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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 浣若君 4271 字 6個月前

朱筆填出甲榜來。

隻等朱榜填好,披紅掛彩,敲鑼打鼓,於甲榜前三來說,人生得意馬蹄疾,今兒就是他一生之中最暢意逍遙的一日。

首輔黃啟良滿打滿的算好,葛青章就算不廢,今天也絕對不可能上金殿應答考試,至少已經成個殘廢了,不期他居然還能站在保和殿的金磚上,還能應對皇帝的提問,氣了個仰倒,抽空出殿,找了個小內侍傳話,便是要讓葛青章今日豎著進宮,橫著出去。

沉默,又格外難熬的一刻鐘之後,由皇帝金口禦言,讀出今科的甲榜前三。

第三是杏榜第三的鄭朝寧,第二,則是杏榜第五萬程,至於第一,今科狀元,皇帝頓了良久,才緩緩吐出幾個字來:“甲榜第一,秦州葛青章。”

言罷,再批二甲,這時候葛青章因為聽說自己居然得了狀元,因為皇帝的公正與青睞,一個警醒,居然又活了過來。

嘉雨也算難得,得了二甲第二。

讀到二甲的最後一個,陳淮安隻當自己落榜了,心中叫了聲晦氣,落個三甲,俗稱同進士,同科進士裡麵,大家都要笑成是姨娘的,因為身份不夠正,不夠光彩。

隻怕今天回去錦棠要大失所望,卻聽皇帝讀出陳淮安三個字來。

二甲第一,他是傳臚。

皇帝站在丹墀之上,宣完了二甲,合上金榜,沉聲道:“考卷皆是彌封之後,由書吏再謄抄一遍,而後再由考官批閱過。朕以這天下,以蒼生相保閱卷的公正性,以及名次的合理性,現在,退朝吧。”

事實上,就在上一回,陳淮安在午門外的廣場上嘶嚎,帶著舉子們鬨事的那夜,被宣入宮之後,皇帝曾對陳淮安說:“陳至美,須知,朕不會因為你在寧遠堡的搭救之情而於科舉之中巡私,當然也不會因為你今日的禦街鬨事而枉法於你。

但你如此動亂朝廷,動亂百官的威信,看似是為了追求正義,卻是在撼動百姓對於官員,對於皇室,對於整個朝信任的基石。

所以,殿試過罷,你的名次在定榜之後,朕還要再往下黜三名,你自己知道就好。”

陳淮安不敢相信自己在被往下黜了三名之後,還能位列二甲第一,為傳臚,想象一下錦棠聽到這個得有多高興,心裡油然而生一種喜悅。

真正勤學苦讀,金榜提名後的喜悅。

這種感覺,與他上輩子強權壓迫,巧徑鑽營而上後的羞恥感,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畢生所追求的,葛青章賠上杏榜第一也想要達到的,不就是這種公平和公正嗎。

不過如今還不是高興的時候。

畢竟一看首輔黃啟良站在丹墀上,直勾勾盯著葛青章的樣子,就知道葛青章這個狀元,今天想要出宮城怕又得掉半條小命。

“皇上,臣讀《論語》中有言,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陳淮安忽而出列,抱拳說道:“那臣想問一句,當今朝臣,是否依舊尊循孝道,而尊循孝道者,又有幾人?”

他這等於是直接問皇帝,你的朝臣們孝不孝順了。

皇帝不知陳淮安為何有此一問,本都要退了,卻又折回來,於禦座側冷冷望著他。

陳淮安緩緩鬆開搖搖欲墜的葛青章,緩緩出列,一隻大手指上黃啟良,道:“本朝有律,凡朝中百官,父母死者,需當即卸下官職,回鄉丁憂,三年之後方可返朝。

本朝首輔大人的母親去世已有半載之久,微臣想問問首輔大人,母死,為何不發喪訊,為何不請人吊唁,尊母遺體,如今又在何處?”

