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1 / 1)

錦堂香事 浣若君 4265 字 6個月前

淮安醞釀許久,借黃愛蓮之勢,肯定想從朱佑鎮這兒得到些什麼,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會平白幫助於人。

隻是,錦棠還從未見過,陳淮安與這提攜他,最後又將他打到幽州,最後一隻白饃弄死他的主子,平日裡是如何相處的。

她本以為,他在未來的主子麵前,當比在她麵前的時候還要卑躬屈膝,至少也得做出個太監樣兒來,才能討得主子的歡心。

卻不料他竟回答的這樣冷淡。

“淮安可有字?”朱佑鎮反而比陳淮安熱情,聲音也極為和悅。

“十五歲時,蒙先生賜字,乃是至美二字。”陳淮安說道。

這字其實是上輩子朱佑鎮賜予他的,但這輩子,他提前用了。

朱佑鎮了然的,深深點頭:“恰合淮安其人。”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終於,朱佑鎮又開口,問道:“傷口怎麼樣了?”

“已然將折骨正位,架上木板,三月功夫,當是可以好的。”陳淮安回道。

這意思是,不止砍到了肉,他是連骨頭都折了的。

錦棠倒不期陳淮安還斷了骨,再轉身去看,他依舊隻是個背影,幾乎罩住了半扇門,就那麼直挺挺的站著。

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灑在他的背上,空氣凝固著,他的背也紋絲不動。

錦棠坐在炕沿上,一隻手幾乎是無意識的,於床上摸著。她要緊張了,總喜歡抓點子什麼,或者摸點子什麼。

也是湊巧了,伸手一摸,就於枕頭下摸出一封信來。

灑金箋,上麵還有股子淡淡的香味兒,上麵燙著火漆,不過,已經拆開了,裡麵的信瓤子,也不知去了何處,就隻有一個封皮而已。

錦棠撿起封皮,放到唇邊嗅了嗅,淡淡一股子荔枝似的甜香,這香味,分明她在何處嗅到過。

將火漆的兩端兌到一齊,上麵寫著一長串的鬼畫符兒。

這種鬼畫符兒,上輩子在京城的時候,一個黃發碧眼的傳教士們教過錦棠,所以錦棠識得,拚起來,是個蓮字。

錦棠咂巴了片刻,回過味兒來了。當今國中,會這種鬼畫符兒拚字的人並不多,但黃愛蓮是一個,拚個蓮字出來,那麼寄信的人就必定是黃愛蓮。

不敢想,這倆人浪漫如廝,信封都壓在枕頭下麵。

“真就不要什麼賞賜?”

外麵,朱佑鎮又開了口:“本宮是個恩怨分明,賞罰分明的人,你非是本宮的家臣,亦非朝廷之人,不過區區一個秀才,會點拳腳功夫,拚著一回挨打,九死一生將本宮救了出來,這份恩,本宮是不能不報的。”

陳淮安緩緩回頭,朝著門裡望了一眼,似乎頗為難以開口,終於,他一隻手撐著,緩緩兒就跪到了地上。

雖說君臣父子,跪是天經地義,但陳淮安這一跪,極儘虔誠,那種虔誠,隻從他有力的背漸漸垮下去的那種,匍匐於地的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

他道:“徜若殿下果真有心,小可倒是真有一事相求。”

“據說,高宗時期,因為彼時的聖賢孝皇後娘娘難以坐孕,高宗皇帝曾群天下之神醫,奇藥,為聖賢孝皇後娘娘配治了一味嗣育丸,其丸藥極為珍貴,便宮中,除了皇後娘娘,普通嬪妃無資格用它。

小可的妻室,自來宮房寒僻,屢屢懷孕,皆以小產告終,小可夫妻二人每每為此神傷。徜若殿下果真有心,小可想為妻子,求一味嗣育丸。”

