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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 浣若君 4291 字 6個月前

半夜從這窄窄小小,隻容一人進出的小門之中半夜出入。

便被發派幽州的那一回,也是從這小門裡出來的。

進了皇城,不須往前走多遠,右手一側便是內閣輔臣們商議, 處理政事的閣房。

比如黃啟良,比如陳澈,隻要進了內閣, 為某一殿的大學士, 便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宰執。可他們進了宮,所辦公的閣房又小又窄, 說白了, 還沒有宮裡隨隨便便一個小嬪妃的寢室來的寬敞。

不過天子之尊, 主仆之分,便在於此。

皇帝依舊一身深青麵的便服,就在閣房門外站著, 雖說兩側圍了滿滿的內侍們,可他一個人站在哪兒,肩微塌,背微躬,瞧著無比的寂寥。

“淮安方才唱哭了朕。”皇帝出聲,嗓音沙啞,帶著一絲哭腔。

這是陳淮安上輩子的主子,仿如同道,相伴了整整五年,所以陳淮安當是如今這個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但也是他最後一道聖旨,把陳淮安貶到了幽州。

恰如錦棠所言,身為君王,他的性子確實太過悠柔了些。

他道:“皇上,外頭那不過是些舉子們,他們所求的,也不過一個科舉中的公平,朝廷之上,黨派可以有,但絕不可以壟斷科舉,徜若科舉被壟斷,朝廷就會被壟斷,而忠誠於您的才子們,空懷抱國的理想,卻永遠到不了您的跟前。”

皇帝從台階上邁步下來,與陳淮安並肩的時候,還比他小著半個頭,便於高高的宮牆下,走著,聲音極為柔和:“方才站在城牆上,望著下麵,朕忽而想起來,淮安在涼州時曾說過,沒有如李林甫的奸相,沒有如武周的篡位之後,沒有高力士一樣的奸宦,大明就永不會蹈唐的覆轍。

那個奸相,怕就是黃啟良吧。”

陳淮安不語,不緊不慢,跟於皇帝身後,於城牆內側濃黑的影陰下,漸行漸遠。

陳淮安入宮了,但這兒所有的舉子都被團團包圍了起來。

敢在禦街上鬨事,便不殺,被抓住之後不吃一頓毒打是不可能的。

而陳嘉雨和葛青章這兩個,又還是錦棠的家人,她無論如何都得護著他們,不能叫他們被抓進神武衛那陰森森的衙門裡去不是。

她一手拉著一個,也不管人流攢動,隻等陳淮安一進皇城,便往太仆寺的方向而去。

人擠人,人夯人的,錦棠握著葛青章的手一直在抖。

她肯定是生氣了,但她什麼也沒說,行到太仆寺的口子上時,遙遙見有衛兵把守著口子,錦棠按止了葛青章和陳嘉雨,上前一步,笑著說:“兩位官爺,我是錦棠香的東家,今兒才給你們神武衛送過酒的,可否,把我們放過去?”

在此值勤的,恰是神武衛的衛兵們,而今夜出門之前,大家也確實吃過錦堂香酒。

兩個衛兵麵麵相覷,錦棠於是連忙側首,指著自己的耳孔道:“我是女兒家,而這倆個,一個是我的哥哥,另一個則是我的弟弟,你們通融則個,也放了他們倆,如何?”

這時候四麵八方的神武衛已經在抓人了,美其名曰帶去問話,但錦棠深知林欽脾性,不給他們一頓毒打,是不會讓他們出來的。

兩個衛兵因見錦棠貝殼似的小耳朵上帶著明亮亮,圓晃晃的珍珠耳璫,再瞧她伸出手來,一彎細藕似的玉臂,上麵兩隻金鑲玉的鐲子叮鈴鈴的響著。她還嫌不夠,忽而提起袍簾,伸出自己一隻腳來,雖說穿的直裰,可她是女子,腳比男子的小了太多,便鞋子,也是繡著花兒的。