於老百姓來說,死個爹娘,死了也就死了。但於百官來說,卻是官職生涯中最可怕的事兒。母死,就得立馬卸下官職,然後回鄉丁憂,丁憂其間不能修容修麵不說,酒肉也吃不得,更討厭的是,總有一群同僚們盯著,你要在孝期有一丁點兒的不合禮儀,就會一道折子書到皇帝這位,參死你。

所以,丁憂可真是個苦差事。

但隻要不孝父母,或者父母死了,人人都還避免不了。

須知,丁憂,是從曆朝曆代就傳下來的約定常俗,便皇帝也奈何不得。

皇帝用一個臣子,用的正順手了,他的父母有一人死了,百官要他回去丁憂,你不讓他去,想讓他奪情,那好呐,所有的官員都不辦事兒了,就在午門外天天哭,天天上折子罵,你能怎麼辦,不讓他回去,難道叫朝政都癱瘓了去。

所以,才有朝臣們想出個不得已的辦法來,那就是,等父母死後,把死訊隱瞞起來,對外隻假稱老人還健在,卻把屍體悄悄發喪,這樣,瞞得一時是一時,總歸,不必立馬丟官不是。

而黃啟良身為浙東黨如今的黨首,激流之中不能勇退,偏偏老娘不爭氣,在半年前就仙去了。

這時,為了不讓老娘仙去之事給朝臣們捉到把柄,他在取得向來擁簇於浙東一派的恒國公劉賀,英國公郭崎,以及浙江巡按監察禦史梁群典等人的首肯之下,便將老娘的屍體藏匿了起來。

而後,對外隻說自己老娘在龍泉寺後山的琅嬛洞天潛心禮佛。

至於琅嬛洞天,唯有一條小徑可入內,門外還有重兵把守,但凡生人靠近,便是獵戶,也格殺勿論。

如此棘手的把柄,黃啟良不相信陳淮安能捉得住。

是以,他道:“陳淮安,我老母近些年一直在琅嬛洞天修佛,深居簡出,昨兒本輔還去探望過她,她身體很好,隻是因為年邁,懶於見人而已。說我母死,你這是血口噴人。”

陳淮安站於原地,望著比自己矮許多的胖子首輔,咧唇一笑:“可是怎麼辦呢?尊母此時怕就在您家院子裡坐著呢,隻不過天熱,蒼蠅蚊子多,因為你這個不肖之子,她此時那個味道,真是聞上一口,夠叫人吐上好幾天的。”

第148章 勢若洪流

滿殿這中, 從新科進士到文武官員,烏鴉鴉擠了一百多人, 因陳淮安這句雖聲不高, 卻也中氣十足的話, 頓時驚到嘩然,俱皆同時回頭,齊齊盯著首輔黃啟良。

陳淮安早在上輩子,就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終於找到了黃啟良母親的屍體。

因怕老人死後亡魂不得安寧,怕要擾的家人不寧,黃啟良將老太太的屍體防腐工作做的很好,找到之時, 宛如新喪,栩栩如生。但死了就是死了,便靈丹妙藥, 也難叫她還生。

黃啟良不知陳淮安是在使詐, 還是真的找到了自己老娘的屍體,側首見次輔陳澈站於角落之中,笑的極為狡詐, 隨即就醒悟過來, 此時怕是叫陳澈給知道了。

他旋即往後退, 兩位帶兵的老國公就挺身而出,護在了他身前。

恒國公劉賀道:“是人便會老,是老人便最終要亡, 陳淮安,你不過一個二甲傳臚,人還在金殿上,又怎知黃家老泰山已喪?

蒼蠅滿天飛,味道叫人能吐好幾天,身為二甲進士,焉能如此說話?”