言罷,陳淮安便靜靜的等著。

他這算是賭上了一切,斷了一條胳膊,才來求一味藥。

有求財的,求名的,求利的,朱佑鎮還是頭一回見人求一味嗣育丸。

他笑了笑,道:“要說淮安也算是求對了人。聖賢孝皇後,算起來是本宮的嫡親祖母,她確實有這味藥,若本宮猜的不錯,皇後手中亦有,既你是為內人而求,待本宮到京城後,從皇後娘娘身邊討來,寄你一味。”

須知,那味藥裡麵有真正的牛黃、狗寶,馬寶,皆是天下之奇珍,就算皇後手裡有,也不可能有很多,而且,朱佑鎮到底還不過個皇子,問比自己還小著十幾歲的嫡母求,也頂多能求來一丸而已。

陳淮安道:“臣不止求一味,嗣育丸若吃,至少得六十味才管用,也就是兩個月的時間,每日一味。”

要說求官求位,朱佑鎮倒是可以幫忙,而且,他早從父皇那裡得到暗示,皇位穩打穩是自己的,之所以特地屈身上門,也是因為覺得陳淮安大氣穩妥,一見如故,想要招攬他為已用。

但六十味嗣育丸,慢說皇後那裡,就是皇家也沒有啊。

所以,他左右為難了許久,道:“且容本宮一段時日,先從京城給你寄上二十丸,待將來,本宮有了多的再給你,如何?”

陳淮安道:“徜若殿下肯給淮安六十味嗣育丸,淮安這一生,不求官職,不求名望,隻供殿下差遣。”

“哪要是,本宮看上了你,要你從此淨身,專職在本宮身邊,侍奉起居呢?”朱佑鎮一笑,問道。

陳淮安依舊跪在地上,眉頭抽了抽,也深知自己這主子,總愛開些叫人跌破眼睛的玩笑,自以為幽默,挨過去就好。

朱佑鎮等了半天,跪在腳邊的陳淮安沒有任何表示,似乎不怕,也沒有特地%e5%aa%9a上,表忠誠的意思,遂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淮安既是讀書人,本宮要問你幾句朝政上的事兒,你可要如實回答本宮才行。”斂了笑,朱佑鎮又道:“咱們大明開國已近百年,皇上治政也近二十年,堪稱古往今來的明君,當今世道,也比得上開元貞觀的盛世之時。但眾所周知,開元之後,便是安史之亂,盛唐之國基,從安史之亂起,從此走下坡路,走向了衰亡。

以淮安來看,我大明,如何才能避免衰亡之路,長存於世?”

上下四千年,沒有永恒不變的皇朝,是江山就總會有更迭。

但君王,總是希望自己的江山能穩固,能千秋萬代,所以每日上朝,都要稱萬歲,是皇帝的千秋,也是王朝的萬歲。

陳淮安道:“貞觀之後,便是武後主政,以致中道敗落,開元再盛,滅於玄宗沉迷楊貴妃的美色,享歡作樂,任用李林甫為宰執,親信高力士那樣的奸宦,隻要君王牢記這三點,當能避免,盛世後的亂道。”

朱佑鎮斷在道:“本宮不好美色,身側也無奸宦,至於權相,本宮也絕非行人唯親之人。”

陳淮安於是斷然道:“等殿下及位之後,一年,十年,百年,都能絕不猶豫說出這句話來,周武亂政,安史之亂,就絕不會重演。”

這話就有點刺耳了。不過,陳淮安於生死的險境中把他救了出來,朱佑鎮也就會仔細思量這些話,畢竟,他是個討厭刺耳的忠言,但是會認真記下來,並且放在腦海中深深思考的人。

起身,他指著陳淮安又開起了玩笑:“本宮可是記下了,自主淨身之臣,換一味嗣育丸,記得將來到本宮跟前來聽差,至於奸宦不奸宦的,本宮將來要用你,你是否高力士,自己掂量吧。”

這算是,回擊了陳淮安關於奸宦的那一條。

不過,朱佑鎮不知道的是,等到將來,關於唐亡國的這每一條路,他都得搖搖晃晃的,走上一回。

就這樣,陳淮安把將來的主子給送走了。

回過頭來,錦棠一手攬著門,一隻腳踏在門坎上,一張秀致的瓜子小臉兒上,水兮兮兩隻眸子,玉生生的貝齒咬著紅唇,正望著他。

“真的,你做這些,就隻為換一味嗣育丸?”錦棠不敢相信。

“這下你可以放心,我拿孽根替你換味嗣育丸,這輩子你的孩子,當是能坐穩胎了。我這隻耳朵,你能不能今生就放過它?”