她道:“果真,我是錦堂香的東家,倆位哥哥往後想吃酒,可以到酒坊來找我,今兒就放了我們幾個,可否?”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時候要真的走不脫,被抓進神武衛,就逃不掉一頓板子了。

不過,小鬼們最喜歡的,大約就是錦棠這種人,身為女子,不扭捏,也不以色壓人%e5%aa%9a人,直朗爽快,還是個甫一入京,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女東家。

為著她的麵子,倆人對視一眼,收起矛頭,錦棠左右一拉,就將倆人都給拉出來了。

本來,錦棠往酒坊裡哄了好些個青年舉子們,叫他們在此呆著,不要往廣場上湊熱鬨去,誰知道等再回來,就發現酒坊的門大開著,裡麵散著幾隻凳子,卻是一個人也無。

不用說,這些傻書生們,最終還是叫當兵的給一鍋子端了。

雖說因為他們不曾鬨事,上輩子被儘屠的事不會發生,但一頓板子是少不得的。

葛青章年紀畢竟大,經過的事情也多,此時還好,嘉雨年紀小,也不知道跟著他們在外麵跑了多久,兩隻鞋子儘磨爛了不說,嘴上一圈兒的血泡,進了門便嚷著肚子餓。

錦棠記和旭親王妃陸氏今兒差丫頭端來了好幾盤子的點心,遂遣著如意生爐子,燒水泡茶,自己親自上二樓,便把點心給取了下來。

此時眼看都要二更了。

錦棠還是在秦州時的習慣,糯黃小米炒熟,衝泡而成的鹹茶,因著糯米油份多,呷之一股子的鹹鮮氣兒,而點心,則是山藥糕,水晶粒,綠豆糕等京裡常吃的東西。

陳淮安是鋼筋鐵骨,青銅鑄就的身子。從三天前開始,聯絡欲要鬨事的舉子們,一個個的說服,他似乎連水都不曾喝過一口,至於飯,嘉雨一直跟著,也沒見他吃過一口。

三天下來,陳淮安還能在金水橋畔唱上整整兩個時辰,可是嘉雨已經累瘋了。

好在有錦棠的熱茶,一口呷下去,他才算是活了過來。

一輪明月此時已然西斜,眼看就要墜落了。

安頓好了倆人的茶點,錦棠便一直在門外站著,看著通往禦街的路口。

葛青章向來穿慣了青衫,慣不穿白衣的。

但用陳淮安的話說,他是他們這些舉子的神,為了造神故,得把他打扮成個溫潤如玉的君子才行。

此時不必裝君子,他便解了衣裳,依舊是往日的青衫。

羅錦棠癡癡望著路口,他手中一盞茶,癡癡望著羅錦棠。

眼看東方吐魚肚白,天都要亮了,葛青章於是走了出去,將那件白衣披到了錦棠身上:“陳淮安是救過皇帝性命的人,要不是仗著當初永昌衛的恩德,他也不敢有今日一鬨,你也一夜未睡,快進去吃盞茶去。”

錦棠披上了衣裳,回過頭來,隨口笑著就來了一句:“打有表哥以來,除了成親那日,我就沒見你穿過如此光鮮的衣服,真好看。”

聽她說自己穿著白衣好看,葛青章臉紅了紅,心頭也是莫名的一陣狂跳。

徜若他家不是那般的窮,不要有那麼潑辣一個娘,或者這樣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衣,於他來說也算不得奢侈,可以天天穿著,叫羅錦棠歡喜的。

此時天色已經眼看就要明了,禦街上也早沒了人,連神武衛的人都撤光了,冷白色的街麵上沒有任何一個行人,唯獨錦棠站在街口,癡癡的立著。

在葛青章看來,她算得上這世上最傻的姑娘了。

分明當著神武衛那兩個衛兵的麵,她一張小嘴,又會拉關係,又會說好話,真正要做個行商的女強人,這世間大約沒有人能比得過她。

可她那顆心扯都扯不開的,就在陳淮安的身上。

葛青章於是勸道:“陳淮安之所以敢做舉子們的領頭羊,就是因為他在寧遠堡有救駕之功,皇上不會拿他怎麼樣的,快進酒坊裡歇著去。”