陳淮安說的確實有些過火,但同時不得不承認,黃府老太君防腐做的非常好,真要他們這些武臣們上下一心,驗屍時放點子水,那黃府就是新喪,而非隱瞞並藏匿屍體了。

這些老臣們,早在最初藏匿屍體的同時,就想好了萬一敗露之後的,應對之法。

而此時幾位功高蓋世,掌有兵權的老國公們團團將黃首輔圍住,就已是在用行動,表明他們的維護之心。

不過,陳淮安今日隻求讓黃啟良騰出首輔之位,可沒想著早早就跟這些掌有兵權的老國公們結仇,是以淡淡一笑,也就不說話了。

但不必他說話,文臣們此時都瘋了一樣。 本 作 品 由 思 兔 在 線 閱 讀 網 友 整 理 上 傳

至少陳澈所率的淮南一黨,覷謀首輔之位良久,抓黃啟良的小辮子也不知道抓了多久,有這種事情,不把它鬨到滿城風雨,就誓不會罷休。

文臣們瞧著皇上還未離去,立刻就開始上折子,請黃啟良退下首輔之位,回家丁憂。

朝堂上一片亂亂轟轟,偏生皇帝坐在龍椅上,冷冷凝視著幾位老國公,卻是一言不發。

不用說,兵權在他們手裡,而他們維護的是太後黃玉洛的利益。

一眾武臣圍著黃啟良,皇帝手捏龍椅背,而次輔陳澈身後,則是吵吵嚷嚷的文臣們。

皇帝默了半晌,終於還是說了句:“徜若黃老太君果真殯天,首輔大人按例是要回家丁憂的,諸位國公,你們沒意見吧?”

天下之大,大不過一個理字,幾位國公冷冷盯著吵吵嚷嚷,隨時想要擼起袖子乾架的文臣們,終於還是集體點了點頭。

不用說,隻要陳淮安敢說這話,死了的黃老太君肯定就已經給搬回黃府了,他們不認也得認。

陳淮安一個新科二甲傳臚,突如其來,如迅雷不疾掩耳之勢,竟就提前撕開了,文臣與武官集團相鬥的大幕。

……

半個時辰後,高頭大馬,緋色繡著團花的狀元之服,額戴高襆,簇豔的綢質團花綁於%e8%83%b8`前,葛青章人生之中最得意的一日,也伴隨著滅頂的痛苦,兩隻鵪鶉蛋已經腫成球了,馬每走一直,巔一下,他就痛的死去活來。

這大約是整個大明史上,三年一度,百姓們所看到的,相貌最扭曲,也最不情願,最不開心,就跟死了爹娘,欠了人八百吊似的,狀元官兒了,便他生的俊美也無用,形樣委實太狼伉了。

錦棠清清早兒起來,開了酒坊的門,給自己新招來的幾個齊頭整臉,頂多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夥計們訓了回話,叫騾駒在酒坊之中照料著,便帶著齊如意和齊高高出了酒坊,專在禦街上等著。

她今兒特地打扮過,與齊如意一模一樣兒的晚霞紫係襟紗衣,下罩白紗裙,一樣的玉釵一樣的發髻,站在人群之中,一對姐妹花兒似的。

陳淮安在陝西省考得解元的那一夜,羅錦棠是懷裡揣著喜報睡的。

畢竟上輩子不學無術的丈夫,錦棠不需要他在生活上於自己有什麼體諒體貼,一起生活了兩輩子,她也早明白過來了,他就是那麼個人,他的天地,眼界,以及讓他能有成就感的世界在外頭,在更廣闊的天地之中,而非她所在意的那些細小瑣事。

所以,錦棠暗暗覺得,今天陳淮安怕也會有不斐的成績,說不定此番能戴花遊街呢。

仨人一人抱著一隻大鴨梨,於人群中等著,啃完之後不知過了多久,才看到遙及的皇城門上有動靜,豈知先出來的不是今科一甲,反而是一群老臣們。

老臣們爭先恐後的,朝著太仆寺的方向奔來,帽歪袍斜的,一個比一個跑的還著急。

齊如意嗬的一聲道:“二奶奶,便鄉裡的老太子們也沒有這些大臣們身子骨兒好,胡子白了還能跑的這樣快。”

所有人都在等今科狀元,百姓們才不稀罕看這些又醜又老的文臣們呢。

直到老臣們出宮不久,隨著響亮一陣騾聲,先有太監出來宣過今科三甲的名字,前三甲的狀元、榜眼和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