦墊的紫檀椅上坐了半晌,抬頭問陳淮安。

他似乎也極為苦惱。

針對太後的一役,是由陳淮安發起的,陳澈當然想一硬到底。

但那孩子真要是陳淮陽的,就等於是黃玉洛扣押著陳家一個命門了,她要不高興,作弄沒了孩子該怎麼辦?

曾經有過一個五個月大就被送人的陳淮安之後,陳澈對於孫子輩就格外的疼愛,總希望自家的血脈都能像陳佑寧和陳世寧一樣,安安穩穩,無憂無慮的長大。

而不是像陳淮安一樣,一路懵頭懵腦,跌跌撞撞,獨自於這世間拚搏著長大。

誰知又多了一個。

“那孩子,是淮陽和黃玉洛生的。”陳淮安雙手捏拳,站在父親麵前,恰對著窗子,窗外的波光照進來,灑在他臉上,胡茬根根分明,隨著他的喘熄,一茬茬的上下滑動著。

陳澈驀然抬起頭來,一幅撞了鬼的神情。

黃玉洛是誰,那可是太後,是一國之君的妻子,這種事情要傳出去,非但黃玉洛得完蛋,陳家一門上下也難逃死罪。

真要被戳穿出來,是要誅九族的。

陳澈兩手顫著,於四處摸著,瞧那樣子,是又準備出去把陳淮陽給揍一頓了。

“所以,那黃玉洛不能留,必須除之,還必須一招致死。兒臣想把這孩子栽到袁晉身上,就說是他和太後有的,將此事密報到皇上麵前,讓皇上秘密處理了她,您覺得呢?”

陳淮安這時候已經不擇手段了。

陳澈緩緩搖頭:“不可。晉兒明擺著是成了太後的走狗,但孩子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證據不夠硬,萬一轟鬨出來,咱們也將惹禍上身。

而且,至美你沒發現嗎,皇上自打玄林之後,後宮十二嬪妃,就再也沒有誕下過子嗣,也不見他幸過誰,而他對於太後的態度也未免太過暖昧。”

朱玄林被下阿芙蓉膏,陳淮安是當眾翻出證據來的,最後隻死了個薛才義。

太後從來不禁門庭,偌大的皇宮,想出就出想進就進,鬨出如此大的事情來,三天了,群臣們步步緊逼,太後都急了,都開始出昏招了,皇帝依舊一言不發。

生了陳家血脈的太後,必須一擊就死。

而皇帝的暖昧,才是陳澈想要動太後時,最最忌憚的地方。

陳淮安站在父親麵前,兩手捏拳,良久,道:“兒子懂了,兒子會看著辦的。”

陳澈站了起來,仰望著人高馬大,高自己將近一頭的兒子,忽而伸手於他肩上拍了拍,轉身,翻開枕畔一隻匣子,於中摸了串金剛串珠出來,遞給了陳淮安,道:“這是你母親當年經常把玩的東西,是她當年戴了一輩子的東西。你們或者不愛要老人的東西,但為父今日將它給了你,你將它轉給錦棠吧,兒子兒婦,俱是佳人,為父雖說錯過,愧對你母,但便到了黃泉之下,見了她,也唯有認錯,決不悔生了你。”

陳淮安接過那串珠子來,握在手中,背略彎了彎,道:“好。”

陳澈於是又道:“陸氏,我從來不認她是我的妻子,畢竟為父是有家有妻室的人。但為了你們,她永遠都是這府中的正室夫人,隻要她願意繼續呆著,就永遠都是。為父也是為了你,一再容忍於她,你們不會懂為父的心情,為父也不求你們能夠體諒為父。但是,關於陸氏……”

說白了,到如今陳澈依舊容忍陸寶娟,是看在陳淮安的麵子上,否則的話,就隻憑她的所作所為,陳澈是真想找個姑子廟把陸寶娟塞進去,叫她永永遠遠的守著青燈古佛去。

這世間或者沒有一個人能理解陳澈,但經曆過上輩子的陳淮安懂。

他無法去愛那個女人,但他愛那個孩子,於一個男人來說,妻子是此生的相伴,此生的唯一,但孩子是他此生的延續。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可以傳承他的理想,他的誌向,可以在他老了,步履蹣跚,老驥伏槽時,帶著他的精神,以年青而又蓬勃的姿態,繼續於這世間戰鬥。

陳淮安道:“陸氏是您的妻子,無論如何處理,不必問我的。但您最好看緊了她,勿要讓她出門,她似乎一直以來都很不喜歡我家錦棠,這也是我最苦惱的事情。”

不過一言,父子俱明了,陳淮安握著串珠子,也就出來了。

第195章 勃勃興致

從陳府出來, 也才不過晌午,秋高氣爽的時節, 陳淮安背格外的直, 胡茬也格外的密, 便馬鬃似的頭發,也柔軟了不少。

他就跟在羅錦棠的身後,艱難而又緩慢的走著。

他本就瘦,一件青袍略顯寬敞,叫秋風吹著,袍袂隨風,於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走過,蒼涼而又落寞的樣子。

錦棠隻當他是因為發現兒子不是自己的而失落, 氣了個仰倒,氣衝衝的,也不理陳淮安, 索性加快步伐, 一路小屁股扭著,走了個快。

出了陳府,拐過兩個彎子, 再經過禦街, 對麵便是太仆寺。

錦棠越走, 隻覺得越氣。

不過一個孩子而已,錦棠隻當兩輩子了終於印證了孩子不是他自己的,陳淮安會高興了, 豈料因為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陳淮陽的,他打陳淮陽一頓也就罷了,這還跟丟了魂似的。

豆青色的衫子微擺,她瓜子似的小臉兒氣了個煞白,向來精致的,一絲不苟的紅唇,不知何時暈了胭脂。

正往前走著,嘴邊多了絲甜絲絲的味道,那粗獷的大手,捏著枚奶酒渣,叫她一巴掌揮過去,就掉到了地上。

陳淮安懷裡抱著一包奶酒渣,連忙又撿了一枚出來,遞到錦棠嘴邊。

一枚枚奶酒渣,因加了紅糖,全呈著褐色,略帶點酸味兒,有淡淡的酒氣,入口即化。錦棠喜酒,但不能吃酒,偶爾發現太仆寺隔壁的奶酒渣作的極好,閒來便總喜歡吃上幾枚。

陳淮安執著不倦的,又遞了一枚過來。

錦棠索性轉身,一拳砸在他%e8%83%b8膛上,一拳又一拳,兩隻小拳頭,拚儘了自己全身的力氣狠命的捶著。

“你當時之所以生氣,恨,並不僅僅是因為恨孩子和黃愛蓮,而是因為感覺到被羞辱,被愚弄,是嗎?”陳淮安任憑錦棠一拳拳的砸著,又遞了枚奶酒渣予她,啞聲道:“我至今日才體會到被愚弄的痛苦,才知道被你一次次的謊言愚弄之後,當真相大白的時候,那時候的你有多痛苦。”

從黃玉洛到黃愛蓮,再到陳淮陽,整個世界心知肚明,隻瞞著他一人,愚弄了他一個人。

而他呢?

他便疲憊之極,還妄想要討好整個世界,卻獨獨隻愚弄她一個人。

他可憐的妻子,為了倆人能有後,能有個孩子,不致於老來無依,每日裡燒香磕頭,十年時間轉遍了京城所有的寺廟,在為他們倆人的將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