錦棠應了一聲,欲走,卻依舊往街口處張望著。

她一直以來,都知道陳淮安壯誌未酬。

上輩子林欽為寧遠侯的時候,滿朝文武,也就他可以與林欽一鬥,而隨著他的敗走,首輔陳澈其實也是元氣大傷,整個朝政,基本上就叫以林欽為首的武官集團給架空了。

皇帝也不過一尊神而已,真正執掌天下的,是林欽。

錦棠記得上輩子和林欽成親那夜,洞房之前,林欽見她一直悶悶不樂,甚至說道:“這世間能什麼能叫侯夫人在此刻開顏了?

徜若身居鳳位,母儀天下能叫侯夫人開顏的話,那本侯就百尺竿頭再儘一步,好不好?”◣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錦棠因為陳淮安的被貶,最恨的就是權位之鬥,當時非但沒有因林欽那個皇後的承諾而眉開,反而一把推開林欽伸過來的手,徹底的拒絕了他。

也是因此,倆人雖說夫妻一場,至林欽死的時候,她都不曾與他同房過。

林欽於是憾然身亡,陳淮安又何嘗不是?

他總歸要殺回朝堂,完成自己未儘的事業。錦棠以為他會重新去找自己的老爹陳澈,再或者抱皇帝的大腿,卻沒有想到,他一個上了杏榜的考生,為了科舉的公正,居然會率著舉子們鬨事。

他這作法,可以說是於一夜之間,把京城所有的權貴全都給得罪光了。

從權臣到武將,再到各路親王,因為他今夜這一唱,無人將會不恨他入骨。

錦棠依舊盯著來路上,忽而覺得眼前一花,眨了眨眼睛,才見果真有個人於巷口中往自己走來。

青色的交衽直裰,布帶束腰,腰身緊窄躍然,肩膀挺挺,便臉上那鋼茬子似的,三天未刮的胡子,錦棠生來頭一回覺得無比順眼。

他到京城之後瘦了許多,又白了一些,看起來居然有些與他往昔全然不相稱的清秀與文默之氣,可再配上那幅鋼茬子似的青須,又無比的硬朗。

於來路上,他咧唇一笑,青白的天光下,兩頰青須,笑麵朗朗,頂天立地的男子之氣。

作者有話要說:  淮安:我回來啦,是不是有肉吃啦吃啦滴?

第139章 一招致敵

上輩子也曾經過那麼多回的生離死彆, 都沒有這一回這般,叫錦棠難過。

陳淮安有忠君報國的理想, 兩輩子, 都在朝著那個方向努力, 想要百姓米滿倉滿,想要整個大明海清河宴,想要君明而臣忠,上下一心。

而上輩子他走錯了方向,最終落得個淒涼下場。

這輩子,他依舊想要報效家國,但比上輩子更早的,都把人都得罪完了。

當初, 他如同眾星捧月一般從渭河縣到京城,叫相府的人捧成條活龍,叫滿京城的權貴們捧在雲巔的時候, 天天是酒場子, 日日門外圍著一群戴高帽子的,拍馬屁的官員們。

那時候,錦棠厭他厭的直翻白眼。

如今他成了這個樣子, 青衫落拓胡子拉茬, 晨光下一臉的滄桑, 她倒是他瞧著他順眼兒了。

幾步奔過去,錦棠一個躍身,直接躍上陳淮安的脖子, 兩手一環,就整個兒的吊到了他身上。

他那胡茬子硬梆梆的,刺在臉上,微微的發痛,身上淡淡的汗腥氣,布帶圍著的腰微屈了屈,隨即一攬手,他將她托了起來,就在脖子上晃蕩著。

三百個舉子,三百條人命,上輩子他的手上沾著他們的血,可是這輩子,他把那三百個人全給救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