陰差陽錯,因為皇帝幾句玩笑,陳淮安覺得,自己這隻耳朵可以保得住了。※思※兔※網※

第96章 雄鷹之誌

上輩子拿嗣育丸是件挺容易的事兒, 陳淮安當時正值聖恩隆眷之時,聽說有這樣一味藥, 不過說了一句, 次日皇太後就遣人送上門來了。

這輩子, 有先知的條件,但是像上輩子那般的聖眷,陳淮安並不想要,而且,他急需要這樣一味嗣育丸,能早早調理好錦棠的身子。

所以,從一開始讓王金丹製造□□,再到千裡迢迢, 趕到涼州府,於永昌衛埋□□,在寧遠堡的途中故意劫人, 然後在拚搶之中, 故意叫貉台的人砍斷一隻胳膊,一重又一重的功勞,扛住兄弟們的壓力, 至少目前, 他就隻求一味嗣育丸。

還好, 叫他給求到了。

錦棠下意識的不敢相信,畢竟陳淮安上輩子利欲熏心,唯權不可, 為了能和親爹牢牢把持朝政,當時朝廷不知多少真正義意上有才有乾的重臣,他也能下黑手殺之。

但他這算是拿自己唾手可得的功名,給她換了一個,能生孩子的機會。

她折過身來,坐回了椅子上,將那她從枕頭下翻出來的,信封的皮遞給陳淮安,蔥白似的指腹輕輕撫過火漆,道:“當初,在京城的時候,我呆在家裡太閒,你給我請過講曆史的,講典籍的,還有講洋文的傳教師做先生,你還記得吧?”

要說,錦棠上輩子學過的東西可真不少。不過,因為陳淮安的乾涉,沒有一樣是跟婦女的賢良淑德有關的,所以,才養出她這個敢扯男人耳朵的壞脾氣來。

“我的傳教師先生曾教過我,這種符,是拉丁語,拚起來,這個字兒是蓮。”錦棠再道。

黃愛蓮的信封,以紅漆封之,燙金粉之印,通篇一股子撲鼻的香氣,華麗貴氣,恰似其人。

陳淮安才拿將近半年的謀劃,為錦棠換得一味嗣育丸,本是想著她能為此而高興高興的,卻不期,轉眼她就拿到了黃愛蓮的信封。

若說倆人上輩子到最後都解不開的死結,就唯有黃愛蓮了。

不過,因為嗣育丸的事兒,錦棠似乎打算與他說說此事。

她款款兒坐到了,方才朱佑鎮坐過的地方,取了方帕子出來,壓著鼻頭,仰起頭來輕輕歎了一氣,道:“上輩子,與你和離之後,我在外做生意,開的書齋,你還記得吧。”

陳淮安輕輕唔了一聲。

正午的陽光從窗外漏進來,灑在她的臉上,雖說風霜苦寒的,從秦州到涼州,整整走了七八天,可如今她的肌膚仿如質底最純的象牙,由內而外的,透著水嫩嫩的蜜脂。

這與她上輩子為了要孩子而生生折騰成憔悴蒼白的麵色,全然不同。

細長輕躍的睫毛不停的撲閃著,上麵掛滿了露水似的淚珠兒。

不愧齊梅眼毒,一眼就要看上她,拿她作惑來誘他墮惡道,她是真美,膚若瓊脂,色若春曉,揚起一雙永遠含著水兒的眸子,唇角笑出米粒似的兩隻小漩渦兒來。

陳淮安雖說還直挺挺的站著,可他心裡的膝蓋早已經跪下了。

窮儘一切辦法,他隻是